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自己的中军阵型飞速向内塌陷,思伦发知道中军崩了。好在他也不是吃素的,强迫自己将巨大的失望抛在脑后,专注于如何力挽狂澜。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左右两路了。
思伦发很快下令,两翼骑兵向明军发起冲击,步兵随后。
哪怕抛去中军,他的兵力依然占据绝对优势,只要能在两翼击败明军,而后向中央夹击,仍然可以获得胜利。
对面的沐英对战局变化洞若观火,不禁微微点头,这蛮王能临危不乱,应变迅速,确实有两把刷子。
但他的敌人是自己,是明军,仅有两把刷子是远远不够的。
沐英便再度挥舞令旗,急促的号角声中,明军两翼骑兵应声而出,迎头对上麓川的两翼骑兵!
大明的骑兵跟麓川骑兵再度针锋相对!
……
为左翼明军打头阵的是被降为千户的冯程。这几个月来他的日子非常不好过,非但要遭受军士们的冷眼,还要被父亲派人来责骂!
冯胜派来的人还告诉他,朝中不少人都主张拿他进京问罪,幸好王爷在京里,替他扛下了一切,他这才能安稳留在云南。
所以他非常感激王爷和征南将军,能给自己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发誓这次要死战不退,一雪前耻!
不管怎么说,冯程都是宋国公全力培养的继承人,弓马娴熟,单兵素质极为优秀。只见他一马当先,率领手下骑兵从缓坡上斜向冲出,再猛地拨转马头,一个大角度变向,就从斜刺里,拦腰插进了麓川军的右翼骑兵队伍中!
他们将一丈长的铁槊死死夹在腋下,利用战马奔跑的冲击力进行突刺!麓川军受限于马匹,都是轻甲骑兵,哪里能抵挡得住这恐怖的冲击力。沾上碰上就惨叫落马,有不走运的麓川兵,被铁槊怼个正着,身体直接就被破成两节,破碎的内脏凌空喷洒。
而他们手中的马刀,根本砍不穿明军精良的盔甲。这下轮到麓川军感受敌人刀枪不入的恐惧了。
右路战况亦然。明军骑兵势如破竹、挡者披靡!在麓川军两翼骑兵阵中来回反复冲锋,没多久便杀得尸横满地,血流成河了……
不过麓川军兵力实在太多了,就算三路都遭遇明军痛击,依然有大量的骑兵冲过了明军的防线,朝着征南将军的帅旗冲去。
这不是思伦发的命令,而是身经百战的麓川军老兵的自觉。他们知道,只要能干掉沐英,就能顷刻间反败为胜!
第一一一零章 圆方阵
南涧河谷,老公鸡山下,一面赤红流苏、蓝底金字的带斗大纛旗,在春风中烈烈招展,上书七个遒劲的大字:
‘钦命征南将军沐’!
沐英右手持着令旗,左手按着腰间的御赐宝刀,端坐在帅旗之下的虎皮交椅上。
眼看着乌泱乌泱的麓川骑兵,直扑自己的帅旗而来,他却依然纹丝不动,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那些麓川骑兵惊喜的发现自己与沐英之间,竟是一片开阔地,赶忙拼命催动战马,要抓住这天赐良机,来个擒贼先擒王!
然而当他们冲到帅旗近前三十丈距离时,面前忽然响起惊天动地的炮声!
数不清的炮口喷出一道道火蛇,冰雹般的霰弹激射而出,形成一片可怕的弹幕,将冲在前头的那些麓川骑兵笼罩其间。
顷刻间,成片的麓川骑兵连人带马成了血葫芦,人仰马翻。
惨烈的人嘶马叫声响彻河谷,甚至暂时盖住了各处战场上两军的喊杀声。
那是沐英给大象准备的一排虎蹲炮,大象没享受到,倒让他们享受到了。
明军将他们的虎蹲炮改为虎趴炮,直接放平了炮管直射敌军,大炮上刺刀了属于是!
霰弹齐射之下,中者立扑,顷刻间就夺去了数百名麓川骑兵的性命。
但麓川兵实在太多了,又前赴后继的涌上来,继续朝着那面帅旗突击!
