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你们东西,”游彻继续道,“对你们做出的承诺也只是口头承诺吧?”
“那是自然,这种事谁敢留下纸质证据,那不是找死。”赵传宗道。
游彻:“所以无论是行贿还是受贿最直接的证据都是给的钱和物品,现在这个证据没了,你们大可以联名举报他。”
而且,彭建新混迹官场多年,这回绝不是他第一次受贿。只要他被调查,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之前那些旧账也会被翻出来。
这些加起来,足够他蹲几年的了。
旁边的曹展飞听着这越来越刺激的对话,眼中兴奋地冒出光来。
我的天,没看出来啊,一直以为游彻是个为人正直的正人君子,没想到,他也能干出这样的事。
“我为什么要举报彭建新,举报他对我非但没有一点好处,说不定还会牵连我们自己。”赵传宗道。
正如他说的,举报彭建新于他并无好处,风险还很大,一不小心自己也栽了。硬要说唯一的好处,那就是出口恶气。
怕就怕他刚出完这口恶气,转头自己也进去蹲班房了。
所以,他不想横生是非。
“错了,彭建新由你们举报,你们反倒是能把自己摘干净,”说到这,游彻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要是让我或者其他人举报,你们才更容易被带出来。”
他一开始便是这么打算的,如果赵传宗坚持不举报,他就去举报。只不过相比他来说,赵传宗他们几个的联名举报显然更具有可信度,也更容易引起公安部门的重视。
赵传宗闻言,面色一白。
是啊,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游彻现在已经知道他们行贿的事,他也可以写这个举报信。
只要彭建新受贿的钱和东西还在家,一查准能查到。
“对哦,”这时曹展飞也来插一句,“按正常思维,谁也不会想到你们这些举报的也曾参与行贿。”
“再者,你们行贿的东西也被彭建新退还,查案讲究个人证物证,警方没证据你们这边肯定是查不出来的。”
“我估摸着彭建新自己也不会蠢到主动供出警察没查出的罪行,那只会加重他的量刑。”
见赵传宗已经有所动摇,游彻趁热打铁继续道:“北丰电视机厂想和三厂合并,是因为目前处于濒临亏损状态,对吗?”
闻言,赵传宗又是抬头看向游彻。
游彻道:“北丰电视机厂的经营状况我特地查了一下,几条生产线都是生产老式的黑白电视机,产品生产较为单一。”
“六七十年代黑白电视机比较流行的时候,北丰电视机厂的经营状况还算不错,直到八十年代,彩电逐渐普及,你们厂黑白电视机的销量就开始逐年下滑,到现在已经是濒临亏损状态。”
“你竟然对我门厂的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赵传宗忍不住说道。
能不清楚么,他可是花了不少时间调查。
旁边的曹展飞再次侧目看向游彻,昨天晚上他跟他说的,要调查的事不会就是这事吧。
厉害啊,一天时间就把北丰电视机厂的底细摸得透透的。
“要想挽救北丰电视机厂的经营状况,其实不止合并这一条路,”游彻道,“我,或许就能帮你。”
“说起这个游厂长可太有话语权了,”曹展飞适时地插进一句话,“电器三厂之前亏损一百万多,他都能救起来,你这一个小电视机厂,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点,赵传宗也很是认同。正因三厂有个游彻,当初他才会觉得合并可以挽救电视机厂的经营状况。
“帮我不是白帮的吧,有什么条件吗?”他问。
游彻:“条件,我在前面已经说了。”
赵传宗一怔,道:“你要我们四个厂长联名举报彭建新?”
游彻看着他没说话,表示默认。
“我可以答应,”赵传宗道,“但你要帮我们四个厂。”
曹展飞一听立即皱起眉,他怎么还讨价还价,四个厂都救,他以为游彻是什么“救世主”么。
“我会帮的只有北丰电视机厂,”游彻以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这事你自己考虑。”
赵传宗沉默半晌,像是在思索在犹豫。
如果他不答应,游厂长多半也会自己去举报,到时候他们照样是啥好处讨不到,说不定还会被牵连。
要是答应,游厂长至少还会帮一下北丰电视机厂。
几分钟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可以。”
游彻听到这声肯定的回答后,面色没什么变化地站起身。
“赵厂长,要尽快。”他说。
赵传宗瞬间便明白游彻指的是举报的事。
“我懂,”他说,“这两天我就会组织大家一起写举报信。”
这种事当然是越快越好,以免时间一长,彭建新会将受贿的证据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
“也请游厂长信守承诺。”赵传宗看向游彻,神态紧绷道。
游彻:“当然。”
这时,曹展飞神态轻松,一脸无所谓道:“赵厂长,你就放心吧,我们游厂长绝对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原本严肃的氛围,瞬间被他的嬉皮笑脸破坏得一干二净。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游彻看了眼腕表,说道。
赵传宗将两人送到门口。
骑车回去的路上,曹展飞忍不住好奇:“你说咱俩获取的信息都差不多,你是怎么猜出彭建新是收了钱不办事呢?”
