莫员外笑道:“我一直在河南县东边修城。现在城修完了,我也就放出来了。”
陈校辉“哦”了一声,才恍然大悟。忙开开院门,请莫员外到房里坐。
陈校辉的小院是新近才盖的,现在洛阳城里最流行的款式。前面一个院子,中间是三间两层楼房,还有一个小小的后花园。前面院子里,一条廊道连着院门和正堂屋。院子当中有一口井,井旁栽了几棵果树,旁边有一个凉亭。
由于冬天在屋里闷得久了,两个便在凉亭下坐了下来。
陈校辉道:“今日不知道员外来,我只买了一个人的饭。且稍等,我出去再买只烧鸡来。”
莫员外急忙道:“我不是专门到你这里来吃饭,有两个馒头就好了。咱们兄弟许久不见了,说一说闲话。”
陈校辉道:“你到寒舍来,我如何不请你吃顿饭,喝两杯酒?你在这里稍等,我家附近就有一家卖烧鸡的。”
说完,急匆匆地出了院门。
莫员外抬头打量陈校辉的房屋,见收拾得甚是整洁,暗暗点头。看来陈校辉过得甚是不错,心情好了,才能把房子收拾得如此齐整。
不大一会,陈校辉回来,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摆下一只烧鸡,两盘饺子,还有自己割的酱牛肉。不好意思地道:“招待不周,员外将就吃点吧。等到明天,我请你到酒楼去吃。”
莫员外道:“尽够丰盛了。看来你这些日子过得不错,有酒有肉的。”
陈校辉道:“托员外的福,我现在在画院里有个职事,每月能收几十贯钱。”
莫员外听了,惊喜地道:“一月几十贯,确实是不错了。洛阳城里,似你的人可不多。”
问起陈校辉现在做的事情,不由也为他高兴。
过了一会,莫员外道:“日子似你这般,可以说是称心如意了。现在家里,就是缺一位嫂夫人。如果有嫂夫人,把家收拾得漂漂亮亮,就羡煞旁人。”
陈校辉道:“正托人在找,只是找到合心的有些难。”
莫员外笑道:“你过得好了,只怕眼光也高了,看不中旁人吧。放心,以你现在的条件,是该找个好的。”
饮了几杯酒,陈校辉放下筷子道:“员外既然已经得赦了,以后怎么过?还回新安县去吗?”
莫员外摇了摇头:“不回去了。回去干吗呢?我在新安县的名声已经臭了,回去被人耻笑吗?”
陈校辉道:“那就在洛阳待下来吧。洛阳城里,到处都是工作,饿不死人的。”
莫员外沉默了一会,道:“兄弟,你知道我在城东建的城,是做什么的吗?”
陈校辉道:“只知道宣抚下令在城东建一座新城,只是不知道用来干吗。有的人说是用来做河南的县城,又有的人说不是,都摸着一头雾水呢。”
莫员外盯着陈校辉道:“是用来做赌城的!”
第1015章 赌城(一)
“赌城?”陈校辉刚刚送进嘴里的牛肉差点吐出来,不可思议的看着莫员外。
莫员外坚定地道:“不错,做赌城,专供人们到那里赌博的。”
陈校辉道:“宣抚对赌博是深恶痛绝,平常人们玩的钱若超出一贯,官府就来抓人了。怎么会设赌城?”
莫员外道:“我也不知道设赌城的原因是什么。只是听人说,那里要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那里没有的。”
陈校辉摇了摇头:“想不明白。按说宣抚的为人,不应该做这种事才对。员外有意,在赌城寻个差事做?”
莫员外叹了一口气:“现在宣抚司知会我,欲要让我在赌城里开一间包括赌场的客栈。这一番进洛阳,就是为了商量此事。唉,我心里既知道这是个机会,又怕搞砸了受牵连。”
陈校辉道:“意思是朝廷做东家,员外做这客栈的主事?这是好事啊!”
莫员外苦笑:“朝廷做东家,好则是好事,一旦坏了,主事还能够逃吗?”