然而火炮之后,还立着明军的火铳兵呢,一阵猛烈而持久的三叠射之后,麓川骑兵死伤者甚众,能继续前进的已经不到半数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双方已经近在咫尺,明军的火铳和火炮全都没用了。
便见明军的炮手和火铳手快速后撤,躲入了枪兵和牌兵组成的方圆阵中。
方圆阵是由多个方阵组成的大圆阵,即所谓‘阵中容阵’。其中方阵是冷兵器时代,军队最基本的战斗队形,其特点是‘薄中厚方’,中间的兵力少,四周的兵力多。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展开兵力,防御敌人的进攻。
而圆阵是用来进行环形防御的,没有明显的弱点。方圆阵则综合了方阵和圆阵的优点,可以发挥出军队最大的防御力。这种密集防御的阵型,可以很好的抵挡优势敌军的攻击。
但此阵需要非常厉害的大将,因为大将要位于阵形中央较前位置,对敌情了若指掌,审时度势,利用圆阵中的方阵可以移动的特点,随时根据各位置的承压状况,调整各处阵线的厚薄,在承压小的区域,适当的减少兵力,投入到承压大的区域。这是以少敌多的关键,但弄不好就会乱套。
不过对沐英来说,这完全不在话下。他还在王爷的提示下,创造性的革新了方阵,将长枪兵、盾牌兵和弓箭手火铳手混编在一起使用,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兵种分开。这又极大的阵型提升了防御力,让步兵也可以抵御具甲骑兵的冲击,遑论这些麓川军的轻骑兵……
……
当明军火铳手撤入阵中后,麓川军便见明军围成个大圈进行防御。还在最外围用之前发射神机箭的手推车,围成了一圈简单的工事。
当他们想靠近破坏工事时,明军长枪手便隔着推车出枪,扎向他们的坐骑。明军使用的长枪,足有一丈八,长的令人发指。但好用也是真好用,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排长枪刺出,麓川骑兵的战马便被纷纷刺中,痛苦的嘶鸣蹦跳,甩下背上的骑兵。
麓川骑兵手中的马刀,却根本碰不到明军。当他们承受了巨大的牺牲,终于扒拉开拦路的推车后,才发现明军的盾牌手早已经严阵以待了……
结果麓川骑兵围攻了半天,却如怒涛拍岸,看似声势惊人,实则无法撼动岸边的礁石。
这时郭英终于率所部骑兵回援,与沐英的步兵内外夹击,将这些勇敢的麓川骑兵全歼在帅旗之下……
……
思伦发已经退到南涧河左岸,当然他不说是为了安全考虑,而是说因为这里有个小山坡,站得高看得远,可以更好的把握全局。
这段时间,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攻击明军帅旗的麓川骑兵身上,实指望创造个奇迹。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那些英勇的骑兵很快便全军覆没了。思仑发狠狠的一拍大腿,顾不上沮丧失望,把注意力转向战场别处。结果发现自己的左右两翼,在明军铁骑的反复冲杀下,都已是摇摇欲坠,行将崩溃了。
“大王,赶紧派兵增援吧!”刀干孟焦急催促他道。
“嗯。”思仑发点点头,下令后阵前进,支援前阵。
他后阵还有五万兵力没动呢。不过思仑发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当然清楚那五万仆从兵是什么货色,不可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
沉吟片刻,他终于咬牙决定,下血本了!
“昔剌亦,率领你的部队,直冲明军左路,一定要击溃他们!”思仑发阴沉着脸,吩咐麓川国的头号猛将,自己的禁军头领道:“完不成任务就别回来了!”
“是!”昔剌亦脸膛黝黑、生一副络腮胡子,有着麓川人罕见的魁梧身材,一看就是猛将兄。
他麾下的一万锡剌禁军,乃是国王的直属精锐武士,麓川国最强的战斗力,王权最后的保证。思仑发平素里十分珍惜,从不轻易动用,但此战局危急之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昔剌亦也没有辜负大王的期望,他率领一万铜盔铜甲的精锐战士,直扑明军左翼。
他们人人持盾佩刀,还身背五杆标枪,急速奔行至两军骑兵绞杀成一团的战场前四十步时,便用竹筒制的投掷辅助器,将标枪奋力掷出,也不去管自己人死活,直接无差别的攻击!
标枪呼啸着电射而出,转眼便飞越四十步距离,两军骑兵避无可避,只能纷纷中枪。但惨叫着跌落马下的,大都是麓川骑兵。因为明军骑兵非但穿着精良的甲胄,内里还衬有数层柔韧的绸缎衣裳,可以有效阻挡利刃深入,这是王爷送给他们的礼物……
昔剌亦见状,马上下令部队继续靠近敌军,来到二十步处时,再次投掷了一轮标枪。
这次,终于对明军造成了杀伤。
第一一一一章 最后的王牌
二十步的距离,用投掷器全力投出的尖利标枪,足以穿透明军的鱼鳞甲和柳叶甲了。尤其是战马身上,可没有内罩丝绸,标枪一旦破甲,便直接入肉……
在标枪巨大的冲击力下,明军战马纷纷悲鸣着摔倒,将背上的骑兵甩落在地。
昔剌亦见状大喜,马上下令掷出第三轮。锡剌禁兵看到进攻终于奏效,也是士气大振,反手从背后抽出第三支标枪,瞄准了用投掷器猛地掷出!
