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咬着后槽牙,磨了磨。
“我没找她,是她懂礼数,知道自己还是林家的下人,主动来给我请安的。”
林重影压根不信,她不信米嬷嬷是自己来的。
“母亲,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曾说过,你们若是敢动我嬷嬷,我什么都豁得出去。以前我不怕你们,现在我更不怕。”
“我娘都说了,是她自己来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如今在林有仪眼里,林重影就是她的仇人。“你真当我们怕了你不成?我告诉你,你少得意,你……”
“仪儿,休要同她废话。”赵氏轻哼一声,“你不认我这个母亲,往后就别来了。”
林重影闻言,不喜,反忧。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位前嫡母居然主动和划清界限,必有后招。她担心米嬷嬷,眼下没工夫同她们掰扯,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后,疾步出了屋子。
沿路往回找,并没有找到人。
等回到寻芳院一问,米嬷嬷还没回来。
大顾氏听到消息,连忙将自己的人都派出去找,找了一圈都说没看到人,却是得到了相关线索。
后门那边的下人说,有人看到米嬷嬷独自出了府。
林重影大急,急忙去问那人,那人说她见米嬷嬷脸色不好,走路也不太稳,便多嘴问了一句。米嬷嬷告诉她,说自己得了自家夫人的吩咐,出府去办点事。
大顾氏也觉得事情不对,但人已出了府,那找人便没那么容易。她安慰林重影,然后去禀报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思索一会儿,派人去找。
天光渐暗时,找人的回府。
林重影一直在等消息,听到人回府,迎了出去。
谢老夫人和大顾氏见之,皆在心里暗道这孩子是个重情重义的。
出去几个人,回来还是几个人,他们并没有将米嬷嬷带回,只带回一双鞋子。鞋子是在明湖边上找到的,有人看到米嬷嬷曾在水边徘徊。
米嬷嬷走路的姿势同别人不一样,因成日踮着脚走路,鞋底前面磨得厉害,后跟反倒完好无损。
林重影一眼认出,那就是米嬷嬷的鞋子。
*
十里明湖水连天,入夜后往来画舫,灯火阑珊。
水面宽阔,无处阻风。凉风裹挟着水气,扑在脸上全是潮湿,一时之间竟不知是水气,还是泪光。
林重影临水而立,立在那路人所说的米嬷嬷曾经徘徊的地方。
那个林老夫人临死之前,到底和赵氏说了什么?
赵氏一定是下达了林老夫人的交待,米嬷嬷不想害她,又不能违主子遗命,不得已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谢玄说,米嬷嬷以前是暗人,暗人虽在暗处,但不是一般人。她望着幽静的湖水,脑子里全是米嬷嬷站在水中的样子。
倘若真让她选,她宁愿米嬷嬷是假死脱身。
“影儿,回去吧,明日我再派人出来找。”大顾氏站在她身后,一脸心疼与担忧,不忍说出残忍的话来。
风吹起她的发,飞舞的发丝打在她脸上,她仿佛一无所觉。
湖光混着灯火映照着她的脸,朦胧中自有潋滟,与水中的光影交相辉映,恰似一江春水泛桃花。
夜游的几位华服男子见之,皆露出惊艳之色。
“这是哪家的姑娘?”有人欲走近,却被抱着剑的高大侍卫拦住。
那人悻悻然,心知不好惹。
“若说临安城的姑娘,还没有我不认识的,便是谢二公子那位蒙着脸的未婚妻,我都一睹过真容。”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追问,“我听说谢二公子曾吹嘘,他日后将有一美妾,堪比月中仙子,可有此事?”
“他是说过这话,听说正是因为他那未婚妻破了相,他未来的岳家提出陪嫁庶女…啊,你…你们做什么?”
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黑衣人,将这几位公子提溜着到了水边,不顾他们的惊呼喊叫,一股脑按进水里。
如此反复好几次,他们大受惊吓,又喝饱了水,一个个像落水的狗。
还是一开始说话的那人胆子大些,出身应该也更好些,这个时候还有底气叫嚣,“你们是什么?竟然敢这么对我……”
“祸从口出,我家公子好心好意,请几位洗洗嘴。”
“我可是城守大人的外甥,你家公子是什么东西…嗯……”
他又被按进水里,反复好几次。再次被提溜起来后,他更显狼狈,底气已经无法支撑内心的惊骇,濒死的感觉让他全身发软。
“方才的话,若是你们敢再传,那就不是洗嘴这么简单。我家公子说了,日后但凡有人提及此事,皆算在你们头上,望你们好自为之。”
“你家公子到底是谁?”他上下牙齿打着颤,下意识抬头望去。但见视线之中,有人睥睨着,皎朗如天边明月,飘逸似神子临世。“你是?”
