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火旺接过药方的时候,便对牢房里面的马恕埋怨道:“你有什么便痛痛快快招了,你可以保命,我亦能保住这牢头的差事,这样多好?”
马恕不是蠢人,此次算是侥幸捡回一条小命。
他刚刚意识到鱼汤的气味不对,所以只是浅尝一小口,加上这牢头让自己呕吐出来,不然自己的小命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很显然,那些人并不打算将他从这里带出去,而是希望他永远留在这里。
马恕在都察院中毒的事情传开,致使整个都察院都变得人心惶惶,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边镛已经着手调查此事。
虽然牢房的饭菜都是自己人经手,但现在都察院的人员猛增,特别搜检厅补充了一大帮人,如今调查起来十分的麻烦。
王煜最近负责跟踪朱骥,只是至今仍旧一无所获,回到都察院得知“后院失火”,便火急火燎地找上自己爷爷。
都察院正堂,签押房中。
王越是一个十分务实的官员,而今坐上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置,亦是想要为大明做出一些实绩。
他深知地方的官员贪腐仍旧严重,扬州官场绝对不是孤例,而京山县的官场情况才是常态,所以地方官场跟盐政那般需要整顿。
何况,现在京债的问题已经暴露出来,地方的官员恐怕要杀掉一大半,而今他们都察院恐怕要肩负起这个使命。
正是如此,除了完成皇帝交下来的差事外,他亦是开始着眼于地方,却是从地方的巡抚、巡按和监察御史着手。
得益于当今皇帝的恩宠,皇帝已经同意他着手考察地方上的所有御史,可以将不能任事的御史进行革职。
“爷爷,你究竟有没有听我在说话?”王煜是一个嫉恶如仇的年轻人,在王越面前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而后反应过来地询问道。
王越发现经过删减的江西监察御史已经没剩下几个了,不过亦是一直在听孙子说的是投毒的事情,便淡淡地抬起头询问:“你怀疑谁?”
“爷爷,现在都察院上上下下的人员几乎都是咱们刚刚安置的人,所以边镛最是可疑!”王煜知道事情敏感,当即压低声音进行猜测。
王越听到这个怀疑对象,却是轻轻地摇头:“你是觉得爷爷动不了他,所以才怀疑是他指使的吧?”
边镛原本是军户子弟,只是所幸他父亲边永于正统十年高中进士,所以边家脱去军籍成为官宦之家。
边镛并没有能像他父亲那般金榜题名,以举人入仕。
在成化第一次犁庭中以纪录有功,擢南京通政司右参议,多年后出任山西巡抚,去年丁父忧结束便被朝廷命令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只是作为举人入仕竟能官居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且父亲在京任官数十年,难免让人怀疑他背后有着一股神秘势力支持。
王越其实想要将边镛一并清理出都察院,但边镛终究没有明显的过错,且是正三品地朝廷命官,所以并没有理由将人任意打发离开。
“爷爷,你不觉得他很可疑吗?”王煜仍旧还是怀疑投毒的事情是边镛策划,显得一本正经地询问。
王越知道自己孙子对边镛有一些偏见,便是放下地方御史的清理人员名单,端起桌面上的茶盏轻轻地摇头:“投毒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
“爷爷,现在都察院几乎落下我们的掌控,亦是只有他才有能力干成此事,不是他还能有谁?”王煜的逻辑十分清晰,便认真地反问。
王越发现自己这个孙子其实有点聪明,喝了一口茶水便微微一笑:“你跟我这么久,难道还看不出这其实是一个局吗?”
“爷爷,什么局?谁设的局?”王煜看着自己爷爷到现在都一点不紧张的模样,显得十分困惑地询问。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急匆匆闯了进来,却见苟火旺满脸亢奋地道:“大人,大人,他肯招了,刚刚说要见你!”
“招,谁招了?”王煜看到闯进来的苟火旺,显得更加困惑地询问。
苟火旺的脸上还残留着兴奋,只是突然疑惑地扭头望了一眼王煜。
王越悬着的心亦是放了下来,但还是保持冷静地吩咐:“你先领着胡军过去,胡军知道怎么应对的!”
“好!”苟火旺知道眼前这位大人是算无遗策,当即便兴奋地转身离开。
“爷爷,你给胡军布置了什么任务?你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王煜历来都是跟着胡军一起办差,但此次偏偏给自己爷爷分开了,现在整个人像处在云里雾里之中。
王越发现自己似乎高估自己的孙子,便捧着茶盏淡淡地道:“我以前跟你说过:这朝堂跟行军打仗一般!兵法有正奇之分,若是用正的不成,则可行奇计!”
“用正不成用奇计?爷爷,你是说用毒的事情是……”王煜终于反应过来,显得若有所悟地望向自己爷爷。
王越又喝了一口茶水,这才轻轻地点头:“不错,这毒其实是我投的。更准确地说,这其实不是投毒,不过是一种能够让人肚子疼和浑身麻痹的药!”
