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番对程相儒也多少有些怀疑,但他没说破,而是正色道:“当务之急,咱们是要先赶紧确认朵儿姐到底是中邪还是中蛊,这样才能对症下药。”
“有什么判断方法吗?”冷萤急问。
石番道:“如果是中蛊,判断起来会相对容易一些。需要对她的身体进行细致检查,看皮肤下有没有移动的硬块、身体各处有没有出现虫卵、屎尿是否正常……”
他列举了很多种可能,但基本判断原则一致,那就是寻找与毒虫相关的异常。
这个检查过程很麻烦,需要足够长的独处时间,也需要查看身体各处,在场三人中,只有冷萤可以去做。
苗族比较保守,对女性名誉看得极重。如果阿朵还没出嫁,身子就被人看光,那她这辈子都会被人嫌弃,可没法做人了。
但如果同是女性,那便没事了。
冷萤知道了自已该做什么,于是郑重道:“这事我来做吧,我很细心,一定会仔仔细细检查的,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
程相儒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如果发现异常,你可千万别冲动,不要动手,一定要把情况告诉石番,让他用蛊术去解决。”
以冷萤那种行事粗暴的风格,程相儒还真担心,如果冷萤发现了什么情况,会直接把人家给活剖了。
冷萤猜到了程相儒在担心什么,抛给程相儒一个白眼,没接话。
正此时,有敲门声忽然响起。
程相儒三人停止探讨,扭头去看,却见周老板和几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石番急忙起身走过去跪在婆婆灵柩一侧,来人除了周老板是鞠躬,其他人都跪下去磕头行礼,石番叩头回礼。
“你们一夜没睡,去歇歇吧。”有名长辈柔声劝道。
石番昨晚动用苗鼓给阿朵镇魂的事,整个寨子的人都知道,所以此时长辈们看到石番那挂着两个黑眼圈的疲惫模样,知道石番回了灵堂也一点都没休息,对他都打从心底里心疼。
“我们想去看看朵儿姐,灵堂这边……”
“你放心去吧,这边有我们盯着,不会有事的。”
“谢谢!”石番郑重鞠躬,然后便快步向外跑去,程相儒和冷萤也赶紧往外追。
周老板招手唤道:“小程,你们去哪?”
程相儒头也不回地道:“周叔,回来再跟你细说。”
周老板几大步追了出去,却见三个年轻人都已经跑出去老远。他犹豫片刻,又回到了灵堂里,找了张椅子坐下,静静听面前那些人聊天,期待从中能够捕捉到有用的线索。
程相儒三人再次来到阿朵家时,发现里面出现了几张陌生面孔。
此时,强叔正在招待那几个陌生人,强婶不在,应该是在照顾阿朵。
那几人看到程相儒和冷萤时,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外地人。最后,他们将目光集中在了石番身上,表情都显得有点不自然,但都挤出来了微笑,看样子是认识石番。
经强叔介绍,程相儒才知道,这几人都是平冲寨的人。而平冲寨,正是阿朵昨天去过的那个距离千岩苗寨十公里远的另一座苗寨。
这些人忽然跑过来,是要做什么呢?
正当程相儒三人疑惑不解的时候,却听强叔长说出一句话,让他们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不简单,全都皱起了眉头。
“他们,是来向阿朵提亲的!”强叔说着,竟哽咽了。
第118章 打边边场
如果换在平时,家中有女到了待嫁的年龄,有人上门提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现在情况特殊,整个千岩苗寨的人,都已经知道了阿朵被神选中,成了落花洞女,这时候有人上门提亲,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难道,是巧合?平冲寨的人还没听说阿朵的事,所以才凑巧赶在这个时候找上了门?
