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是如此,朝廷除了调兵支援外,由汪直和王越联手成立临时的军管总督府,全权处理所有事务。
即便是小偷小摸,只要临时总督府下令,同样可以直接进行斩杀,以致现在的扬州城简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来了!来了!”
“我呸,真是罪有应得!”
“咦?这位知县怎么不坐囚车!”
“你亦不瞧一瞧,囚车哪还有够的?”
“今日便斩百官,此事恐要载入史册了吧!”
……
在街道围观的百姓看着一个个披头散发的死囚官员被押赴刑场,看着这些作恶多端的官员被砍头,亦是纷纷进行讨论道。
最受关注的,自然还是扬州城的铁三角,而他们全都是关在囚车中押送。
李之清此刻已经是披头散发,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一般,眼睛正空洞地望向路的前方。
在被抓的时候,他一直幻想京城方面定然出手营救。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特别他杀害两淮都转运使司同知王春来和扬州钞关南京户部员外郎关峒等人的罪行被挖出来,他便知道自己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经过多年的精心经营,他原本早已经掌握了扬州,可以说是扬州真正的王。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被一个文官集团边缘人物刚刚复职的人毁了。
若是自己再谨慎一些,若自己早点发现王越的身份,那么事情绝非这般模样。只是自己粗心大意,最后是满盘皆输,而今更是被推上断头台。
他恨老天不公,亦恨自己不慎,不然何以至此?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我爹是万安和刘吉的老师啊!”
高恒看到自己竟然没有得到朝廷的特赦,看着自己正在被押赴刑场,积压以久的情绪终于爆发而出,显得惊慌地自言自语地道。
他虽然不学无术,在国子监便是有名的草包,但所幸有一个厉害的老爹,故而自然而然地官荫入仕。
只是中书舍人那丁点的俸禄都不够自己到一趟教坊司的花销,而那可有可无的闲官更不是自己的追求,所以他瞄上了两淮都转运使副使这个职高油肥的差事。
事情证明他的选择是对的,虽然两淮都转运使副使仅仅只是正五品的官职,但这里面的油水堪称恐怖。
谁承想,他在这个位置共享太平之福已经十余年,事情还是被捅了出来,而他这个重要的参与者自然是要获罪。
但他是前任首辅之子,当朝仅有的两位阁老是他爹的门生,他真的不想死啊!
哇……
我不想死!
我罪不致死啊!
……
两淮巡盐御史张溙山最先心理破防,在看到前台刑台的一角后,却是突然放声大哭并叫屈地道。
他确实很冤枉,辛辛苦苦打造铁面御史的人设十余年,这好不容易才得到两淮巡盐御史这个肥缺。
结果高恒等人都享受人间富贵十余年,而他任职才一个月,而且还是偷偷摸摸地享乐,现在却是要跟高恒等人一起被砍头。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的话,他绝对不会要这个巡盐御史,这笔买卖太不值当了。
“李之清,你害了我,你下地狱不得好死!”扬州知府杨明远想到是李之清拉自己下水的,便是大声地诅咒道。
“杨明远,你也不是好鸟,你跟李之清该一起下地狱!”在听到杨明远抱怨的时候,后面的杨州府通判赵三思亦是诅咒道。
只是他的话刚刚落下,后面同样有人进行诅咒于他,站出来的正是跟他有同科和同乡之谊的两淮都转运司判官刘铭。
大明的官场有着师生、同年和同乡三类关系,而这些关系已经将所有官员串联在一起,从而组建了一个群体。
正是如此,在李之清一个人下水后,随着大家不断发展下线,以致现在扬州府的官员几乎是无一幸免。
啪!
啪啪!
啪啪啪!
……
正当他们相互诅咒的时候,在临近刑台的拐角处飞来了烂菜叶、半干牛粪和臭鸡蛋等物,这些东西很快像糊了他们一脸。
哇!
哇哇!
哇哇哇!