陈校辉想了想,摇了摇头。
“着啊,一旦这客栈弄坏了,我这主事想跑也没处跑。”莫员外不断叹气。“而且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怎么办这客栈,无章可循。我能够得到朝廷信任还好,一旦得不到信任就——唉,不说了,喝酒!”
两个人许久没有见了,欢饮尽兴,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陈校辉和莫员外出去吃一碗馄饨。又在茶馆坐了一会,看天色不早,莫员外到宣抚司来。
到了宣抚司门房,问明白了来意,亲兵立即进去禀报。
干办公事王禾得了禀报,立即来了王宵猎官厅。向王宵猎禀报道:“有新安县犯人莫琼,得宣抚宣召而来,现正等在门外。说是宣抚有意让他在赌城建一处客栈,特来商议。”
王宵猎看着王禾发了一会怔,突然一拍脑袋道:“哎呀,是我忘了此事。让他在门房等一等,我们这里有要事要商议。你去叫陈求道、陈与义和汪若海进来,就说我有要事要谈。”
王禾答应,转身出去了。
亲兵回到门房,让莫员外暂等,说宣抚司正在议事。
莫员外坐在门房里,见周围的人忙忙碌碌,无没有人理会自己,不由百无聊赖。
不大一会,陈求道、陈与义和汪若海来到王宵猎的官厅,各自坐定。
王宵猎端着茶杯坐下,道:“以前我们说过,要在洛阳城东建一座新城,专一安置各式赌博场所,你们应该还有印象。现在新城已经建成,专等着里面的场所营业了,找你们商量一下。”
陈求道道:“城东新城我也听说了,听说城周长二十里,很大一座城了。宣抚真要让它变成一座赌城?”
王宵猎点了点头:“正有此意。同意或不同意,你们都可以发表意见。”
陈求道连连摇头:“当然不同意。宣抚在各地州县都禁赌,怎么反倒在洛阳周围建一座赌城?若建起来,百姓难免怀疑宣抚禁赌的决心。再者,所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因为赌博,多少百姓倾定荡产?我们怎么能建城鼓励呢?”
王宵猎转头看着陈与义和汪若海,道:“你们两位的意见呢?”
两人摇了摇头。
陈与义道:“反对的理由陈参谋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就不再赘述。而且,我想来想去想不出有什么好处。”
王宵猎用手轻拍着茶杯,过了一会才道:“人的特点,是同时具备个体性与社会性。但是,什么是个体性,什么是社会性,就不宜细分,只是知道人有这两个特点就好了。这是因为,个体性和社会性是人本来就有的特点,而不是有了个体性和社会性,再综合到人的身上。先哲们讨论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往往是把个体性和社会性混和了说,本身很难说正确。正确的说,讨论人性就要讨论人的个体性和社会性,很难用善恶来形容。”
这些年来,讨论问题的时候,王宵猎往往从人的本性、世界的根本认识这些哲学问题着手。汪若海和陈与义早就听得烦了,唯有陈求道,听得津津有味。听得久了,慢慢能听进去。
王宵猎接着道:“由人组成社会,不能只研究人和社会,同样要研究人怎么组成社会的。这就跟研究自然界的物质一样,不能只研究一个物质是由什么物质组成的,还要研究是怎么组成的。不研究人是怎么组成社会的,很多时候就是鸡同鸭讲,讲不出个道理。”
“人组成社会,我们讲是随机组合,但是符合统计规律的。不认识到这一点,就很容易陷入要么放任自流、要么一管就死的境地。当然,为什么符合统计规律,我们不知道,但不妨碍我们利用这一点做事情。”
“所谓的禁赌,是因为禁赌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大家要认识到,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实际上另一层意思是并不符合全部人的利益。条件困难时,我们可以要求一部分人放弃自己的利益,来做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的事。现在条件不困难了,当然要给予补偿,就是建立赌城。”
“之所以建立赌城,是因为确实有一部分人好赌。不要用人性什么来说事,人性是最靠不住的。有的时候个体性占上风,你看一件事情是一回事。有的时候社会性占上风,你看一件事情又是另一回事。个人性和社会性左右摇摆是人的自由,并没有好坏,没有必要区分错与对。”
社会性与个人性,用后世的话说,很多时候被归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讲民主,很多时候就是少数服从多数,从而造成一个社会用一种声音说话。资本主义讲自由,很多时候就造成把个人性的地位抬得过高,从而损坏了社会性的过程。
个人性和社会性哪个高哪个低?并没有统一的答案,更没有压制哪个是天然正确的。这是人本来就有的特点,人根据经验强行分开的,哪里有高和低呢?