于是石番问强叔,有没有将阿朵的情况告诉这些人。
让人难以理解,甚至让强叔感到难以接受的地方,就在这里。
明明应该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落花洞女,却并没有让这些人打退堂鼓,那个来提亲的小伙子竟说,他对阿朵是真爱,他愿意为阿朵承担一切,哪怕是来自神的报复。
这本应令人无比感动的话,如果换个人说,或许会让强叔喜出望外。
但说这话的人,名叫古池,名声非常不好,平素里仗着他家婆是平冲寨的巫医,没少欺男霸女,恶名昭著。绝对是那种,见了女孩要上去摸一把,见谁家有好东西就要去抢来霸占,见了狗也要踢两脚,见了小学生也要撕作业的恶霸。
平冲寨的人,对古池一向是敢怒不敢言,能忍都忍了,实在忍不了的,最多也只是跑去找他家婆告状。
据说,古池的家婆作为平冲寨的巫医,同石番的婆婆一样,很有威望,为人也算公正慈善,每逢有人上门告状,都会狠狠收拾古池一顿。
但关键问题在于,他们终究是一家人,而且隔代亲,古池的家婆每次看似极狠,实际都是高高举板子轻轻落下,对皮糙肉厚的混小子来说完全不痛不痒。
古池在这样的环境下,便越发嚣张乖戾。
不过,以前古池再怎么横,也只是局限在平冲寨,从不敢来千岩苗寨找晦气,龙婆可不会惯着他,给他吃过两次苦头后,他哪怕路过千岩苗寨,都要绕着走。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古池忽然赶在龙婆去世之后的这天,跑到强叔这边来提亲,甚至连阿朵成了落花洞女也毫不退缩,便显得非常奇怪了。
甚至不用强叔明说,在知道相关背景后,程相儒和冷萤都开始怀疑,阿朵成了现在这样,是古池下的黑手。
不!古池应该没这手段!真正下黑手的,很有可能是古池的家婆!
石番正低声跟强叔聊着,却见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男青年笑呵呵地走了过来,一脸怪笑地冲石番打招呼:“阿番,龙婆挂了,你不留在家里守灵,跑来这边干嘛啊?唉!龙婆太可怜了,人凉了,连个给守灵的后人都没有。对了,你那在外打工的爹妈,怎么没见回来啊?”
“关你屁事!”石番额头上青筋毕露,他恨得直咬牙,暗暗操控毒虫,想要给这个满嘴喷粪的家伙一点教训。
可奇怪的是,平时对石番言听计从的蛊虫,此时却格外安静,就好似都沉睡了般,藏在石番的身上,完全不听石番的任何指挥。
一个苍老且尖锐的声音忽然从门口处响起,声音冰冷,如在训斥:“小孩子哪来那么大戾气?别人开开玩笑,你就想下蛊害人。龙婆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吗?”
石番等人回头望去,正看到一个满脸皱纹如干枯树皮,身穿苗族蓝底花边特色服饰,腰背佝偻的老妇人,正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搀扶着进了屋,一双眸子凌厉地瞪着石番。
古池见到来人,顿时就乐了,三步变两步,赶紧跑过去扶住那老妇人的另一条手臂:“哎呀,家婆,你怎么来了?”
老妇人冷哼一声:“不争气的东西,还不是怕你不声不响地被人给害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古池的家婆,平冲寨的巫医——古婆婆。
强叔见到古婆婆来了,赶紧上前将古婆婆请到上位坐下,然后在一旁恭敬地沏茶倒水。
古婆婆在经过冷萤和程相儒身边时,稍稍顿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程相儒,脸上出现转瞬即逝的困惑,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异常表现,但却引起了冷萤的注意。
冷萤小声对程相儒说:“你一定多加小心,我感觉她好像看上你了。”
听前半句时,程相儒还是表情凝重地认真点头,听到后半句,他差点当场一口水喷出来。
“你能别不分场合的不正经吗?”程相儒暗暗恼火,低声回了一句。
冷萤挑了挑眉,藏在口罩下的嘴角此刻一定是上扬着的。
古婆婆坐下后,接过强叔递过来的茶杯,呷了口茶水,将茶杯放下,轻咳一声,道:“阿强,我知道,阿池这孩子名声不太好,以前是调皮了一些,但他的本性不坏。而且,如果你家阿朵不喜欢阿池,我也不会同意他来求亲。”
古池挺着脖子道:“对啊,有一次打边边场,我偶然间看到了阿朵,一下子就爱上了她。我拉了她的衣袖,她也冲我笑了。如果不是我家婆一直不让我来,我早就来提亲了。”
“他们说啥呢?”程相儒听得一头雾水,小声问石番。
石番低声解释,虽然简短,但大概说清楚了情况。
所谓边边场,是湘西苗族特有的一项民俗活动,在一些重要节日的活动中,如果有小伙子看到了喜欢的姑娘,会上前轻轻拉一下姑娘的衣角。如果姑娘对小伙子也很钟情,会回眸一笑,表示同意。
虽然现在苗族已经严重汉化,但在偏远地区的苗寨,很多习俗仍保留了下来,其中就有边边场。
当然,当代有些地方,刻意把边边场定成了专门的节日,还起名叫“偶遇节”,完全是以恶俗的手段做旅游宣传,与实际的边边场有了很大的出入。
如果真按古池所说,他拉过阿朵的衣角,阿朵也冲他回眸一笑,那便算是两个人互相中意,家人要是不反对的话,便算是成了一段佳话。
但实际情况,真是这样的吗?
