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原因。
要说宋知南的写作水平下降,根本没有的事。事实上,她这篇小说无论是文笔还是技巧上都更加成熟。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最后是宋知南自己找到了原因,“可能是没赶上这一波流行趋势。”
1981年琼瑶的作品第一次进入大陆,在福建《海峡》杂志上刊登她的小说《人在天涯》。83年,她的长篇小说《我是一片云》又在《海峡》连载。在内地掀起了一阵琼瑶热。
差不多同一时间,金庸古龙的作品也开始进入内地读者的视野。
此时,国人的思想刚解禁不久,爱情还是人们追求自由的一种方式。宋知南这篇小说有点跟流行对着干了。
不过,她不遗憾也不失落。一个作家最重要的是真诚。她只能写她此时此刻相信的东西。不能为了迁就市场,去写她不相信的东西。火是意外,不火是正常。
宋知南安慰众人:“我篇小说并非没有读者,只是没有以前的热度罢了。一个作家,不可能每一部作品都大火。”
钱梦秋点头:“宋老师说得对,不可能每一部都大火的。咱们都得有一个心理预期。”
宋知南以平常心看待这件事,那些评论家却集体兴奋了。
宋知南不火了?太好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们像豺狗似的涌上来汪汪大叫,大肆嘲讽宋知南要过气了。
宋知南立即回骂一篇《蜀犬吠日——少见多怪》。
只是这帮人的兴奋劲很快就过去了。因为由宋知南小说改编的电影《女人的风格》上映了。这是一部小成本电影,演员是新人,导演也没什么名气,本来电影厂不抱太多希望。电影放映后,毁誉参半,有人喜欢,有人骂,但骂也挡不住人们去看。他们越骂,观众就越好奇,非要去看个究竟。
电影院放了一场又一场,循环播放。
首映那天,宋知南就带着李群英一家和宋冬宝罗静林去看了。电影十分忠于原著,女主角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非常有生命力。骂起人来那叫一个中气十足,气壮山河。
很多骂人的话都成了当时的流行语。
“我一生傲骨,从不认输。”
“如果一定有人要吃亏,为什么不能是你?”
“什么,你要我优雅文静?你大爷的,我都要被你们吃掉了,你还要我优雅?我希望你被抢时被宰时你也能优雅。”
“我反省过了,都是你们的问题。”
……
红都电影场对于这次的尝试非常惊喜,赶紧又来买宋知南其他小说的版权。
宋知南在合同中加了一条,电影厂买下版权后,两年必须得拍,三年后得上映。如果一直拖着不拍,她就要收回版权。
当然,那条不得魔改主线剧情和女主角性格人设以及不得随意添加男主角也都在写了合同里面,任何口头承诺都不作数,白纸黑字才能做为证据。
各大电影院还在循环播放,票房一路飙升。评论家先是哑火,接着他们又开始写影评骂电影。
宋知南最近要配合电影厂的一些宣发,偶尔会参加一些聚会和记者招待会。
世界很大,有时也挺小。
她有时会遇见明河的那帮朋友,明河本人已经跑到南方去了。他说他要呼吸自由的空气,两个热爱文学青年的女孩也跟着他一起去了。
宋知南断言:“这个明河最后一定会得花柳病。”
宋知南在这种场合中自然也见到了扶光。他的头发不油腻了,但由于总想不俗还是那么庸俗。
他所到之处,比明河还受欢迎。男青年羡慕他,女青年爱慕他。
扶光不满意,因为竟然还有女人不爱慕他,这人就是宋知南。
宋知南一直无视他,偶尔会怼他。
但越是如此,扶光就越渴望得到宋知南的关注。
终于,在一次作家聚会结束后,扶着借着酒意大胆向宋知南表白心意:“第一次见面时,我就预感到咱们之间一定会发生点什么故事。我的预感应验了,我深深地坠入了爱河,为你。”
宋知南冷冷地说道:“根据我的经验,这对你来说一定是事故。”
说着,她扬起巴掌,用力扇过去,啪地一声脆响。
扶光怔住了,随后而来的围观群众也愣住了。
宋知南面带微笑,对扶光说道:“我的预感也应验了,你就说是不是事故吧?记住了,以后见到我,别跟我说话,别对我产生妄想,我是个特别讲究的人,我不允许自己的历史有一点关于男人的污点。别人可以骂我狠骂我毒,但绝不能骂我眼瞎品味差。”宋知南说完飘然而去。
她没飘多久,就被一群记者们给堵住了。
“宋老师,有人说您打了扶光老师,这是谣言还是事实?”
宋知南坦然承认:“这是个事实,因为扶光值得被打。他语言骚扰我。”
“那不是表白心意吗?”
宋知南:“那我把这份表白送给你,祝你们长长久久,成为最幸福的狗。”
记者:“……”
有个女记者硬挤进来,问道:“宋老师,您今天是喝醉了吗?”
其他记者一听说宋知南喝醉了,一个个眼里都闪着光。
喝醉了多,喝醉了会胡说八道,爆出的新闻更多。
“宋老师,你们文化圈都在传,扶光老师曾在公开场合表示他被您征服了。您对此怎么看?会不会对自己的魅力更加自信?”
宋知南拨开记者,大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征服他?你扯淡吧?他一个普普通通、自恋自大、肤浅庸俗的男人有什么可征服的?
征服他就相当于人类一不小心踏进了狗窝踩到了狗屎,不但没有一点成就感。相反,还有一种说不出口的羞耻感,觉得自己真倒霉,为什么就踩到了狗屎呢?”
