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地,从江西布政司使衙门解押归来的兵饷出了问题,自己写信到武昌询问,却是至今都没有答复。
“老爷,少爷回来了!”正是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带着欢喜的声音道。
王华的眼睛顿时一亮,旋即板起脸望向走进来的儿子,端起作为父亲的架子道:“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爹,孩儿已经拜堂成亲,自然是要回来帮爹剿灭流寇了!”王守仁看到桌面上摆着茶盏,便是理所当然地道。
王华知道这个儿子的心思还是在赣州新军上,便是望向他的身后道:“文君呢?”
“爹,不是你说的吗?赣州这边不安全,让她呆在武昌城!”王守仁看着父亲没有阻止,当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道。
王华上下打量着自己儿子,却是进行纠正道:“在你前去南昌之前,为父记得是让你们两个一起呆在南昌吧?”
“男儿志在四方,又岂能儿女情长?爹,兵饷的事情恐怕比想象中要糟糕,孩儿怀疑兵饷的事情是江西巡抚李昂给你设的套!”王守仁将剩下的茶水全部喝完,显得一本正经地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王华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当即不动声色地道:“你可有证据?”
“没有,但孩儿无意间知晓李昂跟徐怀关系密切,所以徐怀很可能是得到李昂的授意!爹,孩儿的猜测肯定是八九不离十,所以你要即刻上疏向陛下自辨清白,而剿灭大帽山盗匪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只要咱们能够一举制服,陛下才会相信我们所说,而不是怀疑你贪墨了兵饷!”王守仁将茶盏放下,又伸手取下沾在嘴唇上的一片茶叶道。
王华先是苦涩一笑,而后狠瞪自己儿子一眼道:“为父何时想要拖了?三次兴兵却无功而返,现在为父都怀疑他们的老巢在不在大帽山了!”
“孩儿这一路想了很多,我大概已经找到问题所在了!”王守仁解了渴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当即便认真地道。
王华的眉头微蹙,显得十分不解地道:“问题出在哪里?”
“爹,你此次只要听从我的安排,我便为你破局!”王守仁迎着王华的目光,显得自信满满地说道。
历史有些事情能够改变,但有些事情却是必然出现,像赣州的流寇变得越来越猖獗其实是一种必然。
赣州府的中北部地区土地肥沃,但南部地区土地贫瘠,地势险要,茫茫的大山跟广东、福建和湖广相连,故而十分适合盗匪盘踞。
只是偏偏地,赣州府又是一个连接广东的必经之地。
广东中东部地区跟中原的交通路线主要是西京古道和梅关道。西京古道是当年广东前往长安或洛阳的道路,只是现在政治中心北迁和经济中心南迁,所以梅关道成为了商人和赴考举子的首选。
考赴的举子翻越梅岭后,步行或乘坐马车到大瘐县,从大瘐县转水路,沿章江到赣州,在赣州乘坐更大的船顺流直下,经古安、樟树、南昌、鄱阳湖,由湖口进长江至当阳中转,可顺流下扬州,再由扬州沿京杭大运河北上。
赣州府是梅关道的必经之地,故而这里商贸发达,成为南来北往商品的中转站。
地区上的南穷北富差异过大,偏偏南部地区适合盗匪盘踞,富庶中北部的赣州府官绅阶层兼并土地迫使越来越多百姓可耕,致使这里很容易滋生盗匪。
正是如此,赣州的盗贼的兴盛跟大明土地兼并呈必然的联系,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弘治时间致使赣州等边地的盗贼渐渐壮大。
“好,我答应你!”王华在一番犹豫后,终究还是选择向自己这个儿子妥协道。
历史似乎又没有变化,王守仁跟赣南的流寇的命运交集到一起,只是不知王圣人是否仍旧能解决赣南流寇的症结。
第一百七十章 朕被演了吗?
