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夜阑笑着说道:“那就多谢师兄了,我来之前去见过北野王,所走之处,唯城南甚好,所以就选在城南吧。”
城南,荒废之地。
艾悠悠点头:“听你的。”
谢夜阑随即告辞,这次他去了云州府府衙,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
从到云州开始,他一刻都没有歇过。
府衙的人大部分都睡了,他们得知新来的城主大人去了天水崖,料定城主今夜就住在那了,所以便也放松了几分。
哪想到,子时都已经过了,城主居然到了衙门,一群睡眼惺忪的人又紧张万分的跑出来迎接。
可他们跑到门外的时候却不见人,因为城主大人直接去了府衙大牢。
大牢里的灯火昏暗,也潮湿,那股子难闻的气味,让随行而来的书童和侍女都皱紧了眉头。
他们两个下意识的想用手帕捂住口鼻,可是世子没有,他们便也不敢。
踩着竟已长了青苔的台阶下去,大牢里的结合了暗与霉的气味就扑鼻而来。
“布孤心在何处?”
世子问。
吓坏了的牢头儿紧张的回答,声音都在发颤。
“在最里边的那间,卑职给世子带路。”
走至尽头,最里边的那个牢房看起来也最小,是个四方形,不过五尺。
所以在这牢房里的人,想睡都躺不开,只能蜷缩。
布孤心看起来可真脏,还散发着一股恶臭,毕竟吃喝拉撒,都在这五尺之地。
这次,连世子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布孤心。”
世子叫了一声。
布孤心抬起手扒拉了一下头发,露出那双浑浊的眼睛,这张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曾经的荣耀。
“世子殿下?”
布孤心一怔,十年未见,分开时候世子还曾为他送行,如今那少年已经长大,玉树临风。
“罪臣布孤心,叩见世子殿下。”
布孤心跪下来,磕头,不停的磕头。
世子问:“你可有话说?”
布孤心一边叩首一边回答:“罪臣其实是冤枉的,罪臣一心为陛下效力,罪臣……”
世子打断他:“我不是问你这个。”
布孤心怔住。
良久后,布孤心懂了,他僵直的身子又弯了下去,再次叩首。
“罪臣,想求个体面。”
世子点头:“准了。”
他说:“十几年前你赴任离京,我跑去送你,都说我是疯了,一个郡王家的世子,竟是主动跑来给封疆大吏送行,是贴上去的,一点脸面都不要,毕竟在那之前,我不识你,你不识我。”
“可你当着众人之面向我行礼,给了十几岁的孩子一个体面,我能还给你的,也只是一个体面。”
世子吩咐:“给他洗澡,更衣,给他换到个干净房间去,在府衙里随便选一间都行。”
“给他找个清白的姑娘来,明日清早送走……这事,就当做谁都不知情。”
“是!”
他手下人立刻应了一声。
布孤心跪在那,那似乎已经干枯了的眼睛里,又有了湿润。
“罪臣,谢世子恩德。”
世子转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多看布孤心一眼。
走了几步他问:“金胜往何在?”
那牢头儿连忙指了指另外一边:“在那边,最大最宽敞的牢房里,干净着呢……”
世子点了点头。
金胜往住的地方,确实干净,而且干燥,和这潮湿的地牢好像是两个世界。
他还有被子,有枕头,有一张书桌,书桌上还有吃剩下的饭菜,两菜一汤。
世子走到老门口,金胜往听到声音后回头,吓了一跳。
他连忙起身,可没等他行礼,世子已经抱拳俯身。
“学生拜见恩师。”
第127章 见招
“学生求陛下三次才能来云州,这三次,学生自己心里其实也不好过,幸好是先生在这。”
谢夜阑这话说出来后,金胜往就懂了。
世子有个不靠谱的父亲,不靠谱到匪夷所思。
业郡王自从监军北野后,回到歌陵便像是彻底放弃了自己。
家有妻儿却不顾家,身有官职却不为官,整日留宿青楼,双目之内皆为红颜,浑身上下都是风尘。
但在这之前,他其实也大抵如此,是歌陵城里有名的废物王爷。
所以世子从很小时候就知道,靠他不如靠自己。
世子三次求陛下,一次是为他自己,陛下不准,世子也就该有自知之明,当懂本分,有了这一次也就该罢休才对。
世子第二次求陛下是为他的后人着想,他爹不顾他,他不能不顾子孙后代。
玉天子再次否了他,可世子还有第三次,第三次是为金胜往。
云州城的人都知道金大人是科举出身,并无背景靠山。
那是因为金大人自己从不提及,他在入仕之前,便是业郡王府里那个四岁孩子的启蒙先生。
说来也可笑。
堂堂郡王府会请当时不过一白丁的金胜往为世子启蒙先生,是因为没钱。
业郡王挥霍无度,俸禄封赏都被他一人花了,郡王府里连吃穿用度都要靠人接济。
王妃请金胜往来,是因为金胜往不要钱,只管吃住即可。
因为那时候金胜往孤身一人到歌陵准备科举,也是举目无亲,能有一处容身之地,自然最好。
他从不提及自己是世子的老师,可能也是觉得,业郡王的名声实在太烂。
这履历不会让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锦衣更为华美,反而还会让这锦衣上多一二污点。
他不提,世子也可以不提,但那样就不是世子了。
谢夜阑从小就知道自己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自己不是,那就改。
如果不好改,那就惩罚自己,逼着自己改,若还不改,那就自残。
他就是以这样严苛到变态的方式,才让他自己成为别人眼中那个温雅如玉又果决勇武的世子。
与业郡王无关的世子。
“先生。”
世子让侍女把带来的衣服放下。
“衣服换过之后,先生便和我一起回府衙。”
金胜往连忙道:“我是戴罪之臣,未得朝廷允许,不能……”
世子说:“我是奉皇命来的,先生难道还不明白?”
他不说自己是钦差身份,是因为并无必要,以钦差身份压北野王,逼北野王出城迎接,当然没有问题。
可他不喜欢,也做不出,该做的必须做,不该做的就放一放。
“先生从明日起,恢复云州府治官职,帮我一起好好管理云州。”
世子道:“今日先生不能恢复官职,是因为今日我也不想以城主身份和先生相见,还是师徒好一些,我们可以多喝点酒。”
他笑道:“北野王府里的酒居然掺了水,你说好笑不好笑。”
金胜往听到这句话,脸色明显变了变。
府衙后边的院落不算很大,这后半夜的风把灯吹的摇摆起来,光就能照到每个角落,但都是一晃而过。
几样素菜,一壶老酒,师徒二人相对,一开始却有些尴尬。
毕竟,十年未见,毕竟金胜往也从不提及,甚至还有些想忘了此事。
可十年来,世子每年都给他写信,每逢佳节也必会派人不远万里送来礼物。
所以这层关系,他再怎么想忘也忘不掉。
十年不间断,这世子的心意,让金胜往觉得自己心里有愧,也害怕。
就在金胜往有些发呆的时候,他听世子问了个问题。
“先生觉得,学生到云州来,首要之事做什么?”
金胜往道:“下官……”
说了两个字,又改口。
“我不敢为世子胡乱谋断,世子应该也早有想法。”
世子点了点头:“是啊……先生教我的时候,我曾说过,这世上最懂我的人是先生,十年来,与先生书信不断,先生还是最懂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