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朝臣大部分都知道宫中有一头神奇的通人性的猛虎,但能够亲眼见过的又有几人?
更何况今日之朝堂不仅有文武百官,还有诸子百家的代表性人物,这群外地佬莫说见过,说不定连听都没听说过,就算听说了也未必相信。
以至于琥珀窜出来那一刻尖叫惊呼躲避已经开始……
琥珀凑到小稚奴身边用脑袋拱了拱小稚奴,似乎是不满意如此嘈杂的场面,抬头发出一声虎啸。
虎啸宛若奔雷,以至于始皇帝面前的案几都微微震动,不像是从耳朵传进来的,仿佛是透着五脏六腑和骨头听到的。
霎时间,万籁俱寂,一众人瑟瑟发抖。
文武百官大多还好一些,能够参加朝会的都是在职的本地官员,知道有琥珀这样一个神奇的猛虎的存在。
诸子百家的代表性人物尽皆瑟瑟发抖,还在犹豫鼓励自己勇敢的直面始皇帝问询地孔鲋此刻身体也免不了抖若筛糠,挪动到了角落。
“你这混账东西,出去跑了跑,性子也野了?”赵泗见状心头乐得发笑,但也终究要做做样子。
琥珀虽然误打误撞的给自己出了气,但也确确实实破坏了仪式惊动了群臣,作为惩罚,赵泗不痛不痒地给了琥珀一巴掌,琥珀颇为人性化的双爪抱住脑袋将小稚奴护在身前,小稚奴伸出两条小短手隔住赵泗。
“陛下!臣派遣不利,宫人未曾看管好琥珀,以至于冲撞了百官,请陛下责罚!”黔没有任何犹豫替自己的手下背了锅。
“琥珀若真想出来,莫说凭你们这些宫人,就是全副武装的羽林又能怎么阻挡呢?”始皇帝摆了摆手,嘴上说的是黔,实则却在给麾下群臣解释。
“琥珀是泗儿自小抚养长大,天生神异,颇通人性,从不伤人,只不过现在小了一些,性子调皮了一些,诸卿不必惊慌,诸卿气度恢宏,想来也不会和一个畜生见怪……”始皇帝笑着安抚堂下群臣尔后一只手抱着小稚奴,一只手抚摸着琥珀硕大的脑袋。
轻轻拍了拍,琥珀乖乖的将脑袋趴在案几之上,歪着头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
“说到底,还是朕平日里疏于管教了一些……”始皇帝摆了摆手。
见琥珀神异,果然没有乱动,又有始皇帝稳定人心,能站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接受能力比较强的,因此最初的混乱不消片刻便已经消融。
“倒让你打了岔子……”始皇帝拍了拍琥珀的脑袋看向孔鲋继续开口。
“说到底,律法是朕定的,旧吏也是奉朕命行事,秦国一统,朕的预估出了些许差池……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好在,得以有泗儿在朕身旁常常谏言劝说……
朕非不能纳谏之君,况且,朕也认为泗儿说得有道理。
于是朕听从泗儿的建议,降徭降税,降低盐价,便是开放学室,释奴,乃至于今日纳天下之谏而议论秦律,泗儿先前都同朕提过,朕也都允了,让泗儿放手施为……
孔鲋……朕知道你,你是孔子的八世孙?”始皇帝目光落在孔鲋身上。
“蒙陛下挂念,正是!”孔鲋见始皇帝态度温和,心中的忐忑略减。
能够让始皇帝和颜悦色且还记得自己的家世确实是一件值得荣耀的事情,哪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孔鲋都认为始皇帝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
但是现在始皇帝并没有表现出残暴的一面,且也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政治错误,丝毫不介意背锅,始皇帝的形象在孔鲋心中大大提升。
“嗯,朕听说你是少有的学识渊博的儒士,鲁地里面的儒生你是学问最深的那个。”始皇帝点了点头。
“民惭愧,儒士之中不乏有经世济国之才,民不过皓首穷经,钻研文章,有一些微末成就,不敢自大。”孔鲋虽然心里很开心始皇帝的评价,但是还是虚心的选择了拒绝,以彰显自己的品性高洁。
“话不能这么说,最起码少有人敢像你这样以一介白身来议论君主的对错。”始皇帝轻笑了一下,话里的内容有些轻微的转变,以至于孔鲋的心态霎时间重新紧张了起来。
是要,向自己问责么?
