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去了咸阳以后,失去了地方上的产业和权势就意味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固然始皇帝并没有表现出要将崔家生吞活剥的打算,但是崔敏笃定迁王陵令绝不是始皇帝的最终目的。
温水煮青蛙,循序渐进的道理,崔敏很清楚。
“如此有悖人伦的律令,我料定天下必有反覆,谁又愿意远离故土,将家中的田产尽数变卖,跑到咸阳去成为他人的鱼肉呢?”
“这次颁布的迁移名单之中,并非只有我崔家,楚地望族项家,吴中望族虞家,都非易与之辈,我料定大家心思与我一致,不愿举家迁移,我在邯郸尚有名望,若有官府吏员催促,就先行个样子,家中产业颇多,也总要给咱们一些时间来应对,且先拖着,以观后效。”
“秦王张嘴就能颁布政令,可是政令想要实施下去却并非他一张嘴就能完成,如此恶政,寒天下贵胄之心,我料定是难以实施的……”崔敏沉声开口说道。
“你去派遣家中隶臣知会这次迁移的贵族,我想办法去找人替我陈情利害……”
崔敏打算做三手准备。
一方面软性抵抗,主打一个拖字决,另一方面则去凭借自己的人脉和影响力走上层路线,想办法去和赵泗乃至于李斯搭上门路,想办法把崔家从王陵令的大名单上抹去。
最后,则是派遣自己的儿子去和这次登上迁移大名单的贵族去相互沟通一下,反正秦王也没说到底多久要完成迁移,大家就先一并拖下去,让迁王陵令执行不下去。
能登上大名单的,在各地都颇有声望,就算是县府官吏,也没办法强制执行。
始皇帝都没说多久完成迁移,哪个县府有胆子对当地的土皇帝来硬的?
至于说提刀入咸阳和始皇帝痛陈利害……
崔敏只是想过那么一瞬间,但也就是想想罢了。
就连他自己都做三手准备,更何况其他人?
更不用说,秦国虽然是天下公敌,但是六国旧贵族之间的龌龊同样不少,哪能那么轻易的联合下来?
始皇帝还没动刀子呢,这个时候造反,无异于给始皇帝一个大开杀戒的理由。
说到底,还是始皇帝只颁布了一个迁王陵令,目前,并没有见血,一切,也都没有到逼不得已的时候。
于是……
不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迁王陵令第一份大名单新鲜出炉以后,登上大名单的贵胄们选择了一致的拖延。
历史仿佛绕了一个圈,如同汉武帝颁布迁茂陵令之初,豪门大户如出一辙的按兵不动,一时之间,举国抵制。
贵胄们在关内或许没有什么话语权,但是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之上,不仅有,而且话语权还很高。
他们的族人不乏有在郡县之中为官之人……
大朝会这些地方官没办法参与,却不代表他们不能从地方进谏。
面对始皇帝的迁王陵令,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包括没有登上大名单的人也行动了起来。
此非一家一姓之事,谁也保不准下一次迁移的对象是不是自己,面对这种伤害群体利益的行为,他们当然要一致的反对。
而另一边……
项家……
项伯和项通相对而坐,项伯脸色涨红,气息不匀。
项梁死了,自刎而死……
项家三兄弟,只剩下了项伯。
按照常理,项家应该是项伯当家做主。
然而项伯这个家主族长做的却并不舒坦,因为不管他做什么事情,都有一个长辈指手画脚。
项通!
如果说项梁是鹰派的话,那么项伯就是鸽派。
项梁主家之后,项家拒不出仕,项家子弟皆受此之累,若不是项伯善于经营,恐怕整个项家早就难以为继。
项梁死,项籍沦为奴隶,项家自然而然就转而鸽派,开始主动寻求和大秦的合作来依附大秦。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项家的反抗派就尽数消亡了。
没了项梁这个领头羊,他们失去了话语权,可是项伯也拦不住项通从中作梗。
“兄长参与谋反,因此自杀,陛下并未深究以为宽待,如今颁布迁王陵令,如果再加抵抗,恐怕就要尽数算账,难道叔父打算看着项家举家覆灭么?”项伯看着面前向来不喜欢自己的叔父满脸涨红。
“混账!你难道忘了国仇家恨了么?”项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项伯指指点点。
“我当然不会忘也不敢忘,可是叔父出去问问,可是兄长已经为此而死,项籍也沦为奴隶,父亲也为国战至最后,难道非要项家子弟的血都流干了叔父才要罢休么?”项伯看着面前的项通气不打一出来。
没办法,项通的辈分比项伯高,是项伯的叔父。
“项家世世代代都居住在这里,项家先人的坟墓就在这里,我知道你如今主事,家中皆由你做主,可是这种让祖宗蒙羞的事情,却容不得你做主,只要我还活着一天,项家就不能迁!”项通脸上带着怒色看着项伯。
项伯闻声脸上的表情分外复杂,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知道了……”
项伯重重的行上一礼起身告退。
翌日……
项家公布了一个重磅消息!
服从王令!变卖田产,举族迁移……
紧跟着……
虞家也主动变卖田产,宣布服从王令,举族迁移!
第四十五章 难道到了现在您还在心存侥幸么?
