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儿,可是心里难受?”大顾氏不知何时过来,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垂着眸,道:“母亲,我没事。”
比起一开始,如今的处境已然好了不少。虽说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但好在死局俨然被盘活。
萧业放过林昴,想来也不会介意她的存在。她不求别的,只求对方能够掣肘住想杀她灭口的人,旁的维持不变即可。
一天过去,平安无事。
宫中没有任何异动,坊间也没有别的传言。
夜深人静时,谢玄又来了。
天寒地冻的时节,晚归的人身上都带着浓重的霜气。他在外间缓了一会儿,这才掀着珠帘进到内室。
内室炭火充足,宛如温热之境。
林重影堪堪抬起上半身,软靠在绣锦的枕头上,青丝如瀑倾泄,将那玉色的小脸衬得越发的精致可人。单薄的中衣,遮不住她身体的玲珑,曲线半隐半现着更是惹火,仿若世间的千般娇媚尽集一身。
谢玄已解下大氅,露出黑色的便装。
黑衣墨发配着俊美的五官,清冷之中又透着几分凌厉的锐气。如藏锋的剑,幽幽地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你怎么穿成这样?”林重影皱着秀气的眉,问他。
他又不是第一次趁夜来访,从来都是衣着随意。而这身打扮不像是访客,倒要是在执行什么任务。
“你家附近埋伏了不少暗卫,我若不穿成这样,如何能进得来。”
“是萧业的人?”
“嗯。”
林重影想,看来萧业还算有些良心,竟然派了人来保护她。
正思忖着,谢玄已到了跟前,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她。精巧雅致的香盒吊垂下来,香气让人安心。
她将香盒打开,只有沉香珠。
“这东西是福王给你的。”
“他说你受了惊吓,怕是近日会夜里难眠,让我将这个给你。”
她将香盒合上,道:“这香盒我见过,在颜明月的闺房中。我曾打开过,原本这里面应该还有一块木符牌,上面写着:不知情深有几重,只愿惊鸿曾照影。”
很显然,木符牌已被人提前取走。
至于是谁取走的,倒是不难猜。
那个老仆若真是萧彦……
代入萧彦的一生,处处都是悲哀。嫡子变庶子,未婚妻变庶母,亲娘被气死,亲爹不做人,换成任何人怕是早疯了。
“倘若命运不曾捉弄他们,那该多好。”
“不好。”谢玄从她手中拿过香盒,吊挂在床楣上。
她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没有之前的种种,也就没有原主的存在,更没有她的存在。这世间的很多事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全是因果循环。
譬如说赵氏和林有仪母女。
犹记得她刚穿过来时,她们就是压在自己身上的催命石。她拼了命的想摆脱她们,用尽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她们不辞而别的事,谢玄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两人的猜测一致,皆是认为让她消失的人不是荣太后。荣太后要的是杀人灭口,她们对颜明月的事不知情,消不消失没有什么区别。
而对于萧业来说,她们母女俩有着不可饶恕的罪过,那就是苛待过颜明月和原主。单冲这一点,帝王之怒也不会让她们好过。
蓦地,林重影想到一事,皱起眉来,“赵莹以前是伯府的姑娘,她为何不认得颜明月?”
谢玄已坐到床沿,身体向床内微斜着。
“晋西伯府以前没落至极,一无权势二无钱财,是朝安城内有名的破落户。赵莹虽是伯府的姑娘,却鲜少有机会与世家大户的姑娘结交。更何况颜明月自小美名远扬,外出时总戴着帷帽。”
“原来如此。”
难怪赵莹不认识颜明月,而林昴之所以认得,想来是因为偶尔见过。
沉香木的雅香混着屋子里原本熏染的兰香,不断地叠加出另一种混合的香气来,幽幽淡淡的十分好闻。两人一时无话,却无人觉得尴尬和不自然。
谢玄目之所及,全是自己心之所往。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们好像成为同一战线的战友,在这些共同进退的日子里,横在他们中间无形的隔阂与壁垒不知何时逐渐打破,开始以最为真实的样子面对彼此。
林重影想,自己应该感谢他。
若不是他,光凭自己的能力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更不可能将死局扭转。这一路走来,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又像是命运的推动。
“你为何这么看着我?”他伸手过来,像受到蛊惑般用手指描绘着她的眉眼。
她这才惊觉,原来自己一直盯着人看。
视线之中,是芝兰玉树向她倾倒,是皎皎明月只照她一人。她感受着自己内心的波澜,喃喃着:“我见青山多妩媚……”
谢玄闻言,眸色先是一暗,尔后明若辰星。
第90章 她掀开被子,示意谢玄躺……
*
夜色如晦, 杳杳漫漫。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高耸的宫墙,悄无声息地宫殿的屋顶上。似风般一晃而逝,恍若冬日里飘零的残叶, 很快便失了踪影。
黑影再现时, 是在春晖宫。
他显然能宫里的布局十分了解, 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不仅能避过宫中所有的禁卫,还能躲开值夜宫人的视线。
春晖宫内, 灯火通明, 从外殿到内寝皆是如此。
阖宫上下都知道荣太后不喜黑, 夜里时常醒来, 这一宫上下从里到外没日没夜,夜如白昼般明亮。
这些年了, 荣太后不仅夜里难眠, 还添了做噩梦的习惯。
饶是内寝中燃着浓郁的安神香, 亦不能阻挡她被噩梦纠缠。她看似在不停地挣扎着, 满头大汗地醒来,一睁开眼没有看到心腹北嬷嬷,反倒是看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人。
逆着灯光,来人有着令她熟悉而心惊的眉眼,却又有着让她陌生的岁月隔阂。时隔多年,当年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已变了模样。从鲜衣怒马到简素无华,从神采飞扬到沉寂索然。
“…你是二殿下?”
