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带着几分儒气的年轻人在挂好鱼饵后,便熟练地甩杆下水,所有动作都是一气呵成,浑身有种说不出的成熟。
李裕没想到这一百名武进士中竟然有钓鱼高手,从这个收获量来看,恐怕比陛下都不弱多少了,不由得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这是最后一盆鱼饵了!”
“少来,你刚刚明明说不限量供应!”
“原本是这样没错,但现在准备的鱼饵几乎都送你这里了,现在想给也给不了了!”
……
一个负责鱼饵供应的太监送来一盆鱼饵,对这个索取无度的年轻人直接摊牌地道。
年轻人的眉头微挑,得知几乎所有鱼饵都已经送到自己这里后,仅仅留下小部分,而后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哗啦啦……
随着大半盘鱼饵被抛出湖中,水面当即溅起无数的小水花,宛如是下雨般。
大液池拥有七百亩水域,由于很快进行捕捞,故而这里的资源不可谓不丰富。在看到这里抛下大量的鱼饵后,顿时一个鱼群直扑这里而来。
哎呀……
李裕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如此浪费鱼饵,一个激动不小心扯下了几根胡须,疼得他亦是龇牙咧嘴。
由于更多的湖鱼闻食而来,这片水域的鱼情泛滥,而年轻人连连中鱼,跟其他武进士的距离是越拉越大。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本届新科武举的武状元非这个年轻人莫属,但这种钓鱼的方式闻所未闻,而且像是在取巧。
“这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询问鱼饵是无限量供应,现在已经这样干了三回,这个法子还真好使!”
……
李裕对自己的属官问明情况,只是得知这个年轻人如此浪费这么多鱼饵,不由得一阵肉疼,同时隐隐觉得这种做法不合规。
只是这个年轻人终究是在规则范围内做的事情,还真不适合当场将他撵出西苑。
现在只能将事情禀告陛下,若陛下没有异议的话,那么本届恩科武状元恐怕就是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了。
二十余岁的武状元,本朝还真是少见。
李裕心疼刚刚不小心被扯掉的胡须,便是由南往北,继续观察武进士的表现。
只是他早前认为的武状元种子选手,却是表现得差强人意,而今在这里钓不着鱼且频频出错,故而心里对这些理论知识扎实的文生感到了失望。
其实不仅仅是那些武状元的种子选手,武进士的整体表现都不太理想,一路走来又遇到好几个武进士因失识而退赛。
李裕原本对朱祐樘安排武生有所异议,只是看着这帮武进士的表现后,发现军队还真是需要一些意志坚定的将领。
像刚刚那些因一点点小小的不顺,便气得摔鱼竿子的人,又怎么可能率领军队克服重重困难取得胜利呢?
今天的天气有点晒,故而容易让人变得急躁。
武生都是底层百姓出身,而且都经过苦难磨砺,像那个年纪最大的老者宛如石头静静地垂钓,而收获并不算少。
这边武生的表现明显要好得多,虽然没有谁将鱼饵不当钱般抛下湖中,但几乎每一个武生都能够中鱼,木盆或多或少有收获。
单从收获总量来看,武生其实要强于武进士。
“哈哈……这条草鱼说什么都有十几斤,谁能跟我比,武魁非老子莫属!”
当李裕走出最北边的那个钓位的时候,一个身材异常结实的中年男子举着一条大草鱼嚣张地炫耀道。
一直盯着的吏部官员的嘴角微微抽搐几下,在看到李裕来到这里,当即便将事情的经过向李裕汇报。
李裕上下打量这个全身湿辘辘的中年男子,嘴角亦是抽搐几下。
很显然,现在的鱼竿压根无法支撑起十几斤的巨物,何况在场所有考生所采用都是统一的竹竿,又有什么理由钓起这种巨物呢?