项家和虞家高调宣布服从王令。
最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只不过是项虞二家的缓兵之计。
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敢真正的提出反对,登上迁王陵令大名单的贵胄也都在做样子……
无非就是一个拖字决嘛……
然而,当项虞两家真的开始召集族中弟子,并且开始大规模贩卖家产的时候,楚地贵族尽皆意识到项虞两家并非是缓兵之计。
东海之畔……沧海君府邸之内,沧海君和张良二者相对而坐。
“项虞两家真的愿意变卖家产举族迁移?”沧海君一脸惊诧。
“列国之中,楚虽蛮夷,却最有血勇,就算是我也听说过楚国的将领是天下最刚猛的人,兵败的时候宁愿自刎也不愿意接受被俘的羞辱,楚国名将项燕,秦王以九卿之位招降都拒不接受,毅然自刎,怎得……项燕后裔,竟然……”沧海君脸上带着浓浓的质疑。
作为一个秽人,一个不受中原人待见的秽人,沧海君为了融入其中,了解了很多相关知识。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如此难以置信。
天底下的人都认为楚人是最刚烈的。
怎么这迁王陵令颁布下来,举国抵抗,世家贵胄尽皆按兵不动的时候,项家和虞家先软了?
在沧海君的预想之中,以楚人刚烈的秉性,他压根没想过项家和虞家会接受迁王陵令,甚至楚国之地升起来判乱在沧海君乃至于大多数人看来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项燕一共有三个孩子,老大是项渠,跟随项燕一同战死,老二是项梁,老三是项伯,其中项渠和项燕最为相似,项梁继承了项燕的骨气,项伯年龄最小,也最为软弱,因此项燕死后,在项燕弟弟项通的支持下,项家一直都是由项梁领导,可是始皇帝路过会稽,殷通谋反事败,戴罪在身的项梁也因此被牵扯,不愿被俘,因而自刎,被项梁当成儿子扶养的项籍也因此沦为奴隶,现在的项家只能由项伯当家做主,我听说项家最近发丧了,如果不出意外,恐怕项家最后的骨头项通已经断了,项伯虽是项燕之后,却无名将项燕之血勇,十分懦弱,因此选择臣服于秦王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张良开口解释到。
“那虞家……”
“始皇帝的亲近之臣赵泗在路过吴中的时候纳了一个姬妾,正是在吴中颇负盛名的虞美人,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虞家的嫡女,有赵泗的关系在,虞家就算迁移到关内王陵附近,也不会因此被任人鱼肉,始皇帝多亲近赵泗,举家迁移,对他人是祸,对虞家却是一步登天的福!”张良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如果不出意外,恐怕在迁王陵令颁布之前,这份名单就早已经定好了。”张良眉头紧皱。
“你是说秦王早有准备?”
“所谓朝堂上的争执,恐怕是演给群臣看的,这件事应该在很早之前就定下来了,甚至包括哪一家被迁移到关内都早已经敲定。”张良认真的开口说道。
“是也,若不然也不至于秦王刚刚颁布迁王陵令,第二天李斯就贴出告示,宣扬天下,好在我不在其中……”沧海君心有余悸的开口。
“不,沧海君定在其内!”张良摇了摇头。
“怎么会,我一没有官职,二又非六国旧贵……”
“仅凭沧海君在东海的名声就已经足够了,更何况沧海君曾经还是秽人的君长,海内外的秽人都愿意听从沧海君的号令。还是说沧海君认为这次公布被迁移的名单就是迁王陵令的全部?”
沧海君闻声惊诧,对于张良,他可以说是极度信任。
如今沧海君能够享有海内外的盛名,张良可谓功不可没。
“这可如何是好?倘若秦王令我迁移,复国抗秦之事,如何再来?”沧海君再一次提起复国之事。
当然,只是一个托词罢了。
什么复国,沧海君随着不断的融入,早就不认为自己还是一个秽人了。
秽人?野人罢了,什么东西!
他,可是海内外皆有盛名的君子。
他的慌乱也不是因为复国不能继续,而是因为一旦登上大名单,他被迁移以后就会成为任人宰割的鱼肉。
当然,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让张良不遗余力的为自己出谋划策。
张良撇了一眼满口复国和秦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沧海君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轻蔑。
他当然知道沧海君为什么会提及复国。
复国,现在已经成了沧海君的人设,可他心里早就已经忘了亡国之恨。
很显然,一个蜗居一地,只能够统帅几万野人的秽国君长,和海内外皆富有盛名的君子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倘若沧海君真的心有复国之志,那么现在的沧海君的反应绝不是慌乱,也不是想着让自己为他出谋划策逃脱被迁移关内的命运。
而是会认真的询问现在是不是趁机揭竿而起的大好时机。
人最本能的反应不会骗人,沧海君,恐怕早就已经忘记了曾经的子民。
“不仅复国大计沦为空谈,恐怕沧海君的门客以及家业,还有家人,在进入关中的那一刻,都会被付之一炬!”张良认真的看向沧海君。
“沧海君,入了关内,您便成了鱼肉,秦王持刀虎视眈眈……那个时候,莫说复国,恐怕自保都难!”张良嗤笑了一下。
“既然如此,是否可以贿赂秦王身边的重臣……”
“沧海君是作儿戏呼?”沧海君话还没说完,张良就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沧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