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也有十几年的光景了……
打始皇帝一统天下以后,就很少如此直观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所以恐怕我们都猜错了……以陛下对小公子的宠爱……恐怕我们应该庆幸小公子是长公子所出,否则,储君难定也!”王绾眉头紧皱。
“可是长公子几次欲让小公子入府,都被陛下回绝,甚至于父子常常不能同处一室,由此可见,陛下爱小公子,而非爱长公子,甚至不惜让父子不能亲近,倒是有些夺情了……”冯去疾也皱着眉头开口。
赵泗和扶苏的感情基础……
好吧,压根没问感情基础。
而且根据冯去疾的了解,始皇帝回绝了好几次扶苏的请求,以至于赵泗身世大白以后,扶苏甚至不能给赵泗接风洗尘,如此夺情,其目的无非是不让赵泗亲近扶苏……
至于为何不让赵泗亲近扶苏,冯去疾用脚想都能够想明白。
始皇帝,不怎么喜欢扶苏!
“陛下倘若无立储之意,不会把长公子从陇西召回,我等上书言及立储,陛下也不会仅仅是留中不发,如今看来,陛下或许想立储,只是所谓立储,在陛下看来,不过是让小公子能够顺理成章继位。”冯去疾扣动案几,脸上带着沉吟。
“陛下言至于此,也只能顺着陛下的意思了,一切以立储为重……接下来上奏议事,以小公子为重……”王绾开口说道。
都是老狐狸,到这个份上怎么能不明白为什么扶苏立储的事情还没有定下来?
说白了就是上奏的格式不对。
以前上奏的格式是从国家需要一个储君安定人心,长公子德才兼备可以服众的角度出发,以长公子为主。
可是真正让始皇帝决心立储,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赵泗。
那就顺着始皇帝的意思来呗。
连着赵泗一块夸呗……
无非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反正到了现在王绾和冯去疾也都可以肯定,这储君之位是长公子的了,跑是跑不掉的。
那接下来无非就是一步一步的试探。
出发点找对了,事情就好办了。
“可是陛下一直不愿意让父子亲近,甚至夺情至此……小公子又居于宫中……”冯去疾皱了皱眉头。
“三代人的事情太远,陛下想得,我们想不得,且先定下储君,再且行且看吧……”王绾撇了一眼冯去疾。
想的还挺多……
无非就是父子不亲近,可能就会生出来间隙,难以管教……
而相对应的他们这群扶苏党也就不能顺理成章的依附于赵泗。
以始皇帝对赵泗的亲近,再加上赵泗已经封王,日后就算扶苏登基,他们也不好改立人选,故而生出来了犹豫的心思。
但那都是多久远以后的事情了?
有那个心思不如先想想让扶苏成为太子再说。
“唉,陛下夺情至此,我也是担心父不知子,子不知父,恐生祸患啊。”冯去疾叹了一声。
王绾没有说话,只是饮了一口热汤,静静的看着外面的大雪。
他的身体,快撑不住了,想不了那么远了。
而另一边……
皇宫之中,始皇帝靠着躺椅正在泡脚,而赵泗则就着大雪正在看书。
《为吏之道》
说是书也可以,说是公文也可以,是赵泗在始皇帝积累的档案里面找到的宝藏。
字数不是特别多,主要的内容是对吏的品行提出要求,并加以训诫的一篇文章,文中对“吏”的要求,大致可以分为品行、才干和政治态度三个方面。
品行方面要求“必精絜正直”“慎谨坚固”“怒能喜,乐能哀,智能愚,壮能衰,勇能屈,刚能柔,仁能忍,强梁不得”,合于时人对“君子”人格的理解。
才干方面的要求与吏的职责息息相关,如“审当赏罚”“审知民能,善度民力,劳以率之,正以矫之。”
政治态度的要求大致可归纳为尊上、守法和无私三方面。尊上,如“忠信敬上”“安家室忘官府”。守法强调避免“五失”之“受令不偻”和“缓令急征”“审悉毋私”
这是难得让赵泗眼前一亮的文章。
因为此篇文章所定下来的训诫,一别法家的传统印象,而并不拘泥于法家的刻板思想,在赵泗看来,这完全可以充当这个时代官吏的行为守则,以推广于天下。
当然,赵泗现在读的书比较多了,既然今天才看到……
那就说明,这篇文章,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流传于天下。
也并没有作为秦吏的行为准则以推广天下。
赵泗重点看了一眼后面的署名。
“南郡守腾……”
“世非无能人,是明珠蒙尘也!”赵泗缓缓合上了手上的奏书,脸上露出了笑容。
人才!能写出来这篇文章的,一定是个人才!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吏和新法
