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知晓对方因何要阻拦自己,虽然这位刘公子的旁边跪着两个侍女,但这两个侍女分明是女扮男装。
都说贵公子们的嗜好多样性,而今这话看来不假,人家这外出玩耍都要带着两个肤白貌美的少年郎。
“看够了没!”中年护卫注意到铁头扬起的嘴角,当即十分生气地大声呵斥道。
总旗张强亦是已经反应过来,若知晓马车里面是刘吉的儿子压根不让铁头搜查,便急忙施压道:“铁小旗,还不快快放行?”
之所以用“铁小旗”称呼,而不是直接曝出铁头的名字,这其实算是在保护铁头。虽然身处于底层,但深知友谊的重要性,何况铁头的潜力明显要高于自己。
铁头深知对方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便干脆利落地退到一边道:“卑职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刘公子海函!”
“铁小旗,你不过是尽忠职守,何错之有?阿木,咱们走吧!”刘公子显得十分温和地表态,而后对马夫淡淡地吩咐道。
马夫应了一声,便驾着马车朝城门口而入。
总旗张强看着马车和护卫离开,显得心有余悸地道:“铁头,你小子惹谁不好,竟然惹到了相府!若不是刘阁老教导有方,刘公子宽宏大量,咱们两个都得完蛋。”
这倒不是危言耸听,刘吉比其他首辅其实还要强很多。
刘吉是地地道道的北直隶人士,从小便跟家人定居京城,这种土生土长的京城官员拥有天然的优势,更容易积累自己的人脉网。
刘吉是正统十三年进士,一直都在京城任职,更是宪宗的帝师,早在成化十一年便已经是官拜内部次辅。
以刘吉的权势和刘家现在的影响力,弄死他们两个守门卒,简直是易如反掌。
铁头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眼睛一直停留在那辆远去的马车上。
“呵呵……倒是罕见,你小子竟然被吓傻了!”总旗张强原本还在担忧,但看到铁头却是突然乐了。
铁头的眼睛仍旧望着远方,却是认真地道:“不对劲!”
“身份不可能有假!那个护卫看着确实像是相府的,而且谁敢冒充刘阁老的儿子,身份肯定没有问题!”张强有着丰富的经验,却是十分笃定地道。
铁头轻轻地摇头:“我不是怀疑刘公子的身份,而是他身边的两个侍女,我……好像是在哪见过!”
“每天城门进进出出这么多人,你见过能有什么出奇,而且见过也不是你能惦记的!”张强以为铁头是色迷心窍,却是认真地提醒道。
天下的女人是由皇帝先挑,而后到这些权贵公子,之后是努力读书的读书人,最后才轮到他们这种底层人员。
铁头收回了目光,却是认真地望向张强:“我的记忆力一直很好,那两个人并不是在守城门遇上,而是我在锦衣卫任职的时候!”
他原本是一名光荣的锦衣卫,但奈何遇上了锦衣卫人员改革。不仅是官二代和勋二代被清退,还有大量的无能之辈被革职,而他很不幸进入了清退的名单中。
此事倒不怨王相,而是他好巧不巧在程壎的手下做事,结果程壎罪行暴露的时候,他们很多人自然受到程壎所累。
“你现在已经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了,别总提你的光辉战绩,干活吧!”张强并不将刚刚的事情当一回事,却是拍了一下铁头的肩膀道。
铁头看到两边已经积了不少人,便重新投入工作中。
夜幕降临,北京城亮起了盏盏灯火。
在城门之上,还有城楼、箭楼、闸楼和瓮城等建筑物,而这些地方都可以给守城人员提供遮风挡雨之所。
张强平时十分喜欢喝酒,便拖上了心事重重的铁头,一起来到了时常光顾的酒肆,要了一壶小刀烧和烧制的鱿鱼干。
自从大明跟日本进行贸易,不仅华夏向日本输出商品和文化,其实日本亦向他们反向输送了物美价廉的鱿鱼干。
因鱿鱼干的价格低廉,口感清甜,又像牛肉干那般有嚼劲,所以成为了很多好酒之人的一种最爱,算是目前性价比最高的下酒小菜。
“总旗大人,这鱿鱼干的进货价涨了两文钱,所以咱这小本买卖亦得跟着涨了!”店家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价格牌子,却是讨好地道。
张强的嘴里骂了一句奸商,但心里其实接受得了此次涨价,归根到底还是这种下酒茶的鱿鱼干性价比高。
“两位军爷,您们两位请慢用!”店家很快送来酒菜,显得热情地招呼道。
张强拿起刚刚送来的酒,便给还在思索着的铁头倒酒:“你怎么还在纠结白天的事呢?那两个侍女是什么身份,有那么重要吗?”