阿朵现在是那样一个状态,完全没法出来说出实情,仅凭古池一张嘴说出来的话,终究还是很难让人信服。
最关键的是,以古池的名声及样貌,阿朵得是瞎成什么样子,才会在打边边场时对他回眸一笑?
不仅强叔不愿信,就连身为外人的程相儒,都感到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第119章 确定中蛊
看得出来,强叔虽然不情愿,但不敢得罪古婆婆,只不停点头称是。可每当古婆婆要他对阿朵的婚事表态时,他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古婆婆也是历经各种世事的人,怎么能看不出来强叔的态度?
“阿强啊,儿女的婚事,是大事,关乎孩子的未来。你想慎重一点,我能理解。我家阿池虽然以前不太听话,但以后成了家,一定会把玩心收回来,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我呢,也不要你这么草率地做决定,你和你家阿珍商量一下,等决定好了,就告诉我们一声。但我真的不建议你们拖太久,毕竟阿朵现在这状态,可熬不了太久。”
强叔想到阿朵生死堪忧,内心有些动摇了,但他仍坚持着没松口,只苦苦哀求:“我知道您本事大,您能救救我们家阿朵吗?来世我们一家做牛做马报答您……”
古池很不耐烦地打断道:“我不要来世,只要今生。”
古婆婆呵斥了古池一声,让他不要乱说话,但她也没有接强叔的话,只面露疲惫地道:“我们先回去了。”
在往外走时,程相儒不知是不是自已多想了,竟觉得那古婆婆用余光扫了他几眼,真的好像对他有了某种兴趣一样,让他从脚到头一阵恶寒。
待这伙人走后,强叔站立不稳,重重坐倒在藤椅上,掩面痛哭。
不是真的绝望,这么大个男人,怎么可能当着外人的面,如此控制不了自已的情绪?
石番不忍,走过去安慰强叔。冷萤冲程相儒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两人走出门外。
“你有没有觉得,阿朵成现在这样,是那个老巫婆干的?”冷萤说出自已的判断。
程相儒点头表示认同:“我也这么觉得,但没有证据啊!而且,就算有证据,也没用啊!”
冷萤抬手弹了程相儒个脑瓜崩:“你这才一晚上没睡,脑袋就糊了?你这么想啊,如果真是老巫婆对阿朵下的手,那她肯定不能接受自已外孙娶一个病人或者死人回去,一定会留有治好阿朵的手段。”
程相儒被这么一提醒,立刻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阿朵的情况远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糟糕,一定有破解的手段?”
“对啊!那咱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对症下药,把阿朵治好,不给那个老巫婆机会。”冷萤扭头看向已经走到山脚下,正要钻进面包车里的古婆婆。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已被注视,古婆婆本已经半个身子进了车里,却忽然退了出来,手抓门框,扭头向上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冷萤挥手告别,表现得非常好客,古婆婆只冷哼一声,钻进了车内。
“不好,我感觉她真的盯上你了,这次不是开玩笑。”冷萤明显有些着急,语速快了很多。
程相儒紧锁眉头不说话,他感觉自已好像遗漏了些重要的信息,但因为一晚上都没怎么休息,又碰上这么一件事,他脑中有些混乱,实在理不顺在手线索。
两人回到屋里,石番冲冷萤道:“我和强叔说过了,强叔同意。冷萤,需要辛苦你一下了。”
冷萤大手一挥:“没问题,带我去吧。”
强叔随后将冷萤带去了旁边阿朵的卧室,此时强婶正坐在床边,用湿毛巾擦拭阿朵的脸,阿朵仰面朝上地平躺在床上,时而蹙眉,时而微笑,只表情有变化,身体丝毫不动,就似深陷进梦境中无法醒来。
“阿珍,你跟我出来,咱们暂时回避一下吧。阿番的朋友要帮忙检查阿朵的身体,咱们在这里会打扰到她的。”强叔小声在强婶耳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