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后没多久,林重影去而复返。
更准确的说,她压根就没有走远。她此举经过深思熟虑,觉得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免得再给自己惹麻烦。
“大表哥,你都和二表哥说清楚了吧?他以后是不是不会再纠缠我?”
“嗯。”谢玄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没有看她。
“那就好,谢谢大表哥。”她原本想笑一下的,思及这位大公子说过的话,只能表现出庄重严肃的样子,道:“你帮我离开林家,还帮我和二表哥说清楚,已经足够了还我的人情。现在我们两清,我以后不会再麻烦你。”
谢玄差点被气笑。
所以这个女子巴巴地回来说这么一番话,是想过河拆桥吗?
两清?
当真是想得极好。
他望过来,那漆黑的瞳仁似巨大的镜子,包罗着近在眼前的人。那张芙蓉般的脸,如照水般映入他的眼,然后慢慢沉到他心底。
“大表哥!”林重影震惊地看着碎在他手中的杯子,吓得一连退了好几步。
“影表妹,你怕我?”
怕啊!
这位大公子不会黑化吧?
林重影如是想着,恨不得夺门而逃。
谢玄忽地起身,看样子是想过来。
这时她听到裂帛声,然后就看到谢玄抬起自己被划破了的宽大衣袖。
“影表妹,我这衣裳破了,该如何是好?”
“我会补,我帮你补。”她一边说,一边像被鬼追似的往出走,“晚些时候我让人去取。”
谢玄自嘲地扯动嘴角,晃了晃藏在袖子里的东西。
青纹美玉为饰,寒光锃锃。
赫然是一把匕首。
第46章 她被男子宽大的披风兜头……
*
来乐院。
继续继续的哭声从屋子里传出, 守在门外的下人一个个低着头,不仅要装成什么都听不到聋子,还得装做死人般大气都不敢出。
这院子里除了打扫的杂事婆子和做粗活的丫环, 旁的皆是林家的下人。林家的下人噤若寒蝉, 谢家的下人满眼八卦之色。
打眼看到自家二夫人来了, 早有心眼活泛的婆子上前请安,不等魏氏问起, 已将赵氏和林有仪母亲回来时的情形一一禀报。
“林大姑娘面纱都掉了, 捂着脸跑回来的。林夫人看着很生气, 方才里面还有声响, 听着像是摔了什么东西。”
魏氏一摆手,婆子赶紧退下去。
她冷着脸, 直接掀帘进去。
外间没人, 唯有碎在地上的美人瓶。
哭声在内室, 伴随着赵氏咬牙切齿的咒骂声。
“那小贱人和她那下贱的娘一样, 天生就是勾三搭四的贱人。贱人就是贱人,不识抬举,全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娘…怎么办,怎么办?若是退了亲,我也不活了……”
魏氏听着母女俩的声音,不仅没有往里走,反倒退后几步,坐在圆桌前。
林有仪还在哭, “娘,我不能没有二表哥,我一定要嫁给二表哥。娘,你想想办法, 我忍不了,我真的忍不了,那个小贱人她该死!”
“好,好,你别哭,娘想法子,娘来想法子。”
魏氏身后的庆嬷嬷闻言,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看向自家主子。
魏氏面沉如水,心里那叫一个悔,悔得她肠子都发了青。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表面上瞧着一团和气的表妹,张口闭口就是贱人和玩意儿。
还有在她面前端庄有礼的未来儿媳,竟是个歹毒的性子。一旦真进了门,二郎的后院怕是再无宁日。
若说之前她对退亲一事还有些迟疑,如今却是不能再坚定。
她轻咳一声,弄出些动静来。
里面的赵氏一听,立马出来。
“表姐,你……”
赵氏想问她是怎么进来的,脸上的肉因为震惊而抖动两下,瞪了一眼守在门外的下人,一屁股坐到她面前。
“二郎这么对仪儿,仪儿心里苦,发了几句牢骚。我这个当娘的听着心里难受,也跟着埋怨了几句。表姐,你不能怪我们,实在是二郎太过分了!仪儿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不知怜惜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着退亲另娶他人。这话若是传扬出去,世人如何看他,又如何看你们谢家!”
