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知怕多说多错,于是咬死只作不知,众人也只能遗憾而归。他身边每日都人来人往,不晓得多热闹,王承台等四人瞧见已不止是羡慕,而是嫉妒了。
凭什么,这小子没来之前,他才是国子监外舍生的翘楚,凭什么他来了之后,自己就要退居二位?
出了两次风头又怎么了,第一次是借弩箭之便,第二次更离谱,又不是他写的文章,宋允知也好意思卖弄?
王承台觉得众人都疯了,若不然就是被宋允知给迷惑了,要他说,这臭小子分明就是个糊涂蛋,没准那篇文章就是陈素写的,故意假借旁人名讳让自己弟子出风头。反正这样的事陈素已不是头一回做了,王承台沉浸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愤懑之中,深恨周遭人理解不了他。
宋允知无意中瞥见了两次王承台酸溜溜的目光,顿时觉得对方不上道。一个月前,这家伙不可一世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虽然招恨,但是这样傲慢狠毒的世家公子对付起来别有一番意思。如今只过了一个月,宋允知便觉得这家伙连格调都丢了,从傲慢,变成了猥琐。
他已经对王承台彻底不感兴趣了。当然,如果对方还不死心要欺负自己、或者找别人的茬,那就另当别论。
顺利完成了任务之后,宋允知便从系统处得了一个种地天赋。在系统的耳提面命之下,宋允知也不敢对种地这事儿再有任何看法了。
进入系统空间里初读了几本农书后,宋允知又从先生家里弄了一盆花准备养一养。国子监里头没有多余的空地,他便是想种东西也无法。虽然宋允知的确不喜欢操劳,但也知道这种事情推脱不得,要不然系统指定要生气。它一生气,就会喋喋不休地教训自己。
还好这回系统没有逼着他直接去搞什么育种,只用一盆花就给打发了。但宋允知没料到的是,他能打发了系统,却打发不了他先生。
陈素见弟子不止想养花,还要学习扦插,不禁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种花了?”
宋允知没什么感情地捧着花盆,昧着良心道:“弟子近来读了不少农书,深感务农不易,想要学习一二。”
这么说应该能糊弄过去吧,他先生应当也不是个醉心农学之人。
不料陈素听来反而神采奕奕。陈素其实一向重视农桑,经常都鼓励学生务农,可惜收效甚微。国子监每年五月都放有田假,但不少国子监学子出身不俗,尤其是国子学、四门学的监生还是高官之后,都以“农者不学,学者不农”标榜自身,觉得务农为小人之事,即便放假回家也不可能勤务农桑。
但若不事农桑,不知农忙苦,日后为官又怎么会体恤百姓?
换言之,如今的儒学对农学的贬低已经严重阻碍了农学的发展,不止农学,其他一切技术上的革新都因为被打成“奇技淫巧”而受到制约。若要改变,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陈素这回已经是下定决心,要带领国子监学子破除偏见的藩篱,而他的小弟子能有这样的觉悟,更让陈素坚信自己没有做错。他一脸欣慰地叫住宋允知:“数日后国子监会组织生员去官田播种冬麦,你既然感兴趣,到时先生还指望着你能做出表率,带领你的同窗及师兄等好好务农。”
宋允知:“……”
他在心里“嗷”地一声,对着系统痛哭流涕。他才六岁啊,为什么先生会让六岁的孩子下地干活?宋允知伸手看了眼自己还嫩乎的爪子,他这好看的手还保得住吗?
系统静静地看着他撒泼打滚,反正再不甘愿活儿总归是要做的。这小子胆大包天但却很听师长的话,既然陈素吩咐了,他便一定会去做。
宋允知蔫头耷脑地抱着花盆回了寝房,但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反正还有好多天呢,没必要提前焦虑,将花扦插好了后,宋允知挂心的便是另外一件事了。
他央着江亦行给他画立绘。
这是为他爹的话本量身打造的,他爹的话本虽然写得不错,但是名声不显,想要卖得好还得搞些花头出来。巧的是,江亦行极擅作画,他虽然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也没有名师指导,但是自有一派风格,老实好说话的江亦行就这么被允哥儿给缠上了。
江亦行拿允哥儿没办法,只好放下书给他作画。
宋允知早已经提前琢磨好了话本女主的人设,他仔细地交代江亦行女主的性格、容貌,甚至连发饰、衣裳包括摆什么动作都已经构思好了。事无巨细地交代完后,便捧着脸坐在桌旁,等着江亦行出画了。
随春生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小屁孩如此上心,便知他爹的话本应当能卖出几个小钱。随春生心念一动:“等回头你赚了钱,我们去外头搓一顿吧?”