“谢家,谢玄。”
第48章 谢玄抓着她的胳膊,呼吸……
谢玄这两个字, 将那人震住。
已经湿透的发不停地淌着水,那水像是从他脑子里流出来一般,随着身体的颤抖不停地滴落。他顾不得擦, 吓得两腿一软,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其他几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个个像栽葱似的,争先恐后地跪下。
“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
那人最先动手, 拼命地扇自己的耳光。
他之前为撑脸面, 嚷嚷着自己是纪大人的外甥, 这话确实不假。但他舅舅背后的大靠山, 就是谢家。
谢家谢玄这四个字的分量,整个临安城的人都知道。若是得罪了这样的人, 莫说是他, 就是他舅舅都落不了好。
“我有眼无珠, 我有眼不识泰山, 我该死,我该死……”
“我二弟已定亲不假,但陪嫁妾室一事,实属子虚乌有,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他点头如捣蒜。
几人站都站不住,告退之时,几乎都是连滚带爬。
等走出去好远, 他鬼使神差般回头,待看到那谢家明月望着的方向,隐约明白了什么。
谢玄目光所及,正是那水边迎风而立的少女。
少女凝望着湖水, 水色灯光晕染着她绝色的侧脸,如梦如幻。风吹起她的衣袂,流影浮色衬托着她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
突然,她动了。
她才刚迈出去一步,立马被人抓住。
“林重影!”谢玄抓着她的胳膊,呼吸明显有些乱。“你想干什么?”
“我……”
她没想干什么,她就是想摸一摸这水凉不凉。
谢玄紧紧抓住她,如同风过心隙,泛起阵阵悸动。“你之前百般谋划,为的是什么?怎能因为一个下人的死,而想不开?”
“嬷嬷对于我而言,不是下人。”
自她穿越的那一刻起,米嬷嬷就在她身边。不论是原主也好,还是她也好,米嬷嬷都是她们的亲人。但她知道这世间尊卑等级分明,在别人眼中,米嬷嬷哪怕是她的乳母,那也是一个下人。
她低下头去,怅然而悲伤。
“大表哥,你说我嬷嬷曾是暗人,那暗人是不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门路?”
比方说如何伪造身份,如何弄到户籍文书和路引。若有这些东西,人便能在这世间有立足之地。
好半天,她没等到谢玄的回答,一颗心往下沉的同时,抬起眸来。
这一抬眸,即对上男人垂着的眉眼。那原本清冷的眸子,此时一如明湖的水,幽幽暗暗却粼粼生波。
她不傻,当然知道这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但她更知道,这位谢大公子没有娶她的意思。
“大表哥,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心里慌得很。万一我一时站不稳掉进水里,正好和我嬷嬷团聚。”
谢玄闻言,眸色一黯。
这女子对男女之事极为冷淡,不喜欢,也不在意,哪怕是被人强占了身子,依然心如止水。而他在她看来,与那些觊觎她美色的人并无不同。她会屈服,会顺从,但绝对不会托付真心。
这样的认知,让他无奈。
他慢慢松开她,道:“有些暗人确实门路广,所以你嬷嬷未必是寻了短见。”
她听到这话,又升起希望。
清扬的琴声飘来,伴随着婉转的唱曲声。
今夜无星也无月,她抬头望去,唯有满天的黑幕。这天大地大的,或许她们此生再不会相见,但愿不管身在何处,她们都能好好活着。
“母亲,我们回去吧。”
她对走到一旁的大顾氏说。
大顾氏过来,和谢玄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带着她一起离开。
母女俩相互搀扶着,上了路边的马车。
远远的,还听到她的声音,“母亲,就这样吧,明天别让人找了。”
湖水中画舫悠悠然,不时传来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离得近些的,还能看到灯火中搂抱在一起的人。
红尘没有过路人,这话倒是不假。
谢玄望着夜色,满眼自嘲之色。
卫今不知何时过来,抱剑倚靠在水边的柳树上,看着自家郎君为情所困的样子,心下“啧啧”两声,感慨果然是活得久了,什么稀罕事都能遇上。
他拂了拂衣摆,衣摆上的绣竹栩栩如生。
这绣工还真是好啊。
一想到自家郎君那件破了衣袖的衣裳,他扯了扯嘴角。很快,他脸上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因为谢玄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正凉凉地看着他的衣摆。
“郎君,老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