王华父子并不知晓,一场浩劫已经悄然降临到他们头上。
五月的京城雨水骤然变多,昏暗的天空夹带滚滚乌云似乎要摧毁这座古城,黄豆大的雨滴打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
雨水到了中央的宫殿群明显变得柔和,特别落在太液池的湖面中,不论声势如何浩大,结果都遇到了以柔克刚。
湖畔的听潮阁已经将近完工,雨滴打在不远处那座新殿光滑的琉璃瓦上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声响,雨水悄无声息地汇集到瓦渠从屋檐落下。
养心殿的光线受到了一些影响,只是相较于外面的狂风暴雨,这里宛如是一处温暖的港湾般。
身穿常服的朱祐樘跟往常一般坐在案前办公,看着两京十三省新近所发生形形色色的事情,亦是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
选秀女的事情明明都快要结束了,结果仍旧有御史上疏没事找事。
只是这便是大明的特色,这些御史言官固然可以替自己盯着那些重臣,像当年大同将士战死两千亦是大同巡按捅出来的,但大多时候其实都是唯恐天下不乱。
朱祐樘看到江西巡抚李昂联同江西巡按御史的抚按会本当即愣了愣神,却是没有想到王华竟然犯了经济作风问题,遭到抚按一起弹劾克扣兵饷。
虽然涉及的金额并不大,但这一项可是重罪。
“陛下,关于王华克扣兵饷一事,江西按察使司同样有两位官员上奏!”刘瑾知道朱祐樘一直重视南赣,当即便将同类的两份奏疏送上道。
朱祐樘淡淡地望了一眼,便将手中的奏疏直接叠放在上面道:“先送到内阁吧!”
自从正式改元后,他在奏疏的保密性上做了一些文章,不仅要求文书房将重要的奏疏直接送到自己这里,而且直接取消了副本制度。
在自己没有正式看过奏疏后,理论上奏疏是不会公开的。只有自己处理完毕奏疏,或者将奏疏交到内阁票拟,官员才有机会传到外界。
朱祐樘虽然觉得王华不至于犯这种经济错误,但终究对人对事不能过于主观,故而还是选择听取内阁的意见。
其实这是高明帝王的一贯做法!遇到摇摆不定的决策可以先由内阁票拟,若内阁票拟意见跟自己所想的一致,自然可以跟内阁一起共同面对。
“遵命!”刘瑾不再多言,当即将那三份奏疏归到送往内阁的奏疏道。
朱祐樘想到王华至今都还没有战果,心里亦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人。
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南赣的问题不容轻视。若是发展海运还好一些,一旦继续维持内陆交通,那么赣南地区的稳定关乎广东的繁荣。
虽然广东现在得到私自开海的红利,但广东的手工业仍旧过于薄弱,丝绸、陶瓷和茶叶等要依仗东南。
正是如此,他对南赣的问题一直都十分重视,绝对不允许南赣的流寇影响广东和东南的经济运输线。
即便现在流寇才刚刚形成气候,但他亦是十分坚决地扑灭。
当然,想要避免像原先历史那种规模的流寇出现,其实需要朝廷真正着手解决当地底层百姓的生计问题。
傍晚时分,雨晴了。
朱祐樘跟以往那般乘坐龙辇返回紫禁城,张永随行伴驾。
太监十三豹轮番值守,其实皇宫最不缺的便是太监,他们十三位掌军太监主要还是过来向朱祐樘汇报军营的情况,毕竟他们其实是军营的代持人。
神盾营现在的装备已经齐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操练,战力早已经超出十二营一大截,面对其他营的挑战每次都能让对方铩羽而归。
“汪直当年十六,奴婢今年已经将近二十了,奴婢定不让陛下失望!”
“神机营现在的京军的精锐,但亦是陛下的脸面,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在刚刚起驾之时,朱祐樘跟张永便有了对话。
“奴婢洗耳恭听!”张永早已经将朱祐樘当成自己的精神寄托般,当即十分郑重地随行表态道。
西苑门和西华门只有短短的数十米距离,每逢皇驾从这里经过,朱骥总会亲自带着锦衣校尉严守外围。
今日自然不例外,仍旧是亲自替朱祐樘戒备,眼睛充满着敬意。
朱祐樘对自己作为皇帝的定位有深刻的认识,便认真地告诫道:“为将者,凡骄必败!汝练的是兵,朕练的是将,朕要的是有勇有谋的汪直!此行不求你能大胜而归,但要进退有度,攻守有章法!”
之所以后面那个朝代有满分的牌面最后被人打得丢盔弃甲,主要还是将领虽然忠于朝廷,但却是无勇无谋的废材。
宣府和大同在王越和汪直的执掌下能够无恙,甚至还在事败的前一年带兵援助延绥取得大捷,正是他们是有勇有谋的优秀将领。
反观许宁和蔡新虽然事事听从文官,但实质是无勇无谋之徒。即便大同的将士再能打,亦经不过他们这般送死,贪功冒进而最近进入别人的伏击圈。
正是有了这个惨重的教训,他希望选用的将领是有思想的领导者,而不是许宁和蔡新那种只懂得捧文官臭脚的废物。
“陛下如此圣明,奴婢只愿能长侍陛下,定不负陛下所望!”张永感受到朱祐樘的那份期许,当即郑重地表态道。
雨后的紫禁城像是经过清洗了般,连同空气都变得清新。
御驾从西华门进来,便沿着宫道而行。
青月一袭青衣站在仁寿宫外,亭亭玉立,手里端着一个檀木盒子,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显得美艳而自然大方。
每日固定的路线,每日差不多的时点,故而现在朱祐樘的行踪并不算秘密。
青月那双好看的手捧着檀木盒子,对经过的朱祐樘盈盈施礼道:“奴婢青月恭迎陛下回宫!”
