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分明是不想和谢三爷多说什么,却又无奈被对方挡住去路。她正欲起身去解围,不想被谢舜英拉住。
“你想干什么?”
这话她也想问。
“你想干什么?”
“我父亲太苦了,他就是想和你母亲说几话,你为何要打扰他们?”
“我不管三表舅苦不苦,我只是不愿他缠着我母亲。万一被人看到了,旁人还当是我母亲不知轻重。”
“我替他们把着风,没人会知道。”
林重影真想笑出声来,还真是脑子有病,而且还是大病,否则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她是半句话都懒得再说,直接甩开谢舜英的手。一时没甩掉,干脆推了对方一把,趁谢舜英没回过神来,人已经跑开。
“母亲!”
大顾氏听到声音,心下一喜。
不等女儿走近,已与谢清澄道别。有第三个人在场,谢清澄不可拦着,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女俩挽着胳膊,亲亲热热地走远。
林重影自是不瞒着,说了谢舜英方才也在的事。
见大顾氏皱着眉头,又补充一句,“大表姐未必会说出去。”
正是因为谢舜英的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林重影反而觉得她不会说出去。
“罢了,便是说出去也不怕,我行得正,没做任何逾规之事。”大顾氏说着,却是叹了一口气。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谢清澄说了什么。
她不主动说,林重影也不会问。
等到了寻芳院,她又望着那匾额久久出神,像是因什么而感慨,也像是在怀念着什么。足有一刻钟,她才拍了拍林重影的手,说了一句:“进去吧。”
院子里共有三间房,一正房偏房。当初魏氏安排住处时,原本是为林重影和林有仪姐妹俩准备的,所以林重影住的是偏房。
哪怕后来林有仪不住这里,她也依旧住在偏房。现在大顾氏搬进来,自然而然就在正房住下。
正房此前空着,光有家具而无人气。如今一应布置齐全,瞧着不止多了人气,还分外的温馨雅致。
屏退下人后,大顾氏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问她方才同谢及都玩了什么。她说玩了捶丸,又提了卫今替自己捡球划破衣服一事。
“那衣裳还新着,半个月的月钱也不算少,我想着此事我也有责任,便把衣裳要了过来,试着帮忙补一补。”
大顾氏闻言,若有所思。
“那侍卫我见过,瞧着是个可靠的,身手应该也不错。”
林重影心思转了转,约摸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单论卫今这个人,她印象确实不错。但他是谢玄的侍卫,光凭这一点,她压根不会把这个人当成考虑的对象。
“卫大哥是个不错的人,他是大表哥的贴身侍卫,大表哥去哪,他就去哪。他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回朝安城,朝安城与禾县临安都离得太远,我们不合适。”
大顾氏有些意外。
她还正愁呢,还想着要怎么开口劝说女儿,哪成想听到林重影这番现实又理性的话,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看人看事如此通透。听你说话,我差点愣神,若是没看见人,还当你比我小不了多少。”
林重影笑了笑,带着几分苦涩,“或许是因为我从未像孩子一般活过。”
原主短暂的一生,未曾做过一天真正的孩子。
可笑的是,还有人和她论什么生养之恩。不管是生还是养,赵氏对原主没有半点恩情,有的只有仇。
她问起孟氏,“我走之后,她有没有为难您?”
大顾氏正心疼着,听她还不忘关心自己,越发觉得她懂事,道:“她心里长了刺,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孟氏心里的刺,就是谢清澄这些年的念念不忘。
如果孟氏知道自己心里都被扎出了血,亲生女儿同情的人却不是自己,而是心有白月光的丈夫,不知该做何感想。
她觉得,可能三房有病的不止谢舜英一人,可能人人都有病,而且还病得都不轻。
“你和三表舅的事在他们成亲之前,她若是在意,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你都能明白的道理,他们却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他还执着于当年的事,问我为何不愿?”
“婚姻大事,岂能由自己做主。”
“其实不是的。”大顾氏叹了一口气,有些话长辈不能说,丈夫不能说,没想到压在心里这么多年,自己居然还有女儿可说。“当年姨母问我愿不愿意,是我说不愿。”
明明有情,为何不愿?