“爷爷,你为什么这样做?”王煜的眉头蹙起,却是不明白其中的玄机。
王越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便是侃侃而谈:“咱们的敌人不是泛泛之辈,总不能等他动手才疲于应付,咱们亦可以先发制人。我们其实都十分清楚,马恕不过是一个马前卒!既然是马前卒,无非是两种命运:一种是被人从这里救出去,一种是永远都开不了口。关于这一点,想必马恕亦是已经心知肚明,所以我要逼马恕选第三条路来走!”
“我们向马恕投毒,马恕会错以为那边的人想要对他灭口,那么他便有可能会供出背后的人保命!”王煜顿时反应过来,显得若有所悟地说道。
王越发现自己的孙子确实有些天分,便轻轻地点了点头:“不错!马恕出生在官宦之家,从小便贪图享乐,相信他不可能选择一个人扛下一切,更不甘心被效忠的势力灭口!他最希望的结果是被捞出去,但如果有人想要他死,他必定是要到处咬了!”
“原来如此,爷爷的手段果真高明!”王煜得知事情的始末,亦是不由佩服自己的爷爷的谋略道。
从爷爷由京山县复起开始,他便是一直跟随着自己的爷爷,亦算是真正见识到自己爷爷的种种匪夷所思的计谋。
不论是最初在武昌的声东击西,还是在扬州的敲山震虎,亦或者是主持安南战事的步步为营,自己爷爷简直就是一个军神。
现在回到京城,面对这个十分棘手的案子,面对死活不肯招供的马恕,谁能想到自己爷爷竟然敢向自己所囚禁的犯人投毒呢?
虽然自己爷爷此次的手段显得不光彩,但效果无疑是立竿见影,那位锦衣卫百户似乎是真要开口了。
胡军按王越之前的交代跟马恕先行交涉,却是给马恕传达王越这边不着急的姿态,确定马恕没有提出无理的条件才将人带到这里。
王越更像是一个经验老到的钓鱼高手,哪怕看到马恕已经咬钓,亦是慢慢地将鱼线收回来。
“卑职调查会试舞弊案确实是受人指使,此人正是卑职的顶头上司锦衣卫同知杨汉!”马恕得到自己可保命的承诺后,当即便承认道。
既然已经正式招供,那么马恕便不再是疑犯,而是受锦衣卫同知杨汉指使故意针对朝廷重臣的从犯。
王越看到马恕签字画押,对苟火旺认真地吩咐:“你将人带下去好生看管,每天的饭菜要特别注意!”
虽然他已经将都察院打造成自己的地盘,但保不准这里面还有杂鱼存在,故而亦是不敢掉以轻心。
“遵命!”苟火旺深知自己的一切都是王越所赋予的,显得恭恭敬敬地道。
王煜看到马恕离开,眼睛闪过一抹兴奋地询问:“爷爷,现在我们是不是前去北镇抚司抓那个混蛋?”
“你说什么浑话?若是没有陛下的旨意,北镇抚司是我们能闯的吗?”王越的眉头蹙起,当即板着脸说教。
且不说此次是要抓拿锦衣卫的第二把手,哪怕想要抓捕锦衣卫百户,若没有旨意同样不可以随便拿人。
终究而言,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卫,那是他们都察院想抓便能抓的。
王煜的脑子似乎是没有拐过弯,却是困惑地询问道:“那该怎么办?”
“王煜,你是傻了吧?这种事情自然是要进宫请示皇帝!”胡军一直站在旁边听着,便是忍不住插话道。
王越赞许地望了一眼胡军,显得十分认真地说教:“你爷爷在地方确实做了一点成绩,但其实离不离皇帝的支持,你看本朝有哪个地方官员能持尚方宝剑?现在咱们刚刚回京,而陛下一直恩宠有加,这种没有规矩的事情以后连想都不能想!”
“孙儿谨记!”王煜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便是规规矩矩地表态。
王越的心情其实不错,看着手中的供状,当即准备进宫面圣。
他现在抓到了锦衣卫同知杨汉的把柄,那么便可以向皇帝请示抓人,接下来便有机会趁机追查到朱骥的身上。
朱骥是世袭锦衣千户出身,虽然早年因于谦被谪戍威远,但在成化朝便官复原职,不久更是成为锦衣卫二把手。
现在朱骥已经执掌锦衣卫十余年,必定已经成为那个神秘势力的核心成员。一旦能够撬开朱骥的嘴,那么所有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
第二百七十章 能臣归位,线生祸端
西苑,养心殿。
刚刚还在孙子面前还不可一世的王越,此时正毕恭毕敬地向帝王行礼,同时将刚刚得到的成果进行汇报。
马恕招了?
