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金文征和陈潜夫两个,便被一起押往绳愆厅。
“你怎么答应我的?”陈潜夫瞥一眼一旁的金文征。
“我还没来得及吃药,就被他们他们把胳膊撅了。”金文征苦着脸道。
“唉,真是竖子不足与谋。”陈潜夫叹气道:“你听我的,早点吃上,不就不遭这个罪了?”
“还说我呢,你咋也没吃?”金文征没好气道。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陈潜夫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不想回答他。
“笨蛋,他觉着只要你吃了,他就不用吃了。”老六哈哈大笑的拆穿他。
“老匹夫贪生怕死!”金文征气得鼻子都歪了。
“哈哈哈,所以说,男人就该对自己狠一点……”朱桢大笑起来,刚要调侃这两位几句,却听前头一阵喧哗。
“站住!”却是一群愤怒的讲官,拦住了去路。
邓铎两个赶紧将朱桢护在身后,罗老师想了想,决定自己断后……
“你们要干什么?”胡显高声呵斥道。
“这话该问你们才是!”何操几个挑头的讲官大声质问道:“绳愆厅什么时候可以跟应天府一样抓人了?!”
“就是应天府,也不能随便抓捕朝廷命官!”田子真几个高声应和道:“胡作非为也该有个限度!”
“这才上任几天?就打了我们的助教、医官,现在又要抓人!”更多的讲官跟着义愤填膺道:“宋祭酒、王司业也不管管?就由着你们胡来吗?!”
“放人,放人!”所有的声音汇聚成一个。
胡显回头看看老六,拍了拍腰间。
意思是,亮牌子吧。
朱桢也知道,跟这帮书生吵架,那是吵不赢的,便点点头。
胡显刚准备亮一亮千户腰牌,却听一声断喝:“都围在这里干什么?目无学规、聚众喧哗,如何为人师表?!”
“祭酒。”众学官赶紧条件反射的躬身施礼,让开左右。嘴上却不停道:
“恁得为陈博士、金助教做主啊!”
“不然国子学就成绳愆厅的天下了……”
“祭酒……”
“你们都住口。”宋祭酒扫了众人一眼,又看看潜夫公和那金文征,最后目光才落在老六脸上道。
“你跟我来一趟。”
老六点点头,见王班头带着手下也匆匆赶来了。
“你带着老王他们,在这儿看着他俩。”他对胡显吩咐一声,然后跟着宋讷去了祭酒住的小院。
……
宋讷的院子跟王司业的格局一模一样,但内里却没有王司业那般琴棋书画、文人雅趣,依然是到处堆满了书。
“随便坐。”宋讷给朱桢搬开一摞教案,腾出个杌子来。
朱桢便一撩袍子下摆,施施然坐下道:“祭酒有何贵干?又有数学题不会做了?”
宋讷看着朱桢那张还粘着牙粉的大脸,叹了口气道:“该老夫问你,你来国子学,到底有何贵干?”
“这问的多稀罕。”朱桢淡淡笑道:“下官一直在照祭酒的吩咐行事啊。”
“我的吩咐?”宋讷眉头一皱。
“对啊。”朱桢笑道:“那周步吉的堂弟周兆吉,是祭酒安排人送我那里去的吧?那些话,也是你教他说的吧?”
“……”宋讷没有否认。
“祭酒如此煞费苦心的安排,难道不就是让我去查金文征么?”朱桢笑道:“只是没想到他这么配合,居然又把陈潜夫带出来了。”
“好吧……”宋讷沉吟半晌,方缓缓点头道:“周兆吉确实是我安排的,但他所说没有一句假话——周步吉出事后,老夫就一直在暗中调查他的死因,然后查到了这些情况。
“其实我就算不多事,以尊驾的能力,相信早晚也能查出来。我只是让你快点看到该看到的罢了。”
“好,祭酒这脾气我喜欢,大家都很忙,没时间墨迹。”朱桢笑着颔首道:“搞定的越快越好。”
“没错。快点完事儿,就快点离开国子学吧。”宋讷点点头道。
“不是。祭酒以为,光抓几个人,国子学的问题就解决了么?”朱桢却一脸不算完道。
“难道不是么?”宋讷沉声道:“揪出了捣乱鬼,一切自然恢复正常!”
“不不,那样只是治标不治本。”朱桢却摇头道:“通过这些天的调查,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那帮人只是放大了国子学存在的问题,却不是问题的根源。根子还没揪出来呢,事情怎么能算完?”
“你就直说,根子在我身上不就得了。”宋讷哼一声道。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咧。”朱桢放声大笑起来。
第六三三章 男人,不止一面
“但老夫并不认为自己有问题。”宋讷却固执的像块石头。“也不认为国子学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坏人在捣乱罢了。”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认为自己没问题?认为国子学没问题?”老六瞠目结舌道:“这才不到五月,今年就死了十个学生嗳,国子学还没问题?