“就是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赵泗挠了挠头,总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似乎也和南郡郡守没有任何交集。
仔细一看,这篇文章写自始皇帝二十六年,距今也有十余年也,十来年前是郡守,如果按照正常晋升流程,熬资历也够这位郡守熬到中央了,但是赵泗却从未在咸阳听说过这号人物,这让赵泗有些惊讶。
“莫不是已经故去了吧……”
赵泗挠了挠头……
正在仔细想着这个名字出自何处,为何会给自己一股熟悉的感觉的时候,忽听得呼啦啦一声,赵泗扭头一看,却是始皇帝抬脚从木桶里面出来。
赵泗放下文书,凑上前去,以绢布拭之。
“方才再看甚么?”始皇帝老神自在的靠在躺椅上享受着自家好圣孙给自己敲腿笑眯眯呢问道。
“为吏之道……是二十六年的文章。”赵泗开口说道。
始皇帝眯着眼睛点了点头,脑子里划过一个熟悉的名字。
“南郡守腾所书的文章吧?”始皇帝笑着开口。
“十余年前的奏折大父记得还如此清楚?”赵泗笑道。
“为君者,或许不能记清楚县吏的名字,可是倘若连郡守是谁都不清楚,如何治理天下?”始皇帝嗤笑了一下。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尤其是在经过这段时间始皇帝的言传身教以后,赵泗感触也更深了许多。
所谓治国,其实无外乎操纵全局。
而若想操纵全局,举重若轻,最重要的,就是足够了解自己的国家。
一个君王能够对自己的国家知根知底,只要愿意去励精图治,那么国家一定会因此繁荣。
相比较于这些,所谓的大道理反而略显空虚了。
治国没那么高大上,繁琐细处见真章,指望上下嘴唇一碰,推出一个政策就想让国家繁荣富强那才是开玩笑。
“我看这《为吏之道》所书,颇有见解,何故不闻南郡守腾之姓名?”赵泗开口问道。
“致仕归家了……”始皇帝笑了一下。
“如此人才何故致仕?”赵泗惊诧。
“他不光写了《为吏之道》,还有教训官吏的《语书》,你若想看翻找一下便能看到。”始皇帝开口说道。
“至于为何致仕……朕且问你,二十六年是哪一年?”始皇帝开口问道。
“秦灭六国而一统天下之年。”赵泗开口回答,大事件他肯定清楚。
“你去找二十六年的文书,若《为吏之道》的文书比比皆是。如果朕没记错,还有一篇《为吏治官于黔首》的教训官吏文书写的也不错,出自巴郡郡守弋所书,非朕使明珠蒙尘,而在于彼时彼刻,不能以对错而论事也。”始皇帝摇了摇头。
赵泗闻声眉头微皱,陷入了沉思之中。
始皇帝也没说话,等着自己的孙子静静的参悟。
一个君王,可不能仅仅的以性善恶和对错来评价一件事情,他现在需要的是自家的好圣孙能够站在君王的角度上来思考。
赵泗知道始皇帝是在教导自己,他不是傻子,况且始皇帝已经给出了很多信息,赵泗想了一会去翻找二十六年天下各地的文书奏事。
不消片刻,成堆成堆的奏折摆放在了案几之上。
“慢慢看吧……朕何以使腾致仕,倘若能够说对,朕不妨带你去游猎几天。”始皇帝笑了一下开口。
这些天赵泗忙是真的忙,始皇帝都能看在眼里。
始皇帝已经五十多岁了,因为年龄问题,他下意识的迫不及待的想要给赵泗灌输真正的帝王教育,也因此,性情向来惫懒的赵泗,几乎是被始皇帝硬拉着天天晚睡早起。
赵泗的性情又是惫懒的,每日叫苦不迭,不过有一点好的是,虽然叫苦,可是始皇帝吩咐的事情赵泗是从不偷懒的。
而且也不会敷衍了事……
另外就是,赵泗,真的很聪明,他缺少的是君王教育的基础,但是学起来却丝毫不慢。
时间紧迫,然而始皇帝看着自家好圣孙和自己一般疲累繁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柔软的。
为人长者就是如此,明明自己从小到大吃尽了苦头,但是到了孩子那里,还不及自己十分之一,就开始觉得这样对孩子是不是太苛刻了……
忙忙碌碌学习了这么长时间,也该让孩子轻松一下。
“好嘞!”
赵泗一听可以摸鱼,瞬间来了兴致,动力直接更上一层楼。
始皇帝见状,复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自家好圣孙宽松了一些,有些想要收回自己刚刚说的话。
“年纪轻轻,就如此松散懈怠,学觉烦累,玩乐便不知收敛,日后……”
“天家无戏言!”赵泗见势不妙赶紧堵住始皇帝的话头。
“况且,劳逸结合嘛。”赵泗嘿嘿一笑凑上去给始皇帝捏了捏肩膀。
始皇帝闻声,也只能无奈作罢。
接下来几天,赵泗一边让匠作局的派来工匠修筑宫内的地火龙,一方面埋头试图从一大堆公文奏折里面复原二十六年时的事情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