只是武举这最后一场考试像是中了邪般,武进士和武生都出现不走寻常路之人,偏偏都搞到了可观的渔获。
第二百一十四章 帝迎新婚,强龙出海
随着一个铜锣声“哐”地响起,这场比试宣告正式结束。
“我钓了五条!”
“哈哈……我钓了六条!”
“我也是六条,但比你的大,状元非俺莫属”
……
一帮武进士和武生拿着自己的渔获走向登记处,不少人对自己的渔获显得沾沾自喜,特别一个青年男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正当一些钓得多的武进士或武生洋洋得意之时,突然听到左右同时传来一阵惊呼,不由得纷纷扭头望了过去,旋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只见一个年轻人端着满满一盆鱼获走来,而另一边的中年男子则背扛一条十几斤的巨物宛如得胜归来的将军。
单从鱼获的情况来看,这两个人的渔获甩了其他人一大截,这场有关武状元和武魁的比试似乎没有了悬念。
“作弊,姓俞的一定作弊,他怎么可能钓起来这么多!”一位背景不凡的青年男子见状,当即进行质疑道。
旁边的武进士站出来证明道:“你钓不到不代表人家钓不到!我跟他隔着两个钓位,亲眼看着他一条条钓起来的,根本没有作弊!”
此话一出,亦是得到附近钓点的考生附和,唯有那个跟俞姓年轻人最近的考生沉默,但人家确确实实是一条条钓起来的。
“你是在质疑本场比试的公允吗?”一位兵部官员的脸色骤然一变,对那个挑事的刺头沉声询问道。
那个青年男子虽然自恃有几分背景,但却是知道自己的背景在这些进士官员面前不值一提,而武进士的含金量还真不太可能让堂堂吏部尚书舞弊作假。
之所以刚刚进行怀疑,主要还是对那个姓俞年轻人的渔获感到深深的不解,毕竟短短的时间能将木盆钓满简直是天方夜谭。
现在听到旁边考生的证实,又面临这位兵部官员的施压,虽然仍旧不明白怎么能钓到这么多鱼,但还是主动认错。
吏部尚书李裕将所有考生的反应看在眼里,默默评估着这些考生是否能堪大用,便让人将大家的渔获统计清楚。
鱼饵不要钱般乱抛,这天底下哪有人这么钓鱼的呢?
除了……
算了!
等着陛下圣裁吧!
那两个不走寻常路之人想要笑到最后,其实他这位吏部尚书说了都不算,此事还得紫禁城那位做决定。
跟文举相比,武举的关注度确实是低一大截,甚至很多京城百姓压根不知道现在正在举行武举考试。
至于本届恩科的武状元是谁,似乎都没有多少人关心这事。
从这里亦是可以看得出来,大明重文轻武并非说一说而已,亦不怪后面的熊廷弼在湖广获得武解元后竟然还会选择弃武从文。
隔日,皇宫传召一位武进士和一位武生进宫。
从午门跟随小黄门进入,眼前豁然开朗,五座汉白玉金水桥横亘河道上,前面的广场则是一座雄伟的门楼。
武进士俞元赞跟朱祐樘其实有些渊源,其祖籍凤阳府,始祖俞敏跟随朱元璋打天下,以开国功臣袭皇州卫百户。
由于他从小习文,加上天资不算差,故而考取泉州府的生员功名。只是想要角逐举人功名几乎不可能,故而他参加了本届恩科武举。
得益于文考成绩优越,加上他从小勤于练习骑射,所以在此次恩科乡试、会试的表现不俗。
作为一个小小的世袭百户子弟能够走进紫禁城,这已经实现了祖辈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心里既兴奋又紧张。
小门人在前面领路,突然间意识到不对劲,不由得停下脚步,显得疑惑地扭过头,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若说俞元赞心里还算有些底气和见过世面,但那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连咽口水都费劲,走起路来更是哆哆嗦嗦。
作为最底层的百姓突然被召进皇宫面圣,林远扬只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好了,甚至连走路都突然间不会了一般。
“我扶你!”俞元赞退了几步,伸手扶住林远扬道。
他跟一些眼高手低的武进士不同,对这帮武生并没有偏见。
恰恰相反,在此次会试比试过程中,他对这些有血性的底层百姓有了全新的认识,亦觉得大明军队确实需要补充这些新鲜血液。
林远扬看到伸手过来扶自己的俞元赞,先是微微错愕,而后便感激地笑道:“谢谢!”
