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群英离开后,宋知南也没闲着,立即起床,准备写稿。
她今天要写的文章跟心理学沾边,题目就叫做《你骂别人什么,你就越在意什么》。
“心理学有个词叫做‘投射性认同’,它指的是个体通过将自己或内心世界中不想要的部分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来实现对不想要的部分进行管理的一种幻想。
说人话就是,一个人越害怕什么,越会骂别人什么。他骂别人什么,也就最害怕什么。
比如一个人骂你没男人要,这就说明,他/她最怕自己没男人要,这是他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他以为这样骂你,你就会受到伤害。你回骂他没男人要,他会生气;他回骂他被很多男人要,他会更生气,因为被很多男人要,名誉毁了,会最终导致他没男人要。所以,吵架是一项理论指导实践,实践又反作用于理论的社会实践。
宋知南用通俗易懂的文笔写道:“笔者建议大家要放大格局,革命青年要心怀革命理想,不要满心黄色幻想,不要想着自己有没有男人要,要多想想怎么为祖国为人民做贡献。同时,笔者还建议部分男同志要树立正确健康的恋爱观,婚姻观。”
宋知南写完文章,心头一放松,就抱着猫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快黑了。黑米的狗眼里全是担忧。
宋知南打着哈欠去做晚饭,她一出房门,就看见李群英就端着一盆饺子用身体推开院门进来:“我爸包的饺子,你有口福,赶上了。”
“你真是及时雨,我正好饿了。”
宋知南上前接过饺子,两人坐在桌前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李群英说:“这一下午我没白忙活,大部分女工都签名声援你,赵大刚张铁山等一帮人也签了名。一会儿我拿给你看。你随身带着,明天上午,领导找你谈话,他们敢说你不得人心,不团结同志,你就把万言书拍在他们面前。”
李群英吃完饭,把万言书拿出来。
只见上面写道:我们都认为宋知南同志是个工作认真负责的好同志。王强和李小声思想有问题,他们的指控纯属无中生有,生编乱造。这两人思想不健康,不好好工作,见到女同志和男同志就在脑子里臆想,这是思想流氓罪。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签名,还有十几个手印,背面也全是签名。
宋知南感慨道:“群众的目光果然是雪亮的。”
李群英陪宋知南吃完晚饭,端着瓷盆离开。
宋知南把“万言书”装进书包,打算趁着睡前精神好,再干点儿活。
霍峥嵘临走前还给她送了一份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也送对方一份大礼。
宋知南铺开稿纸继续写举报信,接着举报霍副总工,除草不拔根,春风吹又生。斗儿不斗爹,迟早得跌。
霍副总工现在在隔离审查,他被查出一堆问题,且又与敌特有牵扯。罪名绝对小不了。
这堵破墙本来就摇摇欲晃,宋知南再狠狠踹这破墙一脚,墙必然会轰然倒塌。
写完举报信,宋知南伸了个懒腰,准备睡觉。睡饱了,明天才有精神打硬仗。
她有预感,明天又将是收获满满的一天。
她打算等活到120岁的时候就出一本长寿秘诀:我长寿的秘诀就是抬杠骂人,骂人可以维护道心,脏话说出来,心里就不脏了。杠领导收益最高,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第77章
次日清晨, 宋知南神清气爽地刷牙洗脸吃早饭。
她进纺织厂大门时,赵大刚还特意跟她打招呼:“宋同志, 我们都支持你,你不要担心,没事的。”
宋知南冲他笑笑:“赵同志,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签名的事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你赶紧进去吧。”
宋知南一进妇联办公室,水都没喝上一口,就有人来通知她去开会。
何黛一脸紧张地安慰宋知南:“知南,没事的,你别紧张。”
宋知南冲她笑笑,就跟着通知的人一起走了。
那人领着宋知南进了大会议室,推门一看, 乌压压的全是人。
工会和厂委的人都来了, 甚至连吴厂长和李副厂长也出席了。
李副厂长板着一张丑脸, 让会议室的气压都低了几度。
其他人拖动椅子都小心翼翼的。
等到大家到齐后,李副厂长环视一圈, 清清嗓子, 慢条斯理地说道:“昨天中午,在食堂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影响非常不好。王强现在还在医务室休养。今天,咱们大家开会好好讨论讨论这件事。”
杨主任说:“李厂长,昨天下午我去医务室看过王强同志,医生说他的身体并无大碍。”
李副厂长面沉似水地嗯了一声。
本来轮不到李群英一个科员发表意见,可是她还是鼓起勇气站起来发言:“李厂长, 昨天宋知南同志也晕倒了,是我们大家把她搀扶回家的。”
李副厂长冷冷地扫了李群英一眼, 厉声问道:“谁允许你发言的?”
宋知南站起来说道:“李副厂长,我做为当事人应该可以发言吧?”
李副厂长语气愈发冷硬:“我让你发言了吗?”
宋知南平静回道:“你没让啊,我主动发言不行吗?”
杠精值加50。
宋知南一边说话一边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红色语录,然后用双手举过头顶,再轻轻地放在自己面前。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宋知南清声说道:“领袖教导我们:我们有批评和自我批评这个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武器。我们能够去掉不良作风,保持优良作风。
我做为一个革命青年,坚决听从领袖的教导。我要认真地做自我批评:昨天在食堂,我不该那么锐利地指出王强和李小志的问题,以至于他们难以接受被戳穿真相后的现实,吓晕在食堂,在工人中造成不太好的影响。我应该私下里告诉他们。”
李副厂长冷声问道:“你这是自我批评吗?你当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有人反应你咄咄逼人,还当场写大字报……”
宋知南反问道:“请问李厂长,你遇到一个不认识的女同志会首先想着她适不适合娶回家当媳妇吗?”
