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定这个计划的樊子期和白静斋,也绝对都属于思虑周密之辈,不但很早就制定了夺取西陵的复杂计划,而且在控制西陵之后将要做什么,也都有精心的谋划和准备。
古语有云,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
想要将西陵完全掌控在手中,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极高明的手腕。
吕思远是甄郡本地人,也是甄郡的世家之一,担任刑曹曹官有些年头,蔡安宜收纳吕思远,甚至将龟城大狱交给他,本身就是对甄郡世家的一种示好。
他自然不会在意吕思远有没有才干,也不会在意他的人品如何,只要吕思远是世家子弟,只要能让甄郡世家从吕思远身上看到李驼的态度,蔡安宜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吕思远自然也明白蔡安宜的心思。
都尉府没有了,那么甄郡的刑名就等若是掌握在刑曹之手,这对吕思远来说,当然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多年以来,由于都尉府的存在,刑曹在甄郡几乎被人遗忘,如果不是因为出身西陵世家,背后有甄家的支持,吕思远这位刑曹曹官和看大门的没什么区别。
此番都尉府这颗眼中钉被拔去,自己又得到蔡安宜的任用,这让吕思远兴奋至今,饱满的精力,即使在大狱之中用来践踏韩雨农和杜鸿盛,却依然绰绰有余,所以将剩余的精力放在乐坊歌姬身上,那是再好不过。
今天是元宵节,陪着家人用过晚饭,吕思远以公务为由,离家前往乐坊要与自己的相好相见。
为此吕思远还专门准备了上好的胭脂水粉。
吕曹官也算是个谨慎的人,他虽然时常流连乐坊青楼,但却做的很隐秘,并不敢让家中知道,即使到了乐坊,也会从侧门而入,迅速进入乐坊的房间,不让太多人看到。
所以即使前往乐坊的路径,他也尽可能选择僻静之所,毕竟他这辆颇有些张扬的马车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每次出门上了马车,吕曹官都会在车厢内闭目静养,到了这个年纪,他很在意养生,没有好身体,那是干什么都不成的。
正在车厢内闭目养神的吕思远忽然觉得车子忽然停下来,以往马车停下,也就说明到了乐坊侧门,车夫会掀开车帘子,自己便迅速下车进入乐坊,而马车便会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下等候。
只是今日马车虽然停了下来,但车夫迟迟没有掀开车帘子,这让吕思远赶到了一丝不安。
他掀开车窗帘子,马车停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
蔡安宜夺取龟城,虽然对百姓秋毫无犯,百姓们也一如往常地生活,但毕竟事出突然,而且从除夕夜到正月初七,整整七天龟城封城,这也让百姓们唯恐殃及池鱼,天没黑下来之时,往往都已经关上了自家大门,若非迫不得已,夜里并不出门上街。
而这样的状况,持续到了今日。
虽然今天是元宵夜,但龟城没有放灯笼的习惯,除了极少数的几条街,城中大街小巷在入夜后都是冷清得很。
这条街道更是异样的冷清,一个人也没有。
吕思远探出头去,前后看了看,空荡荡的街道让他背脊发寒,正要张口叫喊车夫,车帘子却已经被掀开,一道人影闪进车厢内,没等吕思远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坐在吕思远边上,随即吕曹官感觉腰间一紧,低头去看,一把匕首顶在他腰眼处。
吕思远冷汗直冒,见到那人一身灰色棉袍,头戴棉帽,口鼻却被黑巾蒙着,还没说话,那人已经扯下了面巾,含笑道:“吕曹官,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吕思远只觉得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庞十分熟悉,却或许是因为受惊,脑子发懵,一时想不起到底是谁。
“不认识了?”秦逍微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秦,秦逍,逍遥的逍,以前在甲字监当差,和大人有过几面之缘,不过身份低微,大人虽然见过,也未必记得住。”
吕思远身体一震,失声道:“秦……秦逍!”
“你想起来了?”秦逍手中的匕首往里送了送,感觉吕思远全身紧绷起来,这才笑道:“今日前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吕大人千万不要拒绝。”也便在此时,却听得车辕头传来一声吆喝,马车竟然开始向前走,吕思远心下骇然,但他却不笨,心里很清楚,驾车的肯定不是自己的车夫,而是秦逍的同党。
对方有备而来,吕思远当然已经想起以前的事情,记得当初在郡守府,刑曹的人与都尉府的人差点打起来,双方可谓是水火不容。
“秦逍,你……你别乱来。”吕思远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当初你行刺甄……甄煜江,事情闹大,甄家到处找寻你,我们还在为你担心,你安然无恙,那可太好了。”
“有劳大人挂念。”秦逍依然是笑眯眯道:“甄家父子都死了,我当然可以回来了。”
“那是那是。”吕思远立刻堆笑道:“甄家父子罪大恶极,罪有应得。现在甄家已经垮了,这龟城不再是甄家所有,秦逍,你回来的正好,如今甄郡的刑名都归我管,你那案子,我帮你一笔勾销,你到刑曹当差,我不会亏待你。”
“这个不急。”秦逍抬起另一只手,张开五指,掌心放着一颗药丸:“大人,这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仙丹,延年益寿,此番回来,诸多地方需要你照顾,这枚仙丹献给你,来,张口服下。”
吕思远哪里相信这是什么狗屁仙丹,苦着脸道:“秦逍,你别骗我,这……这是毒药,我要服下,立刻就死了,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求求你饶我一命……!”