“跟上吧!”朱祐樘注意到她手中的檀木盒子,便淡淡地说道。
由于太后总派青月跟朱祐樘联络,以致二人接触的时间有所增多,甚至知晓青月竟然是出身官宦之家,只不过是庶出的长女。
朱祐樘对这个身上充满智慧且好看的女人颇有好感,但亦是仅此而已。
“是!”青月又是盈盈一礼,便乖巧地跟着队伍一起前往乾清宫。
几十名太监和宫女将乾清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经过刚刚暴雨的洗刷,这里的宫道明显变得干净许多。
西暖阁的檀香燃起,空气中飘着好闻的味道。
走进这里像是进入一个小型的博物馆般,除了一台十分抢眼的珍妮纺纱机外,还有着各种各样的木制模型,其中最多的则是帆船。
朱祐樘在闲暇之时便会将精力放在这里,除了工部送来的各种模型外,亦有来自于南京的各种枪械或重炮的设计。
出于对行业发展逻辑的深刻理解,却是知道这个时代的市场资金不可能主动介入军械领域,只有朝廷才可能推动军械的技术攻关。
朱祐樘自然不可能满足小小的雪枫刀,已经将目光落在、燧发枪、红衣大炮和三桅炮船的设计之上。
只是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技术攻关更是一项需要时间和金钱的经济活动。
朱祐樘拿起由工部刚刚送过来的弹簧,这个技术难关并没有攻破,用手指挤压感受弹性,只是仍旧感到不满意。
青月捧着精致的檀木盒子跟进来,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进到这个古怪的房间,甚至她手里檀木盒子所装的东西正是出自此屋。
规矩和耐性像是刻在她骨子里一般,即便她是奉太后之命前来,但并没有因此而打扰朱祐樘。在看到朱祐樘把玩着古怪的物件,便恬静地站在一旁。
只是接触得多了,这个昔日的衣柜太子给她带来极大的冲击,无论是胆魄和智谋都显得远超常人,是一位能够掌握一切的霸道帝王。
朱祐樘将手中的弹簧放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袭青衣的宫女,气质确实很出众,一双美腿更是冠绝整个后宫,便是直接开口询问道:“可是麻将之事?”
倒不是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而是这个檀木盒子实在是太熟悉了。
“回禀陛下,今日太后跟三位太妃玩麻将之时,胡出了一副牌却计不清番数,故而派奴婢过来求教!太后有言,若陛下无暇,此事亦不打紧,让奴婢不得叨扰陛下!”青月举起手中的檀木盒子,便表明来意地道。
“陛下,晚膳已经准备妥当了!”正是这时,刘瑾从外面匆匆走进来汇报道。
朱祐樘看着举止得体的青月,便是不理会刘瑾地表态道:“将那副牌给朕先瞧一瞧吧!”
自上次占城和安南上贡象牙后,他便打算给这个寂静的后宫添一些娱乐氛围,故而让工部打造了两副麻将,一副送给了太皇太后,一副则送给了太后。
麻将的玩法很容易掌握,但终究是要划分大小糊才会更有娱乐性,只是计算番数需要耗费一定的脑力。
青月没想到遇上用膻时点,但比一般人明显更有决断,当即来到朱祐樘所站的书桌前,从檀木盒取出麻将。
朱祐樘跟这个女人几乎是挨着,鼻间嗅到女人身上的香味,侧脸显得十分的认真,那双手仿佛没有一丝瑕疵般,让人萌生一种心动的感觉。
仅仅十几秒钟的时间,一副牌便已经摆好了。
清一色,对对碰和杠上开花竟然同时出现在一副牌形中,只是定睛一瞧有一个麻将似乎是错的,故而根本组不成正确的牌型。
朱祐樘知道如果牌型正确的话,这副牌型的计番确实有一些难度,亦难怪太后会派青月找上自己。
“陛下,奴婢想请陛下先行用膳,等奴婢将牌型组好再叨扰陛下!”青月不清楚空间是哪里出了差错,但当即拿出决断地请求道。
朱祐樘却是知道根本无法组出正确的牌型,却是突然刁难地道:“你这是嫌朕在这里碍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