“我一开始还以为赵传宗是想加入到那十八个合并的名单中,准备向彭建新行贿,但是失败了呢。”
游彻言简意赅地说出两个字:“直觉。”
曹展飞:……
“你就给我装啊。”
“真是直觉,”游彻解释,“就隐隐感觉这事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而且,从事情的合理性来讲,曹展飞方才说的那种可能,发生的概率其实不大。
三厂发展计划书上头已经批复执行,十八个合并的小厂名单也早就定下,纵使彭建新使再多手段怕是也难再更改。
这种事动动脑子想想,就能想明白,赵传宗好歹当了几十年的厂长,这种事不会想不明白。
曹展飞单手扶着车把,腾出一只手,朝他竖起大拇指:“行吧,你厉害。”
两天后,游彻和曹展飞在电器三厂食堂吃饭。
两人吃着饭,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重磅消息。
“我的天,几个公安突然冲进彭书记办公室,把他人给带走了。”一个三厂的职工忽然冲进食堂,一脸震惊地对旁边的人说。
旁边的人听完,同样震惊:“公安把彭书记带走了?为什么啊?”
“那还能是为什么?”那人撇撇嘴道,“既然是被公安带走的,应该就是犯事了吧。”
听到这些话的曹展飞,抬起头和游彻对视一眼。
“老赵办事效率挺高啊。”曹展飞忍不住调侃一句。
彭建新好好地坐在办公室,突然被公安带走调查的消息,立即不胫而走,传遍整个电器三厂。
严正光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坐在办公室悠闲地喝茶。
结果一听到彭建新被公安带走了,手上的茶杯都吓得没端稳,“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也顾不上地上摔碎的杯子,赶紧就问传消息的人:“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彭书记,”那人顿了一下,连忙改口道,“彭建新被公安带走了。”
既然彭建新是被公安带走的,那自然是因为犯了事,犯了事,他就自然也不再是彭书记。
“知道彭建新是因为什么事被带走的吗?”严正光连忙问。
传消息的人摇摇头:“只看见彭建新被公安带走,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于是乎,关于彭建新为什么被公安带走的各种猜测,也开始在电器厂流传起来,有说彭建新滥用职权的,也有说彭建新挪用公款的,当然流传最广的还是说彭建新贪污受贿。
彭建新受贿的事调查得可以说相当顺利,公安一进他家就搜到不少脏物和钱。
他藏得倒是隐蔽,彭建新的家在一楼,他给他床底下挖了一个洞,把临时收的赃物和钱都存在坛子里,然后又把坛子埋进床底下的洞里,最后再用土把洞填严实。
因为这洞来回挖来回埋,痕迹很明显,公安同志往他床底下一瞅就发现了端倪。
搜到赃物后,彭建新就被公安从办公室带走了。
彭建新得知自己事发,都用不着公安同志怎么问,对自己犯下的罪责供认不讳。
为争取减刑,他还主动坦白被他转移赃物的藏匿点,这其中又牵扯出不少相关行贿人员。
彭建新从政这么多年,受贿贪污数额巨大,情节严重,最终被判十年有期徒刑。
因为三厂发展计划书中的十八家厂子均涉嫌行贿,因此合并的事自然也就暂停。
彭建新被调查的那段时间,严正光可以说每天都活得胆战心惊,生怕自己被牵连。
因为大家都清楚,电器厂领导层中,就数严正光和彭建新走得最近。
正因如此,他还真被公安带去派出所问话了,好在是有惊无险。因为彭建新贪污受贿这事,他是实打实地没有参与。
他和彭建新说是老同学,其实关系并不算很熟,是严正光上赶着去跟人站在同一战线。
饶是如此,彭建新判决书下来那天,严正光还是吓得一晚上没睡。
十年的大牢,彭建新今年都五十多了,十年的大牢一蹲完,等他出来头发估计都白了。
别说头发白,监狱条件艰苦,还要劳改,彭建新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出狱呢。
一想到这,严正光后背顿时起了一层冷汗。
他今年也五十多了,他身体还不太好,不仅腰痛还有风湿病,他要是也去监狱劳动改造十年,那真是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任何事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此时此刻的严正光还管什么正副厂长,还管什么面子权力,能好好活着就行了。
游彻也察觉到了这点,他发觉近期严正光好像安分不少,反正在会上不管他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
当然,他也清楚严正光态度的突然转变,是从彭建新被公安带走调查开始的。
严正光对他态度如何,他以前不怎么在乎,如今他都打算辞职离开三厂,就更不会在乎。
以前有程书记支持,他或许还抱有幻想,觉得自己能在电器三厂大展拳脚。现今经历彭建新搞出的合并一事后,他算是彻底认清了,他确实不太适合这个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