这年轻人曾经在逍遥居刺杀甄煜江,虽然没能得手,但甄侯府的幕僚郎申水却是切切实实死在他手里。
吕思远知道这年轻人看上去人畜无害,但出手狠厉得劲,微笑之下少年人的狠劲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不听话,我立刻捅死你。”本来带着笑脸的秦逍立时变了颜色,眼露杀意,吕思远无可奈何,张开嘴,秦逍将药丸丢进他口中,吕思远在秦逍冷厉的眼神下,只能吞入肚中,秦逍见状,笑容才重新回到脸上,竟是收回匕首,轻拍了一下吕思远的肩头,轻声道:“大人,咱们就直话直说,你说的不错,那颗药丸是毒药,三日之内,若无解药,毒性立时发作,全身痒得难受至极,你只能给自己挠痒痒,可是只要手指一挠,皮肤破裂,伤口处就会流出脓水,你若不挠就要活活痒死,可是一挠,全身很快溃烂,死的只能更快。”
吕思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又惊又怒:“秦逍,你……你为何如此狠毒?”
“你放心,解药我有,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情,我立刻将解药送上。”秦逍很诚恳道:“我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吕思远咬牙切齿,但性命已经掌握在对方手中,无可奈何,恨恨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救出韩雨农?”
他既认出秦逍,自然也知道秦逍和韩雨农的关系,对方没有立刻杀死自己,而是以毒药要挟自己,令自己为他办一件事情,吕思远立刻就猜到是为了韩雨农。
韩雨农如今被关在都尉府大狱之中,守卫森严,秦逍势单力薄,绝无可能从狱中救走韩雨农,所以才会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大人英明!”秦逍赞叹道:“我听说都尉府大狱已经交给大人掌管,大人自己刚才也说,甄郡刑名由你掌理,所以正好请你帮我这个小忙,事成之后,解药立刻送上。”
“不行。”吕思远立刻摇头:“我虽然可以进出大狱,却绝无可能将人救出来。韩雨农被关押在乙字监,那里有蔡……蔡安宜手下的精兵看守,你也知道,都尉府三处监牢,乙字监最是牢固,关进里面,插翅也难飞。”顿了顿,见秦逍脸上的笑容敛去,忙接着道:“韩雨农是重犯,若是其他人还好办一些,要带出韩雨农,没有蔡安宜的准许,他寸步都出不来。”
“真的不行?”
“你就算现在杀了我,那也不行。”吕思远苦笑道:“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此事超出了我的能力。你换件事情让我去办,我会竭尽全力,唯独这件事情……!”摇了摇头:“秦逍,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是逼太监圆房,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我如何去办?”
第358章 深入虎穴
龟城都尉府分为前中后三片区域,前院空阔,一直是用来操演之处,中院则是居住和食堂所在。
中院后面是一座高墙,只有一道门通往后面,实际上这道高墙将都尉府分为高大的两个区域。
在高墙后面,就是龟城大狱。
龟城大狱素来是收押犯人之所,除了重刑犯会送往都护府那边关押,一些普通罪犯往往都是关押在龟城大狱。
大狱分为甲乙丙三监。
众所周知,甲字监的条件最是优越,在秦逍的主持下,甲字监一直被视为狱中客栈,只要有银子,哪怕是在监牢里,都能享受到极为妥善的关照。
另外两监的条件自然就差得多。
进入龟城大狱,通常也都只是从都尉府的侧门进入,不需要经过前面,从侧门就能直接进入狱中。
而侧门的守卫也素来森严,轮班值守,日夜都不缺守卫。
死翼骑兵夺取都尉府之后,留下了数十人驻守在都尉府。
对监牢里的不少囚犯来说,死翼骑兵的到来,反倒是天大的好事。
死翼骑兵在控制都尉府之后,蔡安宜立刻颁下了命令,关押在监牢里的囚犯,有三条道路可选,要么拿银子赎身,交了银子就可以重获自由,要么可以投军,参与正在组建的龟城大营,如果这两条路都不愿意选择,就继续留在监牢之中。
于是有银子的立刻通知家人为自己赎身,大部分人则是投军获得自由。
死翼骑兵固然是蔡安宜手底下最强的兵马,但兵力有限,三百骑兵驻守龟城,人马捉襟见肘,所以蔡安宜迅速在甄郡招兵,组建甄郡大营,这支队伍就是以除夕之夜袭击郡守府那拨人作为班底。