武举地位低下的表现其实是全方面的,不仅没有金銮殿上唱名,而且召见他们的地点并非奉天殿,而是在华盖殿。
华盖殿,这是三大殿中央的宫殿。
朱祐樘来到殿中的龙椅坐下,望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由于两人年纪和肤色的差距,一眼便知晓谁是武进士,谁又是武生。
后世早已经证明,想要真正实现强国梦,仅仅抓经济发展还是远远不够的,却还需要稳抓军事建设,而人才无疑是重中之重。
“草民扬州纤夫林远扬拜见陛下!”林元扬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显得十分激动地跪拜道。
他原是扬州府境内一个依靠拉纤赚取微薄收入糊口的穷人,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能够前来京城参加武考。
现如今,他更是稀里糊涂地有幸见到了这位天子,这位在扬州府底层百姓中广受好评的大明新君。
朱祐樘看着这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便淡淡地开口道:“林远扬,朕听闻你的那条大鱼不是钓的?”
俞元赞一直觉得自己疯狂撒鱼饵的做法不太妥,只是得知林远扬的做法后,嘴角不由得微微地抽搐了几下。
“草民昨日看着两条大鱼一直在草民眼前游过,便爬上旁边的柳树用身体去砸鱼!其实草民以前拉纤的时候,看到运河上出现一些蠢鱼,便会用石头去砸,但草民不砸皇宫的石头,所以只能用草民的身体,可惜跑了一条!不过草民将鱼砸晕后,便用鱼钓挂到鱼的嘴里,而那条鱼是用鱼线拖上来的,所以应该算是草民钓到的吧?”林远扬平日喜欢与人攀谈,而今显得表达清晰地汇报事情的经过道。
刘瑾的嘴角不由得轻轻抽搐一下,眼前这个还真是一个莽夫,哪能这样干的?哪怕是砸晕鱼后再挂鱼钓,那亦不能算是钓上来的。
朱祐樘并没有急于表态,便扭头望向了林远扬旁边的俞元赞。
“微臣以为兵者,诡道也!今我方粮草充足,而敌寇匿于山林,当以诱之,再行歼之!今鱼饵虽有所耗费,但跟渔获相比,实为不亏也!”俞元赞发现朱祐樘望向自己,亦为昨日的不当之举解释道。
朱祐樘自然知道这是狡辩之词,便淡淡地表态道:“你们两人的做法虽有取巧之嫌,然于国而言,胜利即正义!汝等今后领兵,朕不会在意汝等的手段,然有一条当谨记!”
“请陛下明示!”林远扬跟着俞元赞急忙表态道。
朱祐樘的目光落在两个人身上,显得十分认真地告诫道:“汝为大明利器,朕允你们为胜利不择手段,但大明利器不得伤我中国之民!”
“微臣(草民)谨记!”俞元赞和林远扬都感受到朱祐樘的爱民之心,当即便是表态地道。
朱祐樘知道追逐胜利还得有底线,对两个人告诫完毕,便递给郭镛一个眼色。
郭镛宛如朱祐樘的蛔虫般,当即便宣读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科武进士俞元赞文有兵韬谋略,武能骑射杀敌,钦点为新科武状元,授职漕运正千户,钦此!”
“微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俞元赞看到武状元真的砸在了自己的头上,当即便感激地道。
情况相似,林远扬虽然做法不当,但同样被朱祐樘授予武魁的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