……
扬州官员的日子无疑是最惬意的,对吃食更是精益求精,而今面对着这些污秽之物,不少官员的腹中又是一阵排山倒海地呕吐起来。
“快走,当心老子用皮鞭抽你!”负责押送死囚犯的南京神机营将士手持皮鞭,对呕吐的官员进行驱赶道。
东市,一个足足有篮球场大小的刑台已经搭好。
皮肤细嫩的汪直拿着一把画扇来到刑场的监斩台,望着人山人海发出感慨地道:“今日真是热闹啊!”
“你故意提前几日放出斩百官的消息,以致南京那边都有人赶过来!”王越显得心知肚明般,直接揭出这个始作甬者的小把戏道。
汪直有着一张俊俏的脸,显得理所当然般道:“如此的盛事,自然是要更多人前来见证!”顿了顿,却是扭头望向王越道:“都说杂家是大魔头,但杂家在西厂这么多年,却不及你一日!”
“今日之事,亦有你一份!”王越看着陆续被押上刑台的犯人,却是认真进行纠正道。
汪直并不争辩,亦是望向陆续押上犯人的刑台道:“此间事毕,杂家便不在这里陪你了,得回一趟南京!陛下交代的燧发枪连图纸都交了下来,结果这帮废物至今都没有拿出成品,杂家要回去扒皮,不然他们当真以为杂家的事要讨价还价。”
“燧发枪不是一直有进展吗?只是那个跟弓弦原理的东西,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合格的精铁罢了!”王越亦是关注着这种新型火器的进程,顿时不解地询问道。
汪直要过一支笔,便在画扇边写边答道:“若是一点成绩都没有,杂家便不需要回去了,直接捎信回去将他们松松骨头便可!”
“你跟以前一个样,还是这般……严厉!”王越原来想要说吹毛求疵,但最终还是换一个温和的词道。
不论是在西厂还是在大同领兵,眼前这个人虽然赏罚分明,但亦是十分的严厉。那帮工匠在他手下做事,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汪直听到王越这个话,当即便是点了点头写道:“王越称奴婢严厉,臣深以为然!在内书堂之时,时闻:欲成方圆,规矩必严。今陛下是天子,奴婢当忠不违君……”
“你在嘀咕什么呢?”王越看到汪直在奋笔疾书,顿时好奇地询问道。
汪直满意地收笔,便将写好的纸扇递过去道:“你现在得多向杂家多学习!别十天八天才上一封奏疏,咱们现在要事无巨细向陛下汇报,这样才不会像当年那般被那帮伪君子钻了空子。你是作诗怨望,杂家是啥都没做错,结果被弹劾领军生事!”
“当年你担任大同监军,确实调动边军是多了一些!”王越没想到汪直的求生欲竟然变得这么高,但还是指出他的过错道。
汪直将笔递还身边的小太监,却是一本正经地辩解道:“将士的天职本就是守卫边地!鞑子的牛羊过来吃咱们大明的水草,他们又不曾向大明纳税,为何杂家不能带兵出去打他们?他们派哨兵过来侦察,为何杂家任由他们窥视?”
王越知道这个事情很难有定论,站在文臣的角度确实是汪直没事找事,但站在汪直的角度是寸草必守。
汪直深深地望了一眼王越,突然问出一句扎心的话道:“他们间接害死了两千大同将士,你当真不恨那帮伪君子吗?”