城中诸多流氓无赖立时参军,短短时日,倒也招募了六七百人。
而龟城大狱目下的在押囚犯,主要是那夜俘虏的都尉府差役以及郡守府为数不多的残部。
元宵之夜,虽然驻守在都尉府的死翼骑兵们都领到了酒肉,但守卫龟城大狱的兵士却没有掉以轻心,依然是严格看守大狱。
当吕思远的马车停在大狱侧门的时候,狱门外的守卫并不觉得惊讶,这位吕大人近日时不时地进出大狱,而且这里的看守都已经知道,蔡安宜已经将龟城大狱交给吕思远负责,所以吕思远倒是有权利随时进出大狱。
守卫在门外的两名守卫甚至向吕思远微微躬身。
不过当他们跟随在吕思远身后的那人时,立时就生出了戒备之心。
那人个头不高,身体偏瘦,穿着棉袍,戴着棉帽,口鼻竟然用黑巾蒙住,看不清样貌。
“吕大人,这位是……?”一名兵士拦住了去路。
吕思远虽然负责龟城大狱,但这些骑兵骨子里自然是瞧不上这样的人,他独自进出大狱重地倒也罢了,带了别人过来,自然要盘问清楚。
实际上龟城大狱的控制权在一名队正的手里,死翼骑兵百人为一队,设队正一名。
夺取都尉府之后,那名队正便领着数十名部下驻守这里,也得到蔡安宜的指使,吕思远作为说客,劝说韩雨农等人投靠李驼,是以吕思远有自由出入的权力。
吕思远额头微微冒冷汗,回头看了一眼。
他身后那人,当然是秦逍。
秦逍却是镇定自如,走上前来,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掌心中赫然是一颗骰子。
吕思远皱起眉头,倒是那名守兵拿起骰子看了一眼,脸色微变,迅速将骰子放回秦逍手中,尔后极为敬畏地深深一礼,恭敬道:“稍候!”并不多话,转身进了门去。
吕思远看着秦逍手中的那颗骰子,有些诧异。
他实在不明白,那骑兵为何见到小小一颗骰子,态度就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想看看这骰子到底有什么蹊跷,秦逍却已经握紧了手。
秦逍一颗心也踏实下来。
这颗骰子,当然非同一般。
这是当初赌神温不道在监牢里面送给秦逍的礼物。
当时尚在监牢里的温不道猜到自己的义兄弟乔乐山已经背叛自己,便将这颗骰子送给秦逍,甚至告知如果出现不测,可以带着这颗骰子前往鸡鸣街的棺材铺找棺材铺掌柜。
秦逍当时发现这颗骰子每一面都是刻着五点,十分古怪,和普通的骰子完全不同,心下奇怪。
但今时今日,他当然已经知道这颗骰子大不简单。
如今控制龟城的就是鸡鸣街棺材铺老板蔡安宜,秦逍自然知道那位棺材铺的老板定是潜伏在城中的探子,背后的势力便是李驼那伙人,此人与温不道关系密切。
他也知道,死翼骑兵都称呼温不道为“五哥”,而骰子上刚好都是五点,也便是说,这颗骰子很可能就是证明温不道身份的信物。
温不道在死翼骑兵中很有地位,秦逍要营救韩雨农,但对方看守极为森严,他寻思着是否可以利用这颗骰子做些文章,无论成与不成,都要试一试。
此刻见到对方看到骰子后,态度立变,便知道对方真的认出了骰子。
片刻之后,便见一人匆匆而来,吕思远认出正是驻守都尉府的那名队正,拱手笑道:“庞队正,我……!”
那庞队正甚至看都没看吕思远一眼,走到秦逍面前,也不说话,只是拱拱手,秦晓在此间骰子亮出来,庞队正小心拿起,仔细看了看,放回秦逍手中,恭敬道:“是五哥派你来的?”
秦逍轻声道:“你可知道,韩雨农曾是黑羽夜鸦?”
庞队正吃了一惊,秦逍继续道:“皇子起兵,长生军很可能会出关,黑羽夜鸦对长生军的情况了如指掌,所以我奉了五哥之令,前来审讯韩雨农。”
“原来如此。”秦逍抛出韩雨农让人意想不到的身份,这让庞队正深信不疑,这才看向吕思远,吕思远忙道:“我是奉了蔡大人之令,陪同这位兄弟一起前来审讯。”
庞队正忙道:“两位请!”
一路上虽然守卫森严,却是无人敢拦阻,顺利进了乙字监,到得一处牢房外面,透过木栅栏,秦逍便瞧见韩雨农盘膝坐在牢房内,虽然衣衫凌乱,但身板挺直,依然保持着军人的气质。
他四肢都是拷上了铁镣,庞队正示意狱卒打开牢门,秦逍向吕思远使了个眼色,吕思远只能先进去,秦逍跟在后面进去后,边上有狱卒已经送了两把椅子进去。
狱卒退下后,庞队正却还站在牢门外,并无离开。
韩雨农抬了一下眼皮子,瞧见是吕思远,眼中划过一丝不屑,并不说话。
秦逍近一年没有看到韩雨农,此时再见,心下有些激动,但面上却是镇定如常,在椅子上坐下,面对韩雨农,却是将蒙着口鼻的黑巾扯下来,咳嗽一声,淡淡道:“你是韩雨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