穷光蛋宋允知眼神锐利地回头:“你请客。”
休想从他手里抠出钱来,他们家赚的钱可是要买宅子的!
随春生怒了:“你赚了钱还不请客,怎么这么抠?”
宋允知也站起来踩在凳子上,气势逼人,甚至想爬上床“梆梆”给随春生两拳:“你出身将军府,家中银钱不缺,不也过得寒碜?真是乌鸦笑猪黑。”
随春生冷笑,你也知道自己是猪啊,他提醒:“上回不知道是谁将我的裤子剪烂了,还剪了好几条,我都还没跟你算这个账呢。”
这两人见天斗嘴,同寝其他人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江亦行默默地画好允哥儿的立绘后,还没欣赏多久,就见贺延庭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期期艾艾地看着他。江亦行不解,轻声问道:“怎么了?”
贺延庭难为情了一阵,但还是说了出来:“你能不能,帮我也画一副?”
他已经写好了结局,下回旬假便能送给书铺的掌柜。宋瑜的话本都能印刷,他的自然也能了,到时候他便学着允哥儿也弄一个立绘,保准也能卖得红火。
江亦行不善拒绝人,他帮了允哥儿,再帮贺延庭也不算难事儿。只是不同于允哥儿的面面俱到,贺延庭明显没想好自己要怎么画,连只能囫囵着给了江亦行一个大概,而后让他自由发挥。
江亦行第一次陷入了苦恼,要求都没有,他要怎么画?这画出来的,能好看么?
几日后,放假的宋允知宝贝似的将立绘给带了回去,这回赚了钱,他一定要聘江亦行为他们的专属画师!
这家伙真是天才,他敢笃定,这立绘若是摆出去,定然能备受瞩目,等到第一波宣传打出去,他这儿还有好多点子呢。
宋允知到家之后,立马领着他爹还贺延庭直奔书铺而去。
韩掌柜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见宋允知如约赶来,他立刻笑着将这位小公子引入铺中。虽然话本是那位小宋老爷写的,但是这三人中能做主的显然还是这位小公子。神童么,能当家作主一点儿不稀罕。他本以为宋允知要谈定价的事儿,不想这位小神童直接掀开布,掏出了一个与人齐高的巨大画像立在堂中。
画中的女子身段轻盈,光彩夺人。最重要的是,这女子不同于时下女眷的娴静温婉,从眉宇间可窥见其内心的清冷倔强。这般巨画摆在眼前,似乎看到了真人一般。
见多识广的韩掌柜有懵了一下:“这是何人?”
宋允知抬头:“书中的女主角啊。”
韩掌柜:“……啊?”
宋允知放下立绘,这只是开胃小菜,他还准备让江亦行再给画几张,到时候印一些精美绝伦的画像,买十本随即送一个小画像,若要集齐,少不得要买个几十上百本才行,还怕没得赚?