杠精值加50。
孙主任气得一拍桌子:“宋知南,请你说话注意点。”
吴厂长温声提醒道:“小孙,不要吓着小宋同志了。咱们的干部对群众无任何隐瞒,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问的。”
孙主任无言以对,只能闭嘴。
宋知南目光炯炯地看着李副厂长,其他人也一样。
李副厂长:“……”他还真想过,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但此时他怎么可能承认?
李副厂长板着脸:“我当然不可能这么想。”
宋知南看向吴厂长:“吴厂长您呢?”
吴厂长微笑:“我也不可能。”
宋知南看向在场的其他人:“在座的各位呢?”
“肯定都没有。”
宋知南朗声说道:“你们所有人都不会这么想。但王强同志却这么想了。昨天在食堂,他当着众人的面告诉我,他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同志,绝不会娶我这样的姑娘当媳妇。
我就请问,哪个正经的男人会这么想?一个男人见着不认识的异性不先想她的阶级性和革命性,却先想她适不适合娶来当媳妇。
这说明什么?说明王强同志的思想出了很大的问题,他的思想里不但有封建主义的毒瘤还有资本主义的污渍。这就叫思想上耍流氓。”
孙主任提醒宋知南:“咱们的法律上并没有这个罪名。”
胡明亮附和道:“是没有。”
宋知南敲敲桌子:“同志们,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革命新时代,谁思想不新就要被淘汰。
我们无产阶级就是要防患于未然,深挖思想上的根。思想歪了,一切都完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为啥那么腐朽堕落?就是因为他们很多男青年思想上先堕落了。一个个不革命不上进,天天沉迷毒品和黄色。
为了防止他们的思想入侵,我们更要紧抓大家思想上的问题。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一刻也不能放松。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这样政治正确的事,谁敢说不对?
宋知南接着说:“我提议,咱们要对王强李小志进行思想审判,为其他男同志敲响警钟,警钟为谁而鸣?就为他们而鸣。”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宋知南看看大家,这群同事不太行啊,她自己给自己先鼓起了掌。
李群英也跟着鼓起了掌,其他人就那么看着她俩鼓掌。
李群英有些尴尬,一看宋知南做为当事人平静从容,她突然又不尴尬了。
宋知南在会上说痛快了,但也付出了代价。她给李副厂长和一部分领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负面的)。
大家私下里议论,这将对宋知南的前途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本来她发现宝藏的事让厂里扬了名,现在好了,这事一出,又把她的功劳抵消了一半。
李群英此时是矛盾的,她既为宋知南的输出感到爽快,又担心她的前途。若是宋知南只甘心当一个妇联干事那就没问题,可是她很有上进心,这以后可怎么办?
李群英心里发愁,宋知南依旧笑嘻嘻的,遇事还是不往心里搁,该吃吃该喝喝。
得罪领导?这对她来说又不是什么稀奇事。虽然这个年代没办法跳槽,但那又怎样?领导也没办法随便开除她。再说了,她在纺织厂只是个过客,也没法长留,更不可能干一辈子。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宋知南的处置很快就下来了,李副厂长让她写一份3千字的检讨,用他的话说,她不是挺能写吗?就让她好好写。
至于王强和李小志,李副厂长也就是象征性的批评教育几句就完事儿。
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大家都能看出来,李副厂长是在故意为难宋知南。
光写检查还不够,李副厂长还说宋知南在妇联办公室受到的投诉太多,不利于开展工作,直接把她借调到宣传科去学习学习。
借调者的地位一向是尴尬的,除非是借调到上级部门,有希望留下来还算是好事。像宋知南这种借调,根本不属于这一类。
她不属于宣传科,那里的职工肯定会排挤她。别人不愿干的活都会推给她。但是好处跟她无关。因为她的人事关系还在工会妇联,领福利也是回原部门。
原来的领导同事也对对她不满,因为她占着一个编制却又不干活。
宋知南随手写了两封举报信塞到市革委会,再写一封塞到吴厂长办公室里,举报李副厂长贪污受贿,任人唯亲,他还跟霍峥嵘有牵扯。
宋知南同时还不忘散播王强和李小志的流言,说王强被很多男人要过,他特别喜欢霍峥嵘,所以霍峥嵘一出事,他就疯狂了。谁跟王强走得近,谁就跟他有一腿。李小志则是男女通吃,既喜欢霍峥嵘又喜欢江茶。
纺织厂的工人们一下子吃到这么荤的瓜,一时间都有些不知该先传哪个好了。午休时,工人们一个双眼放光,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真的假的?王强那小子喜欢男人?”
“应该是真的,无风不起浪。”
“李小志男女通吃?这小子玩得挺花呀。”
“这很正常,这种人古代就有,听说是祖上遗传下来的。”
“那他爸他爷岂不是也……”
“既然他们有特殊爱好,咱们也不能跟他走得太近了,到时传出点什么,多恶心人。”
要是跟一个女同志传点流言,他们倒不怕,反而还觉得占了便宜。但是要跟男的传出流言,别人都会有色眼镜看他们,那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