宋知南此话一出,男记者震惊,女记者沉思。
第152章
次日, 报纸上出现醒目的大标题:《某女作家公然打人》、《大诗人示爱被扇耳光》。
也有记者替宋知南说话《被不喜欢的人表白其实是一种骚扰》。
宋冬宝抱着一摞报纸进来,“姐, 你咋又被骂了?下回你想打人就叫我,你别再亲自动手了,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
宋知南端详着自己的右手掌:“我的手掌已经好久没扇过人了。它天天写字很辛苦,偶尔也需要运动一下。”
宋冬宝:“……”
一丝淡淡的凉意爬上他的脖子,屋里又进风了,首都的风就是大。
吴云河总编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亲自上门劝说宋知南,他的话说得相当委婉:“宋老师,我不是要批评你,我只是担心,这种事会对你的形象有负面影响。”
宋知南笑吟吟地看着吴云河:“吴总编, 看来你还是不太了解我。我是第一次打人吗?显然不是。我只是在首都第一次打人罢了。至于形象, 不会有负面影响的, 因为我是板砖型作家,文武双全, 我不但会骂人, 也略懂些手脚。以后大家习惯了就好了。”
那些塌房的都是有房子的,像她,直接就坐在地上,还怎么塌?
吴云河默然片刻,只好说道:“那行吧。”
被扇耳光的扶光回去写了一首诗:“我坠入汹涌的爱河,我的洛神向我伸出手,我化成一条鱼, 向她游去。啪地一声脆响,她将我扇回了河岸。我痛醒了, 我还是一条鱼,永远留在了岸上。”
这首拙劣得让人直皱眉头的诗,竟然得到很多人的吹捧。这帮读者都没吃过细糠吗?
很多男读者同情扶光,女读者心疼扶光。他们一起骂宋知南狠心绝情。
宋知南铺开稿纸准备骂人。
宋冬宝进来说:“姐,有个《青年报》的女记者想要采访你,我按你吩咐的,说你现在不想接受任何记者采访。她说她跟你有渊源,她外婆家也是青阳的,她姨妈叫白薇,她叫白衣。”
白薇?她是有个姐姐在首都,好像是叫白术?
没想到,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宋知南考虑片刻,说道:“让她进来吧。”
白衣被宋冬宝领进来,她二十三四岁,一头利落的短发,目光锐利。
她一进来就坦率地说道:“宋老师,我早就听我姨妈提起过你,听说你来首都后,我想来拜访,但又觉得太冒昧。”
宋知南态度很客气:“你请坐,白薇现在怎么样了?”
“她挺好的。”
宋知南提起白薇,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母亲陆淑芬,想起她的死,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难过。
“对于你外祖母的死,我的心头一直存在着遗憾,她本不该如此。”
白衣低声说道:“她本不该如此,我外公和大舅舅也本不该如此。变故没发生之前,我们一大家人其乐融融。外公和舅舅的死、白继业的背叛彻底击垮了外婆,我们这个大家庭也随之散了。我妈说,这是那个时代的错误,那个时代落下的碎石刚好砸在了我们身上,我们避无可避,只能咬紧牙关硬生生地承受着,很多人也跟我们一样。死去的人已经去了,我们活着的人只能带着伤往前走。”
两人聊了一会儿往事,白衣说起今天来的目的。“宋老师,那天在酒店我就想采访您,可是没能挤过那些男记者,今日只好冒昧登门拜访。我想对您进行一个深度采访,您看可以吗?”
“可以。”
“那太好了,我们开始采访吧。——对了,您有什么不喜欢被问的问题吗?”
“请别问我关于男女之情的问题,我最爱的是我自己,其余谁都不爱。我也不想跟任何男人扯上绯闻,他们都不配。”
白衣笑了笑,便以作品为切入点提问:“有人说《女人的风格》女主角唐知北作为反面女配很合格很出彩,但不应该作为正面人物来写,这是对公序良俗的一种挑战,让广大读者很不舒服。同时,也给很多女孩树立了不好的榜样。您对此有什么想说的?”
宋知南笑着反问:“那些人想要的榜样是什么样的呢?”
“是女革命家那种的?还有贤妻良母,比如孟母岳母芸娘这种的?”
宋知南接着问:“孟母岳母的本名叫什么?”
白衣被问住了,摇头:“我还真不知道,史书上也没有记载。”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看,他们极力推崇的榜样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配拥有。我希望他们能真正的言行合一,即谁提倡谁实践。他们喜欢贤惠的,无私奉献的,那就让自己去成为这种人;他们喜欢小脚就去裹自己的脚;他们喜欢贞洁,就应该用锁锁住自己。”
白衣飞快地记下宋知南的话。
宋知南稍稍停顿了一下,再接着往下说:“我们女性一直都是他们男性叙事的边角料和点缀。
在他们的笔下,女性只有两种形象,要么是地母:沉默寡言、无私奉献、任劳任怨;要么是荡漾的妇女,人人喊打喊杀。
女性千千万,性格本应丰富多彩,为什么却只有这两种形象?为什么我必须也只能写他们规定好的?文学不可以创新吗?不可以颠覆吗?
我就是要写坏又叛逆,尖酸刻薄的女主角,她们的魅力在于脑子聪明,在于语言犀利,在于动手能力强。
在她们身上,传统美德肯定是没有的,古代的才女会吟诗,现代的才女会‘作对’,她们各有各的美。
我就是挑战他们的阅读舒适区。他们不习惯,那是他们的问题,我建议这帮人改改自己的口味。为什么别人觉得没问题,就他们觉得有问题?”
“我看过您写的《嫁人不要嫁文学青年》,让我这种文学青年醍醐灌顶。文学青年不能嫁,那您觉得什么样的男人值得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