第1016章 赌城(二)
王宵猎喝了一口茶,接着道:“我们经常说,实际上很多人也是这么认为,人有坏习惯,比如好赌、好色、游手好闲等是教育不够。只要教育跟得上,人都是可以教育好的。这话也对,也不对。人有些习惯,比如好酒,比如喜欢吃羊肉,确实可以教育得好,但是有些习惯,比如好赌,比如好色,在社会环境没有大的改变前,是很难戒掉的。说是很难戒掉,但是有些人又是能戒掉的。这就要求,我们施政者不能划一条线,统一要求社会怎么样。而是从最高施政者这里,就要分清楚,哪些要全国统一的,哪些是地方性的,哪些是看百姓心情的。对应到官府的管理,就是哪些是宰相该管的,哪些是州管的,哪些是县管的,哪些是百姓自治的。百姓自治的,又有哪些是要统一的,哪些是无关紧要的。要统一的,我们实行官督民办,进行监督。”
汪若海和陈与义听得昏昏欲睡,唯有陈求道听得暗暗点头。听了这些,才明白王宵猎为什么对政事那么安排,背后的目的是什么。陈求道管着政事,如果王宵猎做了皇帝,他就是宰相,体会最深。
由于精力有限,前几年的政事王宵猎只是提出纲领性意见,具体做事的人是陈求道。有的时候陈求道会迷茫,不知道王宵猎为什么这么安排,不知所措。
王宵猎道:“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能因为我们相信了什么道理,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真理,或者是我们喜欢什么样子,不喜欢什么样子,而去要求百姓。你明白的道理,相信的真理未必是正确的。你喜欢的样子,未必是百姓们也喜欢的。而要求根据统计学,去统计出来一个结果,根据结果去施政。根据统计结果施政,当然会有错误,但是错误总要少于你主观的错误。更进一步,应该根据统计结果,总结出规律来,根据总结出的规律去施政。再更进一步,应该能够做到看到客观事实,就了然于胸,不去看统计结果,也不去看规律,就知道该怎么办。”
“这就是我们官员晋升的阶梯,其他的手段,只能作为补充。既然作为补充,那补充的内容必须详实,后人可以从资料中看到补充的内容。即使我们现在做不到这样,但要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只要一步一步在前进,总能够达到我们的目标。在将来,当官不再那么复杂麻烦,升迁贬谪也不再那么不可捉摸,都是水到渠成。”
说到这里,王宵猎自嘲地笑了笑。道:“当然,我是这么想的,能不能做到就不敢说了。这每一项,与当官的意愿只怕都是背离的。有的人要求官员改变自己,以与当官的要求相符合。我退一步,你当了官,明白了官员的责任,就演一个好官员。只要你演得好,我就当你是个好官。只是一个好官,即使是演,哪有那么容易演好的?”
“所以啊,不要求手下的官员具备什么素质,要做什么事情,万事皆好。一旦要求官员要具备什么素质,要做什么事情,就成了众矢之的。我来做这一个众矢之的,当然就要求下面的官员要做好喽。”
三人齐道:“宣抚体谅百姓,众官员一直铭记在心,怎么敢不尽心竭力!”