林重影有些不理解,却也不追问,等着她慢慢开口。若是她不想说,那就不说。若是她想说,那自己就静静听。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娓娓道来。
当年她和顾氏姐妹俩被送到临安,并非是真的来游玩散心,而是来避祸的。
所谓的祸事,因他们父亲的一名宠妾而起。那妾室育有三子,比之膝下只有两个女儿的正室更得顾父看重。
顾父的宠爱养大了那妾室的心,为怕顾母生下嫡子,居然买通下人给生病的顾母换了药。赶巧的是,那时给顾母侍疾的人就是她。
正如谢老夫人所说,她是个心眼多的。她察觉到那药不对,却不动声色地代母亲喝下去。她笃定妾室不敢害正妻的性命,顶多是让自己不舒服,到时候她再告到父亲那里,一举揭穿那妾室的真面目。
但她万万没想到,那居然是一碗绝子汤。
顾母大受刺激,为了专心对付那妾室,连夜将两个女儿送到临安。此后的几年,顾母将那妾室的儿子养在自己身边,又用计将那妾室除去。等到自己生了嫡子,又将养废的庶子送走,这才将姐妹俩接回合州。
“你姨祖母待我如亲女,我不愿世人以龌龊之心疑她,揣测她故意将不能生养的外甥女嫁给庶子。还有就是我的私心,我听他说过我们的将来,他想有很多的孩子,他教儿子们读书,我教女儿们琴棋书画。可我不能生啊,我们哪里来的儿子女儿,便是真的有,那也不是我生的。”
因为有情,所以有些事不能接受。若是没有情意,那么很多事都能容忍。
林重影理解她的感受,也理解她的想法。
“你那时一定很难过。”
大顾氏笑起来,笑中有泪,“后来我遇到了你父亲,他求娶时我将自己不能生的事告诉了他,他说他不在意。这些年但凡有人问起,我就说是他的问题。若不然你祖母如何能坐得住,还由着我自己过继孩子。”
“父亲对您真好。”
这时外面的婆子说,老爷来了。
林同州一进来,就看到自家夫人红肿的眼睛,忙问发生何事。
“我听影儿说了一些以前的事,夫君,我们的女儿实在太苦了。”她用帕子按着眼角,给林重影递眼色。
林重影立马反应过来,硬是挤出眼泪来。
林同州看着她,道:“你现在是我们的女儿,以后有我们疼你,以前的事莫要再想了。”
她含着眼睛,乖巧点头。
大顾氏顺势偎在林同州怀中,又给她使眼色。
她心领神会,识趣告退。
*
卫今的那件衣服破处在下摆,口子虽长,却不烂。
米嬷嬷看到这件衣服时,脸色大变。结结巴巴地问她,哪里来的男子衣物,生怕她惹到什么麻烦。
她好一通解释后,再三保证不会让别人知道,米嬷嬷才放心。
挑着灯补到半夜,又加上第二天的一上午,总算是将衣服补好。用先本包着的布将衣服包好,让根儿送去莫扰居。
卫今一见之下赞不绝口,只见那划破的长口子被一枝青竹取代,枝繁叶茂栩栩如生。
他捧着衣服进屋,随即换上。
一撩衣摆时,那青竹仿佛趁风起舞。
“影姑娘这手女红,当真是出神入化。”
他赞叹着,展示给坐在案前的谢玄看。
谢玄早就看到了,越看越觉得那竹子碍眼得紧。偏偏有些人像是看不见自家郎君皱起的眉头,还在那里聒噪。
“郎君,你说影姑娘这手是不是太巧了?针线房的那些人全加起来,怕是也不如她绣活好。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做出来的活都比别人好看……郎君,你去哪?”
“我有些事要与父亲相商。”
谢玄怕自己再听下去,不仅看那衣服碍眼,恐怕连自己最为信任的属下也会越看越碍眼。为怕自己因心乱而做出什么事,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待在这里。
卫今看着他匆匆却不依旧飘逸的背影,露出意味不明白笑意,看着自己衣摆处的绣竹,“啧啧”了两声。
“郎君,等等我!”
主从二人皆是习武之人,不多会就到了黄金屋。
卫今陪着谢及在院子里玩,谢玄去到书房找父亲谢清阳。
谢清阳道了一句“来得正好”,将刚得到的消息递给儿子。谢玄将所有的消息一一过目,神色始终没什么波澜。
下人们极有眼色,进来倒茶之后,立马离开。
茶香袅袅中,沉默都显得有几分雅致。
“大皇子领了巡查边关的差事,陛下命秦将军随行,此举颇有深意啊,难怪朝中人心浮动,连梁御史那样的人都开始上窜下跳。”谢清阳喝着茶,不徐不慢地道。
谢玄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谢清阳又道:“这些人怕是忘了,陛下是如何坐上那把龙椅的?当年先太子和萧庶人两败俱伤,一个死一个废,才让陛下显了出来。陛下迟迟不立储,恐怕是心有顾忌。”
谢玄垂着眸,看着自己的衣摆,竟然像是眼花一般,仿佛自己的衣摆处也绣着一枝青竹。鬼使神差般,他伸手去摸,却只能摸到光滑的布料。
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一声不吭。
谢清阳皱起眉头,“玄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谢玄回道。
他心下暗恼,自己在与父亲议事时走神,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事。那个女子对他和影响,恐怕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这不可以!
“父亲,祖母的寿辰一过,我想立即回京。”
“陛下准了你两月的探亲假,你不是说要多住些时日?”
“京中事务繁多,我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谢清阳想了想,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