见掌柜的似乎不能理解,宋允知拉着他坐了下来,开始滔滔不绝地分享他的卖书良方。
第37章 热销 把人骗进来杀
跟宋允知讨论半日,韩掌柜感觉自己上半辈子都白活了。亏他还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书铺,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到头来竟然不及一个六岁的孩子。
韩掌柜收起漫不经心,决定帮着宋家父子好好经营这话本生意。若是卖得好,便说明此法可行,日后其他书也可以用这些办法吸引顾客。生意都是一通百通,并没有什么壁垒。
韩掌柜也不要他们印刷的钱了,两家约定以分红的形式分利。
不论是韩掌柜还是宋允知,都笃定这回能畅销。唯独写书的宋瑜坐立不安,他还是头一回写话本,虽然过程顺利,但毕竟是头一遭,宋瑜也没什么信心生怕自己弄砸了。尤其听闻韩掌柜今儿回去还要加印之后,宋瑜心中不安更甚。
“难道不能先买完再印刷吗?”半晌,宋瑜小声问道。
韩掌柜笑着道:“主要是怕来不及,耽误了书铺的生意。”
宋瑜拘谨地坐在一旁,不敢说话了。罢了,儿子跟韩掌柜怎么说他便怎么听吧,人家经营书铺这么多年,总比他有远见。
韩掌柜一边跟宋允知商量,一边却还在悄悄打量宋瑜。模样这样好的青年男子可不多见,旁人都道成郡王世子容貌京城第一,可平心而论,韩掌柜觉得眼前这一位更胜一筹。日后书红了,若能让他去外头露个脸,定能再得一笔助力。
此为后话,如今最要紧的是先打出名声来。
宋允知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话本不都要有一个楔子么,他再添上两笔才行,于是宋允知提笔,在立绘旁落下一行字。
系统觉得一言难尽:“你真要这么写?”
宋允知:“有什么问题吗?”
系统:“……没有,你随意。”
它只是觉得骗人不好。
但宋允知没有这份觉悟,他觉得只要能吸引人,便足够了。。
等二人说定之后,贺延庭才趁着宋允知等人上马车的功夫寻到韩掌柜,并信心十足地取出自己写的后半段话本。这段时间他课上构思,课下润色,耗费了不少心力。虽然是初次着笔,但是贺延庭自问此番才华了得,绝不会比宋瑜的差。宋瑜的斤两他还不知道么?不学无术多年,唯一的长处便是那张脸了,他比不过谁也不可能比不过宋瑜。
然而,贺延庭的话本递给韩掌柜后,韩掌柜却迟疑了。
上回看完前半段已叫韩掌柜如鲠在喉,这位贺公子就不是能写话本的人,他写的东西对话生涩不说,情节也平淡。若是不伤和气,韩掌柜倒是也可以给贺延庭印个几百份,但问题是,印刷完卖不出去岂不徒增失望?长痛不如短痛,韩掌柜好心规劝:“公子,若不然您试一试别的吧,这话本应当不适合您。”
晴天霹雳!
不适合他?怎么可能!
贺延庭执拗地盯着自己的话本,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被拒绝了。他那么认真,那么勤勉,那么苦心孤诣!贺延庭不死心,强行将话本塞到韩掌柜手里:“掌柜的,要不你再细瞧瞧?”
韩掌柜想说不用,但见这孩子似乎快哭了,于是违心地打开翻看一遍。写得确实认真,字儿也很不错,看得出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但是有些事不是认真就能做到,韩掌柜依旧冲着贺延庭摇了摇头。他不能昧着良心办事。
贺延庭深吸一口气,窘迫地站在原地,心中酸涩异常。他好不容易认真了这么一回,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韩掌柜生怕他哭,赶忙找补:“不过您这一手字儿还是不错的,假以时日,定能有所建树。”
贺延庭苦笑一声,已经不信这些客套话了,他强忍住泪意,若无其事地从韩掌柜手里拿回了书稿:“既如此,我也不强求了,本身也不过只是随意写写而已。”
他绝对不能让自己的自尊掉到地上!
贺延庭转身,决定大步离开,可刚走两步便被韩掌柜给叫住了。贺延庭一顿,暗含期许地转过身,是改变主意又觉得他的话本不错了吗?