萧彦看着她,眼神沉痛而复杂, “难为太后娘娘还记得罪臣。”
乾坤移转,尊卑互换,曾经的嫡皇子成了庶皇子,又被贬为了庶人。而曾经的皇子妾室升为庶妃, 再到贵为太后。
过往种种并未化作云烟,反倒形成大雾,遮天蔽日地挡住有些人的去路,看不见光亮,望不见将来。终其一生都会困在这浓雾中,徘徊止步不前。
“罪臣深夜前来,只问太后娘娘一事,为何…为何容不下她?”
荣太后额头上还有汗,脸色也不太好看,方才的噩梦中她梦到的人是颜明月。这些年来,颜明月常出现在她梦中。
她知道,这是她的报应。
但是她不悔!
江山为重,大局为重,帝王的威严和颜面更是重中之重。为了大昭天下,为了她的儿子,她愿意做恶人,也甘心背负所有。
“并非哀家容不下她,而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自己的选择?”
“没错。”
荣太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和业儿的事,本就是孽缘。孽缘自作孽还自罢了,怎么能结下孽果?哀家劝她把孩子落了,她不同意。她求哀家让她生下孩子,还说自己愿以命相抵。哀家自是不同意,无奈她苦苦哀求,最后哀家只好将她送走。”
时到今日,她已是恶人,索性就做到底吧。
她闭上眼睛,表情十分悲恸,“二殿下,哀家当初那么做,也是无奈之举。她执意要生下孩子,哀家不能让业儿越陷越深。你若是怪哀家,哀家无话可说。你也好,业儿也好,她也好,全都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哀家比谁都希望你们好好活着。”
萧彦手中的剑始终没有出鞘,听到这番话后握剑的手垂下去。
原来明月是为了那个孩子!
那孩子难道比她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他的反应落在荣太后眼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荣太后心道这孩子果然还如从前一样心软,若非如此当日大可以不顾别人的生死,直接逼先帝写下退位诏书。
“二殿下,你有空劝劝业儿。当年你成全了他,让他登上帝位,这些年来他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也算是不负你所托,哀家很是欣慰。只是事关那孩子,他便全然不顾大昭江山,也不顾你的用心良苦。哀家已是有心无力,什么也做不了。”
萧彦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悄然的来,黯然的去,似黑夜中的寒风无人知。
宫灯处处,如星火芒芒,他时而如风,时而驻足。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见证过他的喜怒哀乐,也被他以人血染红过。
当他来到一处荒废多年的宫殿前,那里有人比他先到。
宫殿的匾额仍在,依稀可见明月二字。这是颜明月生前住过的宫殿,名为明月宫。此间明月落凡尘,终是羽化成仙去。
“二皇兄,是你吗?”那人没有回头,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萧彦现了身,慢慢朝他走去。
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英俊而不失帝王威仪的脸上,闪过些许惊喜,尔后变成怅然,再到化不开的复杂之色。
“二皇兄,真的是你。”
曾几何时,他们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罪臣已是庶人,当不起陛下这声皇兄。”萧彦的声音透着几分冷,看着萧业的目光充满了悔与恨。“我竟不知,原来你对明月也存了那样的心思。”
佳人已逝,如今再说这些皆是惘然。
他自嘲一笑,“但无论如何,我还得感谢你那时冒险救她一命。”
若是有可能,他希望明月现在还活着,哪怕身边的人不是他。如果没有那个孩子,这一切是不是就能如他所愿?
“我没有保护好明月,都是我的错。”萧业在自称是我,仿佛他们还是多年前形影不离的兄弟。
只是人心易变,当了这么多年姓的萧业,怎么可能还是当年的三皇子。关于颜明月如何委身自己一事,他选择了隐瞒。
他私心地想让萧彦以为,那时的颜明月已经移情别恋,与他情投意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