正在处理全国政务的朱祐樘微微一愣,显得有些意外地抬头望向王越。
虽然他老早就想将躲在幕后的势力揪出来,但每一次的调查都遭受挫折,一些关键的人员压根不肯开口。
像上次的孙交,宁愿一个人扛下凌迟之刑,亦不肯透露真正想要阻挡清丈田亩的幕后主使。自己此次下令都察院负责审讯马恕,其实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此次仅仅只是猜测,自己手里压根没有实质性的罪证。但万万没有想到,王越不仅让马恕认罪,而且马恕还指证了锦衣卫同知杨汉。
不得不承认,王越跟那帮满口治国大道的清流官员不在一个级别,不动声色便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咦?
刘瑾正准备更换檀香,听到这个消息亦是十分的惊讶。
马恕的案子其实不算是太好的机会,本以为事情到锦衣卫百户马恕这里便戛然而止,没有想到这个身材魁梧的老头子竟然如此轻松便突破了。
朱祐樘看向刚刚呈上来的供状,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王卿,马恕肯站出来指证杨汉,你此次算是立得一功!”
哪怕最终不能将真正的幕后主使揪出来,但现在已经掌握到了锦衣卫同知杨汉的罪证,清洗锦衣卫便方便多了,自然要记王越一功。
“陛下,这都是臣分内之事!现在马恕已经指证杨汉,臣以为事不宜迟,恳请陛下允许臣前往北镇抚司缉拿杨汉审问!”王越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当即道明来意。
这……
刘瑾听到王越这个请求,不由眼神复杂地望向朱祐樘。
朱祐樘将马恕的供状放下,却是轻轻地摇头:“你想要审问杨汉,此事朕……亦是无能为力了!”
“陛下,马恕证词的可信度在八成以上,且这个事情是不是杨汉所为当先行审查,切不可姑息养奸!”王越没有想到朱祐樘竟然想庇护杨汉,当即便着急地劝阻道。
朱祐樘将王越的焦急看在眼里,只是仍旧轻轻摇头:“王卿,你误会了!你刚刚进来的时候,可否遇见朱骥?”
“回禀陛下,臣在西苑门确实遇上朱骥,但臣跟朱骥并没有交集!”王越不解,但还是老实地道。
朱祐樘伸手端起桌面上的茶盏,显得不紧不慢地道:“朱骥刚刚前来请旨追回杨汉!杨汉昨晚已经携带妻儿出城,据刚刚锦衣暗探的飞鸽传书,王汉携带妻儿朝蒙古方向而去,疑是要叛明归蒙!”
“叛明归蒙?”王越顿时愣了一下,显得十分困惑地询问。
刘瑾看到朱祐樘正在喝茶,便帮着进行解释:“王大人,你是有所不知!杨汉父亲杨铭的本名叫哈铭,原是归顺大明的蒙古人,本是一个随使前往蒙古交涉的翻译人员,后在漠北追随英宗皇帝左右。英宗皇帝复辟后,便让杨铭进入锦衣卫担任要职,并赐姓杨,而杨汉是世袭锦衣卫佥事出身。”
“臣有罪!”王越得知事情的始末,却是突然主动认罪。
朱祐樘手里轻轻捧着茶盏,不由疑惑地询问:“王卿,何罪之有?”
“杨铭出逃的事情不可能如此的巧合,臣的都察院定然不干净!”王越显得言简意赅地认错道。
朱祐樘意识到两件事情确实有联系,心里突然微微一动地询问:“王卿,你是怀疑你的副手边镛泄密?”
“陛下,臣不会无证猜测,只是臣怀疑马恕招供的消息是都察院的人透露给朱骥,所以朱骥这才安排杨汉逃离,故恳请陛下原宥!”王越有着自己的原则,便十分郑重地道歉。
其实他有一种感觉,只要自己提出调离边镛,陛下必定会同意,甚至陛下其实等着自己这个条件。
只是在军旅多年,他发现军营最大的害处便是胡乱猜忌,所以在没有绝对证据的前提下,他不会贸然给人扣帽子。
不过现在自己最大的问题是防得不够严,原本自己有机会一举抓捕杨汉,但现在却让杨汉提前得知消息跑路了。
朱祐樘亦是觉得朱骥是得知消息才安排杨汉出逃,甚至朱骥刚刚赶在王越前面求见自己便是替杨汉的出逃拖延时间,不由得叹息一声:“此事不能怪你,只能说明人家的眼线太厉害了!现在杨汉一逃,线索恐怕又要断,而今这个案子恐怕又得成无头公案!”
“陛下,杨汉现在顶多是逃离京城,但说他携带妻儿前往漠北,臣一点都不信。杨汉虽然是蒙古血统,但既然是世袭锦衣佥事出身,便过惯大明京城的好生活,又岂能忍受得了北边的寒风?所以臣以为杨汉不可能返回漠北,恐怕是京畿之地寻得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罢了!”王越是体会过两个地方生活质量的巨大差异,便十分肯定地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