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依次乃是:
丰段
印段
游吉
驷带
以及强行闯入的——驷黑。
待得盟会刚一结束,其他众卿都禁不住这尴尬的气氛,于是,急急忙忙的就赶紧告辞离开了。唯有子产是单独留了下来。
看着盟书上驷黑的名字,子产心里那气就不打一处来。
“哎!子明啊,你此举着实不妥啊!”
他已经猜到了,驷黑之所以会突然闯入,肯定是李然在私底下去通风报信的。
“原本一个丰段在正卿的位置上便已经令本卿头疼了,而今这驷黑又晋得正卿之位,万一他再与丰段那厮串通勾连,那岂不等于将我们此前所布的大好局面全都给破了?”
“非但如此,今日这驷黑得以顺遂如意,那日后想来也只会是更加的跋扈。此贼又素来最喜哗众取宠,届时若再是明目张胆的于庙堂上与本卿针锋相对,却叫本卿该如何是好?子明啊子明!你这岂不故意是给本卿寻了大麻烦来啊?”
子产越说越气,一边说着,一边是一阵摇头,显然对李然的这个安排非常的不满。
然而,李然听得子产的抱怨,却依旧是笑脸相迎,并是贺道:
“呵呵,恭喜大夫,贺喜大夫。”
“日后大夫便可全力施展新政,可再无任何阻碍了!”
李然一边说着,一边是朝着子产躬身而揖,那正儿八经的模样,倒也不像是在演戏。
“这……”
“子明你这是何意?难不成现如今多了一个驷黑,于我们而言反倒是件好事不成?”
子产不明就里,当即诧异不已的问道。
李然闻声,不禁一阵点头,而后又缓缓道:
“请大夫试想一下,驷黑与游楚原本就都是丰段的死党,三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但是,此番驷黑在朝堂上反对丰段,却白白得了个正卿的位置,而游楚与驷黑作对,却反而被流放去了吴国,这显然对于其余丰段的死党而言,可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警告!”
“有驷黑这样一面旗帜立在那里,那丰段的死党就只会更加与丰段是离心离德了。”
“那么,理所当然的,大夫的新政也就自然能较为顺遂的推行下去,只要新政推行得当,让上至公卿,下至黎民,所有人都能捞到好处,那么到时候,自然就能将所有的反对声音都给闭上。”
“至于驷黑,此人本就无甚远见,他对自己现如今所身处的危险也都是熟视无睹的。像他这样的僭越行为,最终只会给他自己带来灾难罢了。大夫又何必是要害怕这样的人呢?”
“而且像他这样的人,之前‘伯有之乱’就有他的份,这次‘娶妻风波’和‘七子之盟’也都有他的份。像这样的人没受惩罚,却反而莫名得了‘正卿’的位置,这种人在然看来就如同冢中枯骨而已,根本不足为虑!”
“至于现阶段,对他亦是不足为惧。驷黑此人本来就很贪利,大夫不如就顺水推舟,将褚师的位置安排给他儿子。(褚师:掌管市场税收的官员)尽量让他能多得些好处,若如此,眼下此人就不会再有出什么大动静了。待日后他自取灭亡之时,便顺时而动,将其处理掉也就是了。”
之前,李然在与子产商议薰隧之盟的时候,只告诉过他这其中的一个较为粗浅的缘故。
而现下所说的,便是这所谓的第二个缘由。
驷黑反对丰段,反而得到了正卿的位置。而没有反对丰段的游楚,却被流放到了吴国。
这其中差别,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
这对丰段的其他同党而言,难道不是一个警示?
如今有了这样的警示效应,那日后子产推行新政,就算丰段再要反对,但那些原本跟随他的大夫们,又还能剩下几人与他是同心同德的?
听得此言,子产顿时是恍然大悟!
他没想到,李然这一招妙手,原来竟直接是给丰段将了一军。
“好计策!原来如此!确是本卿糊涂了,是本卿糊涂了啊!”
“嗯……有理,着实有理!”
“此番驷黑上位,游楚出奔,便足以是给那些个反对本卿新政的人立一个榜样!若是他们还要反对本卿的新政,而意欲与那丰段继续沆瀣一气,那游楚便是他们的榜样!”
子产想到此处,心中郁气顿时一消而散。
这对他而言,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于是,他又急忙转过头来,并继续问政道:
“对了,子明,那……依你之见,而今的新政该又当如何推行才好?”
“实不相瞒,据本卿所得到的消息,现在许多城邑的邑宰,对新政的信心皆是不足的,都害怕一旦放任庶民开垦荒田,万一产出不了多少东西,那到时候非但是连这些庶民现有的饭碗都保不住,而且还极有可能直接拖累了整个城邑的收成,乃至是全邑的口粮。”
“但如今又马上就要到播种青苗的季节了,如果庶民们依旧是这般的不甚积极的话,那这一年只怕又是要白费了。”
话到这里,只见子产的脸上满是愁绪。
是啊,庶民若是不去开垦荒田,至少他们还能成为贵族们的佃户,起码还能有个铁饭碗。
可若是去开垦荒田却出不了粮,那到时候便只有饿死了,便再无第二条出路可寻了。
新政推行了也有一段时日了,但其力度之小,阻力之大,也是子产所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底层的庶民对子产新政的信心,也同样是他无法左右得了的。
毕竟,对于一件新鲜事物,普罗大众们不太看好,这也是极为正常的心理。
对此,李然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何谓子钱?