第一百六十章 陈案不公,旧人当诛
史书执笔者笔下的官员就像老鸨嘴里的姑娘般,仿佛每个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贤臣,但真实又是那般的不堪。
成化十九年,即便是手握史笔的文臣亦是只能留下淡墨的一笔,此次事件的前因后果暴露了整个集团的丑陋面目。
一直以来,文臣在外交之上,一直渲染着共享太平盛世的理念。面对蒙古的时候,总是选择一昧的防守战略。
即便时任兵部尚书的余子俊,亦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求和派,至于英国公张懋等武勋早已经被奢靡的生活磨灭了血性。
所幸,成化帝朱见深并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对内采用传奉官制度跟文官集团叫板,对外则敢于采取强硬的军事行动。
王越和汪直这个组合的出现,更是给主和派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们两人压根不相信主和派所讲述狼来了的故事,直接率领骑军直捣蒙庭,将那些被文官所神化的蒙军打得满地找牙。
自威宁海大捷后,直接是戳穿他们狼来了的故事谎言,朝廷的主和派简直将王越和汪直视为眼中钉。
成化十八年六月,鞑靼入寇延绥等处,王越与汪直调兵援助,为城墙濠沟所困,遭遇大败,史称“自是无敢复轻犯边者,延绥军民颇得息肩云”,宪宗增王越岁禄五十石。
不管这两人杀了多少鞑子,又保守了多少边民,但在文臣看来两人就是扰乱共享太平之福的罪魁祸首。
历朝历代的主和派都是如此,这打仗虽然不及于人,但论到要玩阴谋诡计的话,自然是手到擒来。
特别王越和汪直所掌控的大同,简直是切断了山西到蒙古的走私路线,这无形中不知是得罪了多少人。
正是如此,即便文官集团内部的矛盾不断,但一场针对两人的阴谋已经悄然展开。
他们采用逐个击破的方式,以万安为首的文臣向宪宗建言:将王越调到延绥担任总兵,美其美曰:换防。
在将王越调离大同后,他们终究是掌握着军队的人事权,很轻松地将听话的永新伯许贵之孙许宁调到大同担任总兵。
由于永新伯是揭发得来的,故而没有得到世袭,但许宁亦是世袭了指挥使。累官署都督同知,现在出任大同总兵,这自然是一个大升迁。
他到大同是带着任务而来的,每事必违,且刚愎自用,跟汪直是公然叫板。
汪直是一个难得的奇才,性格中有点傲骄,能让他低头的只有皇帝,面对这个草包武勋子弟自然不能惯着了,便是架空了许宁。
只是一切早已经落入了文官所编织的阴谋之中,因大同的“将帅失和”,大同巡抚郭镗第一时间将事情捅到京城。
在此之前,科道官员们纷纷上奏章弹劾汪直,从而离间成化帝和汪直的关系。
在这一场针对汪直和王越的行动中,由于成化帝对文臣早已经失去信任,故而还需要皇宫里面的人配合。
怀恩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求和派,早在成化十四年,建州女真犯边,另有辽东巡抚陈钺以掩杀冒功激变兵士,汪直想要前去处理。
时任司礼监掌印怀恩认为汪直前往必然生事,遂提出派大臣前往,得到马文升迅速响应,时人称怀恩为贤监。
怀恩对汪直早已经是心生怨恨,而今自然参与进来,不断寻找机会到宪宗面前搬弄是非。
宪宗对朝堂慢慢感到失望,此时已经沉迷于修道,面对不断被攻击的汪直,最终同意将汪直贬为调往南京御马监掌印太监。
在那个时候,朱见深大概只是想要让汪直离开这个斗争的漩涡中心地带,保留着将来再重用汪直的念头。
只是文官集团并不打算到此停手,而是选择对汪直继续穷追猛打。
御史徐镛上疏,弹劾汪直有欺君罔上之罪,将还没有到南京的汪直再贬为南京奉御。不久,右都御史和副都御史屠滽联手继续弹劾汪直,结果被罢职夺俸,黜为闲人。
在成功扳倒汪直后,另一个作战派同样要遭到清算了。
他们对付王越无疑要简单很多,王越并没有太多的圣眷,偏偏还喜欢作诗。作诗怨望是他们所能拿到的罪证,但足以让王越威宁伯的官爵,谪居安陆。
大同有史以来最强的帅将二人组自此分崩离析,王越和汪直镇守近两年都平安无事的大同,不出意外是要出事了。
在汪直走后,他们换上了一个很听话的太监蔡新,跟同样听话的大同总兵许宁和巡抚郭镛负责大同的边防。
仅是一个月后,鞑靼小王子进犯大同,仅以十人便将总兵许宁和监军蔡新诱伏,战死一千多人,大败而归。
只是这场失利并没有结束,双方交战十次,许宁退而不敢再战。小王子没有了威胁,便在大同周边掳掠财物和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