“你以为那么多人联名弹劾你,都是因为派系斗争,完全不是因为你有问题?”他难以置信道:“不是你犯了众怒,陈潜夫那帮人也没法趁机煽风点火,号召大家一起反对你呀。”
“难道大多数人都反对的,便是错的么?”宋讷却依然不为所动道:“老夫不这么认为。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跟多少人支持,多少人反对,没有关系。”
“……”朱桢被噎得好一会儿说不出来,只能给他点赞。“佩服佩服,咱今天终于见识到什么叫花岗岩脑袋了,不对,应该说是金刚石脑袋。”
“恁如果是说我固执,那我认为这是种赞美。”宋讷坚持道:“你不当祭酒不知道,管着这群天底下心思最复杂、姿势最高,又最轻狂无知的书生,我别无选择。”
“这话,我倒可以理解。”朱桢点点头。
“哦?”宋讷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取笑我呢。”
“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不同,我尊重事实,注重实践,用事实和实践来检验和修正自己的认知。”朱桢淡淡道:“从不走极端,更不会有错不认。”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还挺有见地。”宋讷也称赞他一句,但就是一句,便话锋一转道:
“但一样有这个年纪的人,夸夸其谈,好不着边际的通病。”宋讷冷声道:“你才多大年纪,来得及去实践么?等你将来真有机会上手,管理这么大的一个书院是一件多么棘手的事情。”
“你根本没办法把事办得完美,更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而人一旦不满意,就会心生怨怼,认为你不公,于是对你的话阳奉阴违,自此你就再也管不了他们了。”
“没法让所有人满意,你就让所有人都不满意?”老六哭笑不得道。
“管他们满意不满意,我只能严格执行国子学的学规,从不通融。”宋祭酒发自肺腑的沉声道:
“因为通融一次,就会有下一次。通融十次,规矩就会有千疮百孔,再也不成规矩了。所以规矩就是规矩,一次都不可以。”
顿一下,他神情漠然的对老六道:“我知道你手眼通天,请皇上换掉老夫易如反掌。你可以换掉我,却无法改变我的看法——规矩松弛之时,就是国子学衰落之日。”
“我他么要是能换掉你,我早换掉你了!”朱桢啐一口道:“但你也别以为,有人罩着你,就万事大吉。”
说着站起身道:“不信咱们走着瞧吧,只要你不改,早晚还得出事儿!而且是出大事儿!”
“谁知道呢。”宋讷淡淡道。
“真他妈的一根筋!”老六骂骂咧咧出去了。
罗老师想提醒宋讷两句,老六可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他一府一省都管过,别说个小小的国子学了。
却又意识到他不可能听自己的,也只好摇摇头,叹口气出去。
……
当老六出来时,却愕然发现,外头已经没了那些教官的身影。
“什么情况?”朱桢奇怪问道:“那些拦路虎呢?”
“哦,上课钟响了。”邓铎笑道:“然后他们就各自上课去了。说是,等下课后再跟我们理论。”
“啊,合着我还得等着他们?”朱桢被整了个大无语。这回来国子学,还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这是为人师表的基本素养好吧。”金文征还在那给同僚找补道:“天塌下来,也不能影响学生上课。”
“哦,这样啊。”老六恍然道:“我还以为怕扣钱呢。”
按照学规,教官一次无故缺课,罚俸十天,两次这个月就白干了。三次直接开革……
“没有的事!”金文征便涨红了脸,说一些什么‘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之类的话。
逗得朱桢等人哈哈大笑,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走吧,君子鱼鱼鱼,有什么话回厅再说吧。”王班头察言观色,已经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老大了。便带着手下皂隶,推搡两人往绳愆厅去了。
朱桢和罗贯中落在后头,罗老师轻声道:“两个蛤蟆是抓,三个蛤蟆也是抓,干脆把王司业也抓了吧,以绝后患。”
“为谁绝后患?”朱桢瞥一眼罗老师道:“你怎么这么实心眼?姓宋的油盐不进,老子凭什么给他擦屁股?”
“不是,人是你抓的,他们会把矛头指向你的。”罗贯中急道。
“哈哈,人是洪锷抓的,跟我楚王有什么关系?”朱桢却狡黠一笑道:“闹出事儿来,咱们拍屁股走人,再以本来身份杀个回马枪,谁还敢往本殿下脑袋上扣屎盆子不成?”
“又来了……”罗贯中心说,这家伙属蛇的,这么多马甲?
“好啦好啦,知道你是关心我。”朱桢拍了拍罗老师的肩膀,悠悠道:“再说了,他们的目标是谁啊?把矛头指向我,不就打偏了么?”
“恁的意思是,他们还会搞宋讷?”罗贯中低声问道。
“嗯。”朱桢笑道:“肯定的,我跟宋讷又没关系,他们搞我有什么用?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肯定是集中火力弄他一个的。”
……
回到绳愆厅时,朱桢便见乂字舍的几位,早就在那里翘首以待了。
“学丞。”马君则等人赶紧行礼。
“来了,稍等一会儿。”朱桢笑着点点头,对罗老师道:“你先替我审一审这俩货。”
“怎么审?”罗老师一脸懵,之前没干过。
“简单,把你想知道的问题,分开问他俩一遍,拒绝回答就打,要是回答的对不上,也打。”朱桢的审讯方法,永远这么朴实无华、简单粗暴。
“两个都打?万一有一个说的是实话呢?”罗贯中问道。
“不愧是我楚王府第一善人,罗老师真是太善了。”朱桢冷笑道:
“两个王八蛋身为老师,却一步步设计逼死自己的学生,难道不该千刀万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