当子产询问起李然有关于新政的话题时,李然并没有片刻的疑虑,直接是提出了他此前早已是思虑纯熟的想法。
“庶民之所以不甚积极,归根结底乃是源于他们不知开垦荒田的效力。”
“毕竟,大夫所行之新政,乃是前无古人的创举,他们生而为民,也并无任何的经验可以借鉴。故此他们所担心的,今年若是去开垦了荒田,旱涝也无有保障,届时再依附于旧主,反遭了旧主们变本加厉的压榨,那他们便是唯有死路一条了。”
“可是,若能够保证这些庶民,在两年之内不至于会青黄不接,届时仍有口粮得以度日呢?”
李然的话音落下,当即便引起了子产的深思。
眼下的情况,确实就是这么个情况。
底层庶民们的积极性之所以难以调动,其最根本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们担心会在青黄不接之际,亦或是遭了天灾,直接导致新年的口粮收不上而直接饿死。
毕竟,他们以前虽然是给权贵豪门当佃户的,但好歹也是能够有些旱涝保收的口粮的,起码还能勉强糊口。
现下你却要他们自负盈亏,自己去开垦荒田。即便是政策上说得多好多好,可实际上却并没有解决他们的任何困难,所以这种高风险的活儿又有多少人愿意去干呢?
想到这里,子产当即抬起头,目光迥然的看着李然。
“那……子明又有何高见?”
他知道,李然既然如此说了,那肯定是有他的一番见解的。
而此时,李然也不再是藏着掖着了,便是直言道:
“若想调动庶民们积极屯垦荒田,或可施行子钱之法!”
“子钱?”
子产眉头一紧,显得有些疑惑。
此时,只听李然是继续解释道:
“所谓子钱,对于商贾而言,就是以钱养钱之法!不过,如今放在此处,简而言之便是可以想办法把钱借给庶民们,以保障其基础需求。”
很显然,李然所说的,也就是后世所谓的“农贷”。
“把粮米财资借给庶民?”
“这是何意?”
听到这里,子产已是一脸懵了。
从古至今,还从未听说过有官家借给庶民粮米财资的。庶民缴纳税赋,以资国库,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若是更有甚者,不少末世之君更是会将赋税提到了几十年以后!
又何来官家给庶民借钱借粮一说?若如此做,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大夫莫急,且听然娓娓道来。”
李然顿了顿,又拱手缓缓言道:
“若是由官家直接向庶民发放子钱,想来以我郑国的国力,也是很难办到这一点。再者,若是动用了官库,也势必会遭到以丰段为首的卿大夫们的共同反对。”
“所以,然以为,大夫可通过祭氏以及其他豪门商贾的财力作为子钱的来源,并以国家之赋税作为子钱之保障,由此可打消其顾虑,倡议各个商贾豪门一起是向庶民发放子钱。”
“如此一来,待祭氏与其他豪族在尝到甜头后,便势必更能够遵循政策意愿,不遗余力的去配合大夫新政的推行。届时,上有官家兜底,下有豪族的支持,那么底层的庶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而他们庶民若能够从豪族手中获得支持,随后又从官家获得用以培育青苗的稻种及土地的地契,那这些庶民便勿需再额外增加其他的成本,就能正常开垦荒田了。”
“届时,即便真的是害了灾,以致于这些庶民是全年无收,但他们也不必担心会直接成为流民。只需再是重新种上一季,总能有回本之日。”
农贷的本质,其实就是为了变相提高农民们的抗压能力,从而提高农民的生产积极性。
在这一点上,李然乃是最是清楚。
“可是……如此一来,豪族们若是想通过子钱大赚特赚,那这些财资岂不是直便皆由豪族们直接掠去了?”
子产不愧是极为优秀的政治家,虽说他从没接触过“经济”问题。但是,只凭借着常识,便立刻是能够想到了这其中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利益的再分配。
毕竟,子钱这一行当,若是尽由类似祭氏的商贾大族进行发放,那即便是赚了钱,那也是大宗亦或是豪门赚钱,这对官家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若官家赚不到钱,反倒是民富了,这岂不是“国弱而民富”?一旦尾大不掉,搞不好是直接要生出动乱的。
“此一点,其实然也早已想过了。”
“在发放子钱之伊始,可由官家注明,子钱所得之利,要上缴一半于公室,充实国库。另取四分之一,作为备用之资,以防国家不时之需。”
“待过得几年,待得国库充实,庶民也逐渐安定下来后,公室便也可根据市场的动向,制定其子钱利率之上限,使其能够继续惠利于民。另外,也可防止世家大族仅凭子钱坐大。”
一开始让大宗豪门尽力去摸索,若操作中出现了问题,可以任由其自行灵活裁量。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出了问题,最终那也只是大宗豪门受了些许的亏损,官家作为其大后方,是不会有受到任何亏损的。
而待得时机成熟,且子钱初具规模后,再由官家出面集中整治,从而直接转变成官家与庶民之间的互利关系。
一方面,可以防止世家大族对于庶民的过度索取。另一方面,也可以防止世家大族凭着子钱的买卖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子产听罢,而后在想通了前后所有的关节之后,顿觉这买卖倒的确是稳赚不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