第四百五十四章 黑幕终露,蚂蚁智慧
这间闹中取静的酒肆客人并不多,店内的布置简洁而雅致,几张木质方桌和长凳随意地摆放着,墙壁上挂着一些字画。
“吾今虽是守门兵,但尽忠职守是我们铁家的家风,何况如今的皇帝值得我铁头卖命!”铁头有着坚定的信仰,目光十分坦诚地道。
张强感受到铁头的那份忠心,便话锋一转:“提到皇帝,此行恐怕是有凶险!”
在说出此话的时候,他盯着铁头的反应,深知这位下属有着一颗纯正的忠君爱国之心。
“这怎么可能?”铁头伸手正想要端起酒杯,不由得大为震惊地瞪起眼睛道。
张强仿佛已经看穿一切,慢吞吞地将酒送到嘴边:“你还是太年轻了!陛下刚登基便整顿盐政打击高价盐,看到京城很多百姓家破人亡便整治高利贷产业,朝廷财政有困难亦是开征富人税,此次打击江南那帮大户又不知得罪多少人。即便是当朝天子,那些人家里养着死士,没准啥事都干得出来!”
以前是皇权神授,但华夏经历了这么多朝代,普通百姓或许仍旧迷信,但很多官绅其实已经是不屑一顾了。
若不是自宋以来,朝廷重文轻武导致谋反很难得到强有力的武力支持,却不知还得经受着多少动荡。
“你错了!”铁头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显得十分自信地大声道。
张强将送到嘴边的酒杯停下,顿时不解地抬头道:“我哪里错了?”
“帝爱万民,天下万民便忠君,甘为手足,甘为耳目,亦为利刃!不论是京城的权贵,还是江南的那帮不遵政令的宵小,却是不可能翻得起半片浪花!”铁头的眼睛在墙边油灯的照映下,显得异常清澈地道。
帝爱万民,天下万民便忠君?
张强嘀咕着这一句话,将酒杯已经彻底放下,用手慢慢撕下一片刚刚烤好的鱿鱼干细细咀嚼起来。
由于生活在底层的缘故,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弘治帝深得人心,亦是他所认为最有人格魅力的皇帝。
三皇五帝已经久远,但想必亦是差不多如此。
现在京城百姓谈及弘治皇帝总是眉飞色舞,还有烤鱼风靡至今,甚至不断有人担心着皇帝的子嗣,无不证明如今的帝王是大明王朝最得人心的帝王。
当今皇帝的种种举措无疑是爱民为子,但万民未尝不是默默拥护帝王呢?
“对了,刚刚得到一则消息,昨晚有人到都察院劫走了一名死囚!”张强美美地喝了一口酒,便突然分享一个最新消息道。
铁头的眉头不由地蹙起,便好奇地打听道:“谁?”
“原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边镛!”张强又将一块鱿鱼干放进嘴里咀嚼。
边镛是举人出身,结果慢慢坐到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高位,这里有着他擅于政治投机的一面,但跟他结党离不开关系。
在程壎的事件中,结果被王越所识破,他正是都察院的内鬼。
原本边镛是要被处斩,但王越想要通过边镛查出真正的幕后主使,反倒一直将人关在了死牢之中。
只是谁能想到,这股潜藏在京城的神秘力量竟然再度进手,现在将关在死牢中的边镛救出,那么幕后主使自然是无从查起了。
与其说这帮人是在救边镛,倒不如说这帮神秘力量在保护着他们的首脑。
铁头的脸上浮起青筋,表情显得十分狰狞地道:“边镛这种罪大恶极的人竟然被人从死牢中救出,这都是什么世道!”
“世道原本一直如此,我早说咱们的皇帝处境不佳!你就别再纠结什么侍女的事,没准咱们今晚喝过酒后,明日我都得准备一套白衣服了呢!”张强反倒看得很开,又是酌了一杯酒进行打趣道。
铁头在这个时候脑子闪过一抹灵光,却是突然自信地道:“边镛?我……想到了!”