强大的力道加持下,标枪电射而出,嗖嗖的破空声中,明军骑兵再度遭到沉重的一击。一阵人仰马翻之后,地上出现了一片插着人马尸体的标枪林。
明军将士目眦欲裂,想要靠近这些该死的标枪兵,却被麓川骑兵死死缠住……思伦发的战前动员是管用的,至少本族的锡剌兵愿意为他的大傣人主义豁出命去。
结果明军骑兵一时挣脱不得,只能跟麓川骑兵一起承受着麓川标枪手一轮接一轮的投射。
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让两军纠缠在一起的骑兵全都损伤惨重。
眼看着自己的精锐骑兵就这样一片片的倒下,明军左路指挥官金朝兴心痛万分。这些可都是跟着宁河王挺进过昆仑山的宝贵老兵啊,折损一个他都舍不得。
更何况,明明己方的战斗力强于敌军,只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阵脚大乱,才会出现这样的伤亡。
犹豫片刻后,他神情凝重的下令骑兵后撤,拉开距离,重整队伍再卷土重来。
但战场上,无论是战局还是气势,都是此消彼长的。眼看明军后撤,右路的麓川军士气大振,忘情的欢呼声中,对明军和失败的恐惧瞬间荡然无存。他们像打了鸡血一样,跟着强大的锡剌禁兵一拥而上,从侧后方扑向明军中路!
中路明军虽然对敌军形成了压制,但所有军队的中路,都是兵力最厚实的地方,麓川军自然也不例外,哪怕被大象践踏,又被明军反复冲杀,在没有溃败之前,依然是兵力占优的一方。
如果让左路的麓川军包抄到位,他们将立即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被包围的就是中路的明军了!
“好!”开战至今,思伦发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指着战场笑道:“本王就说吧,在绝对优势的兵力面前,任何不利局面都是暂时的。”
“是,大王高见。”刀干孟等人忙奉上马屁:“当然也是因为大王的直属精兵太强了,一投入就瞬间扭转了战局!”
“哈哈哈,那是当然啦!”思仑发高兴的大笑起来:“此战之后,本王的锡剌禁兵,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了!”
……
对面的明军帅旗下,沐英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左路的退却。而且失去了左翼的保护,中路明军也暴露在麓川军右路的兵锋下,战局大有急转直下的势头。
他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怒气勃发,重重一拍扶手,喝道:“金朝兴在搞什么鬼?他不知道我们兵力太少,必须有进无退才能全面压制敌军吗?”
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时候,任何局部的退却,都可能招致战局扭转。因为一旦被压制的敌军缓过这口气来,就能发挥优势兵力,对己方进行反击甚至反包围,此时便攻守易形,甚至胜负逆转!
所以以少胜多的关键,就在于一往无前,一鼓作气的破敌!像左路军这样后退,只会引发可怕的后果!
沐英当机立断,摘下自己的御赐佩刀,交给自己的侍卫长、傅友德之子傅忠,冷声下令道:
“去取金朝兴首级来!”
傅忠双手接刀,却愣怔不敢奉命。因为只有皇帝才有权处死,一位获赐免死铁券的侯爵。就连王爷也不行,更别说征南将军了。
“愣着干什么?本帅已经有令在先,‘退衄者必斩’,你当是儿戏吗?”沐英当场劈头盖脸的呵斥傅忠,那凶狠的样子跟平时判若两人。
“是!”傅忠赶忙应声,才想起这些有的没的,不是个工具人该操心的事儿。
这时,正好金朝兴派自己的亲兵头领来向沐英求援,闻言吓出一身冷汗,这下也不敢求援了,赶紧转头就跑,策马回到阵中,直奔自家侯爷。
“沐帅怎么说?”金朝兴劈头问道。
“不好了,侯爷。沐帅派人拿刀来取你人头了!”亲兵头领惶急禀报道。
“啊?”金朝兴忙转头望向中军,正好见到傅忠带了一小队骑兵,直奔自己这边而来。
他眼神很好使,一下就看到被傅忠高举在手中的,不正是征南将军的配刀吗?
金朝兴猛然想起开战前沐英三令五申过,退后一步者斩首,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一拍大腿道:“哎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别看他有免死铁券,但军法大过天,又是在战场上,沐英真杀了他也就杀了……就算后面他家里人找皇上打官司,那也跟他没关系了。
金朝兴明白此时唯有死命向前,先将功赎罪再说了。于是他接过自己的偃月刀,对将士们咆哮道:“儿郎们,不想老子死的就跟我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