“二郎是有错。”
这点魏氏不否认。
她脸色越发难看,因为赵氏话里话外的威胁。
“说到底一开始就是你们坏了规矩。仪儿破了相,你们不愿意主动退亲,提出陪嫁媵妾。我念在你我表姐妹的情分上,同意让他们相看,哪成想你拿个外室女来糊弄我们。这事说破了天,错也不在我们,便是传出去,我也是不怕的。”
“表姐,我知道错了。我也听你的话,依着你的意思,让仪儿好好养脸上的伤,等伤养好了再成亲。可是二郎不分青红皂白,那样对仪儿,我这心里实在是难受的紧。”
事到如今,赵氏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亲事。她不知道的是,与之相反的,魏氏也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退亲。表姐妹俩各怀心思,有一点倒是不谋而合,那就是谁也不想撕破脸,更不想坏了名声。
魏氏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莹娘,你的心情我理解。你我是表姐妹,又都是当娘的人,自然是盼着孩子们都好。你放心,不管将来如何,你我两家来是亲戚,我也不会让人说仪儿的闲话。”
“表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赵氏脸色大变,她听懂了魏氏话里的意思,又急又恨,又不能当场发作。
“你别多想,当务之急,还是紧着仪儿脸上的伤。等她的伤养好了,什么事都好说。若万一养不好,我们再行商议。”
内室的哭声早已停止,林有仪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当听到魏氏的这些话后,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事关自己的终身,她再也装不下去,哭着跑出来,跪到魏氏面前。
“姨母,我不哭了,我不生气了,我以后一定事事以二表哥为重。他想做什么我都依着,不管是什么人,但凡是他喜欢的,我必会让他如愿。”
她越是这样,魏氏反倒越瞧不上她。
“仪儿,你起来。”
“姨母不答应,仪儿就不起来。”
“仪儿,你糊涂啊,你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我原本很是看好你,觉得你行事稳妥,知书达理。谁知你居然冒用影儿的名义给二郎写信,二郎平日里性子随和,但最憎恶被人欺骗,你让我如何帮你?”
“姨母,我就是…我就是见二表哥对四妹妹有情,想着四妹妹迟早是他的人,所以一时想岔了,但我真的没有坏心思。”
赵氏也跟着帮忙说情,“表姐,仪儿对二郎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她事事为二郎着想,这份心意已是难得。”
母女俩一个比一个会睁眼说瞎话,打量着没人知道她们的心思。
谢问不在谢家,她们再有手段也使不出来,所以才会冒名写信,目的就是想骗谢问回府。一旦谢问在府中,她们才能实现算计。
魏氏岂能猜不出她们的心思,正是因为知道,才更是生气。她出身侯府,心气本来就高,本着不愿撕破脸的原则,还想着给彼此都留有体面,哪怕是退亲也不想让彼此的名声受损。
她以为自己说到这个份上,赵氏和林有仪都应该有自知之明。没想到母女俩油盐不进,还想着保住亲事。
“她的心思我确实知道。”她冷冷地看着赵氏,“表妹,当年你的心思应该也有人知道,你能嫁进林家,怕是也费了不少心思吧。”
赵氏心头一跳,“表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氏也不挑破,道:“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你们想做什么,我也能猜得到。莹娘,我们昌平侯府与你们晋西侯府是亲戚,我愿意顾及两家的情面,希望你也一样。”
说罢,她站起身来。
临走之际,又道:“我方才说过,无论日后如何,谢家的名声不能有损,你们林家也一样。”
等出了来乐院,她低声交待随行的庆嬷嬷。
庆嬷嬷一一应着,问:“夫人,二公子才回来,若不然让他歇一晚才走?”
“夜长则梦多。”魏氏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门糟心的亲事,说到底都是她的错,她不能再错下去,更不可能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否则就真是害了自己的儿子。
而此时的谢问,正等在宝安堂的外面。
他听了谢玄的劝,但他还有话要说。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有人出来。先是一喜,尔后在看到陪在林重影身边的大顾氏,又连忙正了正神色。
母女俩也看到他,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他迎上来,礼数上倒是没差,先是对大顾氏行了礼,然后道:“表姑母,我有几句话想和影妹妹说,还请您行个方便。”
“二表哥,我什么事都不瞒母亲,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林重影压根不想和他私下说话,小脸板着,一脸认真的样子。
大顾氏笑了笑,道:“二郎,你影妹妹年纪小,我得好好看着,你们表兄妹之间有些话直接说,不用避着我们做长辈的。”
“我……”他迟疑了。
那些话怎么能当着长辈的面说呢?
大顾氏虽然笑着,态度却很是坚决,还有林重影本人,看着也不想和他单独说话的样子。他转念一想,反正表姑母也知道他的心思,不避着倒也不是不可以。
思及此,他看着林重影,自以为深情地道:“影妹妹,表姑母说会多养你两年,这两年我定会解决所有的问题。我对你一片真心,你等我。”
“二表哥,你有婚约在身,委实不应该对我说这样的话。我说过,我的事自有我父母做主,我母亲想多养我两年,这是我们的家事,与你无关,我也不会等你。”
“影妹妹,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为什么……?”
他以为有他这番话,林重影一定会感动于他的痴情。但他哪里知道,林重影不仅不感动,反而觉得有些可笑。
这个谢二啊,还真是自以为是。
“二表哥,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你,我也不可能等你。”
“二郎,影儿的话你都听到了,以后莫要再说这样让人误会的话,否则坏了你影妹妹的名声,我和你表姑父会不高兴的。”大顾氏说这些话时,还是一副笑模样。
谢问大受打击,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等反应过来时,不仅佳人走远,自己的母亲还派人来找他,并不是请他回二房,而是送他出府。
当他看到挽着包袱的红袖,诧异万分。
红袖告诉他,这都是魏氏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