“你想到什么了?”张强顾不上倒酒,对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充满疑惑地道。
铁头不再说话,当即便起身离开。
“铁头,这是你自己要走的,咱们说好要轮流做东,下次你得请回我!”张强将手中的酒壶放下,显得十分认真地强调道。
铁头的脚步不减,径直走出了酒肆,整个人心中涌起一阵兴奋。只是刚走几步,他敏锐地注意到身后有两个健壮的男子从刚刚的店里跟了出来。
夜色如墨,月隐星稀,北京城的街巷静谧而深邃。
一个年轻人步履匆匆,穿行于幽暗的街巷之间,其身影在微弱的灯光中若隐若现。他,感受到了背后的阵阵寒意,眼中掠过一丝警觉。
好在,从酒肆的那个巷子出来,便是行人和灯火较多的大街。
虽然他明显感觉到那两个男子尾随自己,但只要回到东直门,那么这两个歹徒怎么都不敢在东直门前动手。
近了!
铁头跟那两个人保持着较远的距离,而东直门已经进入眼帘,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窃喜。
结果,一辆马车自黑暗处驶了过来。马蹄声碎,车轮滚滚,这辆高大的马车竟然是停在铁头的面前。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坐在马车前对铁头似笑非笑,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铁小旗,相府有请!”
“敢问如此称呼?却不知是哪座相府?”铁头借对方手中灯笼所散出的灯光打量来人,显得十分认真地询问道。
管家将灯笼高举而起,显得十分自豪地道:“鄙人称白,你可称我为白管事,相府自然是咱们刘府!”
因皇帝在南巡前将张升提升为东阁大学士,所以现在大明朝廷的相府有五座之多。只是论地位和声望,自然是他家老爷刘吉,而刘府亦是时下最有权势的府邸。
在两人说话间,后面一直尾随的两个健硕的男子已经来到近处,但并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好!”铁头并不傻,当即便满口答应道。
人家前面和后面都安排护卫,又亲自在这里截下自己,而且打着堂堂相府的旗号,自己不去亦得去。
因刘吉是京城人士的缘故,其实在京城的关系网很深,甚至自己的一些族人在京城的衙门担任低等职务。
刘管家满意地望了一眼铁头,便是微微一笑:“上车吧!”
铁头感受周围其实还藏着几个人,自己根本无法脱身,便是默默地上了马车。车厢内一片漆黑,只有一道淡淡的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映出他紧蹙的眉头。
自己跟相府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叫过去,此行恐怕是凶多吉少。
唯有一点他始终想不通,自己今天啥事都没有干,顶多是朝刘公子的车厢里面望了一眼,为何相府的人会找上自己呢?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穿过一道道寂静的街巷,只是所去的地方并不是刘府,而是停在一处偏僻的废弃庙宇前。
这座庙宇原本供奉的是观音,但因被顺天府查到跟白莲教有关,大门处被贴上了封条。而今庙宇破败不堪,杂草丛生,四周一片荒凉。
“下来吧!”白管事和马夫都已经跳下了马车,而白管家显得冷冷地命令道。
铁头心里长叹一声,却是心如明镜般:“相府还没到吧?”
“你被我骗了,我们并非相府的人,你太轻信于人了!”白管事跟刘府撇清关系,却是戏谑地道。
铁头知道对方是要对自己灭口,结果搜遍全最硬的似乎是自己的牙齿:“我有一事不解!”
“说!”白管事看到手下已经围住马车,亦是生起了猫抓老鼠的兴致。
铁头感受到周围的杀意,围着自己起码已经有十人之多:“我只是一个守城门的小旗,因何要对我如此劳师动众?”
“你已心知肚明,瞧见了不该瞧见的东西!”白管事想到对方将死,便索性透露一些信息让对方做明白鬼。
铁头淡然一笑,知道自己其实是猜对了:“孙交的那两个儿子吗?”
在最初湖广清丈田亩中,孙交为了阻止朝廷这个侵害整个官绅阶层的核心利益,竟然是不惜先后对湖广总督刘忠和南京镇守太监汪直下手,更是不惜借助族中的军事力量进行伏击。
在事败后,孙交选择一个人扛下了所有,而他在京城的两个儿子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