韩掌柜客气地将上回贺延庭留在此处的书稿给拿了过来:“公子忘了此物。”
贺延庭:“……”
他委屈地接了过来,而后一个箭步直接冲了大门,直接钻进了自家马车,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浑身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郁气。
宋瑜茫然无措地看着贺延庭,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一个人又是怎么了?待发现贺延庭手上抱着一沓稿子,宋瑜似乎有些了然了,他不善于安慰人,但还是尽力想要安抚一番:“人各有长,我这样的都能寻到优点,更何况是你了。你年岁还小,一事不通,总还有另外的出路。”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贺延庭不免再次悲从中来,只因他根本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长处。同寝四人,允哥儿不能比,江亦行读书厉害还会作画,随春生听闻骑射武学都不错,只有他,一事无成,如今竟然连宋瑜都比不上了。贺延庭往车壁上一靠,他又想死了……
宋允知瞅了他一眼:“明儿赚钱后给你也买一匹马。”
贺延庭一个鲤鱼打挺:“果真?”
他羡慕允哥儿有一匹自己的马已经很久了,即便只是一匹小小的滇马。
宋允知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小脑袋:“但是你也得出力,待会儿你去国子监,帮我找江亦行多画几幅画出来,再给他签个契书。”
江亦行家离得远,每回放假他都还留在国子监里抄书,哪儿也不爱去。宋允知打算将江亦行也拉入阵营,他如今是没钱,但可以定个分红的契书,日后赚了钱不会少了江大画师的。
贺延庭一扫悲愤,颠颠地给允哥儿跑路去了,一想到自己日后也能有一匹马,他便精神百倍。至于书稿什么,这回不行兴许是那韩掌柜不识货,他又不可能每回都被退稿。
催画被贺延庭当成了一件正经事来做,当晚他甚至主动跟江亦行一块留在国子监,亲自盯着江亦行将十几幅给画好。
饶是江亦行好脾气,都快要被他给烦死了。翌日一早,送走贺延庭后,江亦行终于能关上门好好看书了,天地良心,他从未觉得安心看书也这般奢侈。
与此同时,韩掌柜趁着天明时分,将宋允知的立绘摆了出去。他这间书铺生意虽不算红火,但架不住市口好,位于东街,往来行人众多。大清早的赫然见到一副精美绝伦又栩栩如生的美人像,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驻足观望。只见美人像旁边还写着字儿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虽只有短短一句,但是众人已经可以脑补一出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了。这种爱情话本一向畅销,韩掌柜都不用多费口舌,便有一批人因这立绘跟短语而掏钱买书了。尽管话本定不菲,但是想到书中的女主角便如立绘上一般貌美,想到生死相离的爱情故事,想到,众人还是买得心甘情愿。
这一早上,光靠立绘就卖出去了好几百本。韩掌柜还在催促底下人加印话本,此外还得套印一整套小像。这画像制作起来可比印书要费事儿多了,但是架不住韩掌柜就想试一试。
不少人将这本《安岚传》买回去后,本以为自己能看一出温柔缠绵的故事,前半部也的确如此,相府千金跟落魄书生历经千难万险终于逃出家族,结为夫妻,过了三年和和美美的日子。但是风花雪月终究不及柴米油盐,不久,二人之前的情谊便逐渐淡了,书生也后悔自己当初为何因为他得罪了相府。数年后,书生高中状元,被公主看中,为攀高枝竟然将发妻推入江中企图淹死她。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安岚最终被一农妇给救了。
众人心里一个咯噔,好家伙,这就是所谓的一往而深?这就是所谓的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这跟将人骗进来杀有什么区别?
他们本该唾弃的,但是又忍不住想要继续往下看。接下来便是安岚报仇的故事了,在经历一系列变故跟打击之后,安岚痛定思痛,开始改变,她一步步经营人脉,过五关斩六将,最终成功在御前揭露了前夫无耻的罪行。
情节张弛有度,高潮迭起,关键人物轮番上场,叫人欲罢不能,但情节也有别于传统的情爱话本,诸多转折让人猝不及防。男子不大喜欢后面的结局,但是女眷们喜欢。尤其是书中有勇有谋、将前夫跟权贵碾在脚下的安岚,简直是她们梦想中的自己!
宋允知将事情安排好之后便撒手玩乐去了,就连写续本的事都交给了他爹。宋允知只给他爹指了一个大致的方向,情节要饱满,男性人物要各有特色,温润儒雅得有、偏执孤僻得有、智多近妖得有、稳重矜持得有……
宋瑜对后者很是为难,他不懂弄这么多男性角色究竟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