只因为自己议论了君王的对错?
始皇帝的负面影响让孔鲋心里的警戒并没有放下,稍有变故便提起来了防备。
“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不因人言而变,便是民不说,难道事情就会因此而改变么?”孔鲋摇了摇头。
始皇帝闻声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孔鲋。
“好,倘若天下人都像你一样勇于纳谏,或许朕就不会等到泗儿回来以后才想到自己的差错。”始皇帝欣然开口,似乎并不追究孔鲋的冒犯。
“勇于直谏不错,朕喜欢这样的人才。但有一点你做错了,可知为何?”始皇帝宛若拉家常一般继续询问。
“请陛下示下……”
一个人和颜悦色起来,哪怕再怎么谨慎防备,其实心里都还会略微松懈一些,最起码不至于像始皇帝绷着脸的时候那样心里警铃大响。
“法是朕立的,秦吏也是朕任命的,降徭降税是泗儿提的,学室是泗儿开放的,议论变法的朝会也是泗儿召开的。
错在于孤,功在于泗儿,而旧吏守臣之分,就算无功,何至于有错?
你该去汤泉向孤问罪,而不该于今日之朝会向秦国的太孙问罪,亦不该去问罪于旧吏,使他们来背负朕的差池,这样说你可能听得懂?”始皇帝继续问道。
“民……知错……民只见是非曲直而追其责,却忘了事不干太孙,更不该逼迫旧吏,民……不该……”
始皇帝终于亲口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然而落在孔鲋耳中并不美妙。
当始皇帝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他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还能怎么追究一个君王呢?君王都已经知错能改了哎!
而且如果以始皇帝这样从善如流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天下人的错,毕竟谁让你们当臣下当国民的不早早的进谏,从而没有让始皇帝更早的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呢?
那么方才孔鲋的行径和言辞就不再那么具备正义性。
“错在什么?你只不过是进谏罢了,又不是逼宫,哪有那么大的事情?”始皇帝笑了一下。
逼宫二字一出,孔鲋整个后背的汗毛在这一刻都树立了起来,冷汗瞬间打湿了衣服,身体也抖若筛糠。
“民……民不敢……”
“是非对错重要,正事也重要,今日是议论旧法之得失,如此争吵下去,又该如何变法呢?”始皇帝笑了笑,似乎是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始皇帝的气场还是太过于强大,哪怕是尽量在收敛着不抢赵泗风头,但是此刻群臣依旧人人自危。
孔鲋,但凡再说错一句话,或者认错的态度不够诚恳,那可能就是真的逼宫了。
而且……从事实上来看,始皇帝也从来不会任人拿捏。
譬如现在……
“不过……旧吏虽不至于背负乱秦之罪,但时间久了,其中难免有些许蛀虫,日后朕会使御史大夫掌监察之权,以巡视天下官吏,严纠虫蠹,以免有知法犯法之徒,假命作乱之辈,而使纲常沉沦,地方败坏……”始皇帝笑了一下,似乎是刻意给群臣吃了一颗定心丸,也似乎是在许诺。
“不过今日之朝会,既然是议论旧法之得失,便不要再偏了,诸公卿既有高论,皆自言之,若有治世之法,朕自采之!”
话音落罢,朝堂的局面也彻底稳定了下来。
赵泗看了一眼始皇帝,又看了一下诸子百家文武百官新吏旧吏,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旧吏这个旧时代的群党,被始皇帝轻轻揭过,因为始皇帝亲自替他们背了锅。
很显然,始皇帝在这一点和赵泗的意见是一致的。
旧吏是方向错了,但不代表旧吏不可信。
诸子百家是势必要纳入行政体系的,只有如此大秦的官僚体系才不至于成为旧吏的一言堂,只有如此才能尽快促进大秦政治上的统一。
但是……不代表始皇帝就会因此放下对诸子百家的芥蒂。
成立更加严格的监察体系?