王宵猎道:“我们还是说回赌城吧。建赌城,对于天下来说,就比如一个人,既要吃吃喝喝,要也屙屎排尿。你们理解不了我前面说的,就当这是个一厕所吧。明面上来说,正是我们讨厌赌,所以才要建一座赌城。要赌的那些人都到赌城来,尽情地赌,不要影响了赌城外的人。当然,事实上不是那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求道道:“宣抚这样比喻也是对的,更加易于理解。只是赌城既然是厕所,就不该建得光鲜亮丽。”
王宵猎道:“如果有钱了,你也希望厕所干净整洁,不要无处下脚。石崇的厕所,以绣缎铺地,旁边有穿着锦衣的十余婢女,极尽奢华。刘石来做客,肚子不舒服想上厕所,到了地方竟然不敢上,回来给石崇道歉。厕所即使是排出秽物的地方,有了条件,也想弄得干净整洁不是?”
陈求道笑道:“宣抚说的也有道理。”
王宵猎正色道:“对于我们来说,你们必须明白我前面说的道理。把赌城比喻成厕所,只是通俗的说法,来应符其他官员和百姓的。要记住,建立赌城,根本原因是人中本来有好赌的,我们就建赌城让他们赌,又不影响城内。”
陈求道和汪若海、陈与义正色道:“下官明白了。”
其实三人对王宵猎前面讲的似懂非懂,后面厕所的比喻反而都一听就懂。只有陈求道,对前面的内容似乎领悟了一些,但不敢说全懂。
王宵猎说的话简单而直白,但联在一起,很多就违反了直觉,一时想不明白。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为了说的简单明白,就用直白的话讲。但讲的直白,很多人又不屑一顾,反而听不明白。
很多人就是这样,喜欢听一些晦涩难懂的话,虽然听不明白,但也足够跟人吹嘘。有人讲的简单明白,他又不屑一顾,觉得你讲的话一听就懂,有什么难的?
须知,话怎么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的道理。
送走了三人,王宵猎又仔细想了想,才吩咐把莫员外叫了进来。
莫员外进了王宵猎官厅,见王宵猎正坐在书案后,便恭敬的垂手站立。
王宵猎起身,对莫员外道:“请坐。我们坐下说话。”
莫员外陪着笑道:“宣抚面前,哪里有小人坐的位子?宣抚发令就好,小人恭听。”
王宵猎听了,不由正视着莫员外。过了一会,才道:“坐吧,我不习惯站着跟人说话。不必客气,这里习惯如此。”
见王宵猎坐下,示意自己坐,莫员外再三推辞,才虚坐了下来。王宵猎看了一眼,忙把虚坐在凳子上的半个屁股抬了起来,就扎着马步坐着。
王宵猎看见了,并不在意。道:“我记得你入牢狱之前,跟你谈过一次,印象很深。觉得你虽然心里阴暗,但明面上却又做得好像是个好人。这次要建赌城,想起来你,可以作为建的客栈的主管。”
莫员外听了不所以,道:“小的哪里当得起宣抚的法眼?”
王宵猎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就直说了。你如果去做客栈主管,其余刑期全免了,给官府做主管五年。你看怎么样?这个条件不错了。”
莫员外急忙道:“愿听宣抚安排。”
王宵猎道:“客栈如何经营,完全是从头做起。具体的内容,一会你跟干办公事王禾去谈,我跟他讲清楚了。你如果做主管,每年如果达到最低的收入,则与官府二八分成。官府占八成,你占二成,如何?”
莫员外道:“都是宣抚赏赐。”
王宵猎道:“初期开设客栈所需要的资金,全部官府给付。客栈最开始的收入,要先把官府给付的资金扣出来,以后才开始与你分成。不分成的日子,你的月薪五十贯吧。”
莫员外听了,不由大喜过望。月薪五十贯,不但是数额不少,更说明分成会更多。这样的条件,是自己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如果做得好,说不定能赚大钱。
第1017章 客栈
与王宵猎谈过之后,莫员外又与干办公事王禾谈了一遍。这就涉及屠城管理的具体问题了,诸如官府出钱开客栈钱怎么说,赚了钱之后如何管账,平时如何开支,诸般事宜都详细谈了一遍。
从宣抚司出来,莫员外只觉心满意足。虽然官府监管得很多,但只是监管资金不会滥用,做事情之类的都是由自己一言而决。自己在新建的客栈,自由度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