旧吏新吏还好说,都是关内秦吏出身。
诸子百家这一锅大杂烩进入大秦的朝堂角逐,这个监察体系监察的是谁,还真不好说。
第二百二十一章 爷孙日常
或许是因为始皇帝的威严,总之始皇帝出现以后,纷杂的朝堂瞬间寂静了下来,杂乱无章的争论最后也回到了议论旧法之得失之上。
政治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和权衡。
旧吏被始皇帝以及赵泗坚定不移地保住,有始皇帝再,没人敢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毕竟,大秦的法还没有变呢,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种事情也极有可能发生,于是所有人都顺从地开始讨论旧法之得失。
至此,一切基本上已经定调。
百官乃至于诸子百家一致肯定了商鞅变法对大秦一统天下的贡献以及旧吏再其中提供的巨大作用,并且开始讨论旧法究竟有哪些方面不适应这个时代才让大秦一统天下以后乱相频出。
经过激烈的讨论以后所有人的意见大概统一了起来。
主要矛盾点就在于大秦的律法条例太多,连坐法太多,律法过于严苛。
这是赵泗很早以前就想好的,事实上李斯的新法典已经针对这些方面入手。
“时局更易,今时不同往日,律法亦需革新,旧法既不适时,自当改之。”始皇帝点了点头认可了群臣一致的表决。
这句话说出来群臣的心也总算定了下来,最起码可以确定的是,大秦确确实实要变法了。
以诸子百家的困境,基本上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对大部分人而言,改变就是好事。
“李相要担起来革新律法之事,一个月之后,朕要见到新法出来,届时朕会传议百官,以供诸卿评定,革新律法,以应时局之变。”始皇帝点了点头。
李斯心头也算是一块大石落地,他为了变法承担的风险很大,眼下变法定下,也就意味着他岌岌可危的地位和所剩无几的权威将会重新变得稳固。
“臣,誓不辱命!”李斯躬身领命。
一个月的时间很短,理论情况上根本不可能弄出来一部全新的法典,但谁让李斯在召开朝会之前就已经把新法典准备好了。
始皇帝点了点头,又说了一些劝勉的废话以后,在礼乐声中,这场朝会也终于宣告结束。
待始皇帝和李斯以及小稚奴和琥珀一并离去以后,原本寂静的朝堂缓缓又嘈杂了起来。
今日朝会时间算不上太长,但是信息量却很大,更是涉及变法之事。
叔孙通抬头默默看了一眼带着复杂情绪离去的孔鲋,犹豫片刻追了上去。
“老师……”叔孙通追了上去,想要近前却停住了脚步。
孔鲋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目光复杂的打量着叔孙通。
“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的老师了。”孔鲋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弟子不日就要去往岭南……”叔孙通开口。
这是很早以前就定下来的事情,岭南那边辖区辽阔,士卒众多,人口也不少,现在任嚣已经退了,赵泗不可能让赵佗一个人在岭南当山大王。
虽然理论上来说只要中央政府保证强势,赵佗大概率会老老实实的,但是赵泗并不想考验人性,又不是实在没人可用,最好还是提前把口子给堵上。
叔孙通领兵能力不好说,但是执政能力还是有的。
“殿下一直在催促弟子离去,弟子之所以等到现在,是因为听到了老师赶往咸阳的消息,因此留在咸阳和老师辞行。”叔孙通低下头轻声说道。
尽管孔鲋一直以来对叔孙通的评价不是很高,但是说实话叔孙通很感谢孔鲋这个老师。
虽然对自己这个弟子谈不上喜爱,但授课最起码是没有藏私的,在这个知识封锁的时代,以叔孙通的出身,能有今日,孔鲋功不可没。
哪怕孔鲋并不喜欢他,哪怕因为今日的事情孔鲋会因此而怨恨他,但叔孙通终究忘不了这份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