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年过的日子,他从来都不愿意回忆。
他好好一个人,被迫当狗了,那是他的耻辱,他只想彻底忘记。
田副书记安抚他:“王老师,你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的。我们现在就说说看,这个川田到底是什么意思?”
丰要武一路都没找到说话的机会,觉得风头全被叶菁菁抢走了,此时赶紧给这事儿定性:“日本鬼子能安什么好心?大鬼子养的小鬼子。”
田副书记笑了笑,又点了叶菁菁的名:“小叶,你说说看。”
叶菁菁正低头琢磨着什么呢,闻言才抬起眼睛来,点点头:“丰同志说的,不无可能。”
人群中响起了抽气声。
没搞错吧?幻听了?
这两位女同志一向水火不容的,这会儿一张嘴巴说话了。
连丰要武都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了不自在。
孔素梅皱起眉毛:“我也觉得这日本人不对劲,可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丰要武卡壳了,她纯粹是看日本鬼子老跟叶菁菁说话,不顺眼。
田副书记又点了叶菁菁的名:“你说说看,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纯粹是个人的一点猜测,从公私两方面来看。”
“于公而言,我们这一次来日本考察纺织业,根本目的,我猜是不是为了引进新技术?”
田副书记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开口道:“继续说。”
“但新和旧,本身就是一个相对应的概念。”
“有些技术对我们来说,也许算是新的。可放在国际市场上,它已经是被淘汰的旧技术。”
“这样的技术我们引进的话,就是花了宝贵的外汇,糊里糊涂把人家不要的垃圾当成宝贝。运回去之后又派不上用场,只能闲置。”
“但技术的新与旧,我们很难一眼看出来。在日本,我们人生地不熟,人家说什么我们也只能认什么。”
“这就像一个蚕茧,我们被裹在茧房里。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人家想让我们看到听到的。”
“唯一能够有条件突破信息茧房限制的,就是懂日语的人,我们的翻译——王老师。”
考察团的人听到这儿,集体恍然大悟。
没错,就是这样。
小日本包藏祸心,故意当着大家的面对王老师各种亲热,就是为了挑拨离间。
他刚从中国回来呢,他不晓得中国是啥情况吗?
他这样的姿态,王老师的处境多尴尬啊。
换成谁碰撞这种情况,都得夹起尾巴做人,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被人多思多想。
这么一来,哎哟哟,相当于蒙上了考察团的眼睛和耳朵哎。
不愧是奸猾狡诈的小日本,心思可真够恶毒的。
“当然,川田一郎这么做,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私人恩怨。”
“众所周知,当年王老师是忍辱负重,身在曹营心在汉,潜伏在敌人内部帮助新四军的。”
“当年他处事谨慎,一直没有暴露。但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只要做过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日本鬼子投降以后,自己再复盘失败的经过,十之八九已经发现了王老师不对劲的地方。”
“当时他们失败了,心里有恨也无可奈何。现在,终于见到了王老师的人,他能不故意恶心王老师吗?”
薛琴毫不犹豫地捧哏:“就是,日本鬼子早就恨死王老师了。”
孔素梅不由得摇头:“这日本鬼子啊,一个比一个阴。”
田副书记没评论,继续追问:“大家还有其他想法吗?”
几个夜校学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被点名了,才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有没有可能,他是真的感谢王……王老师?”
“那……那个时候,他年纪还小。他在西津过的人上人的日子,中国老百姓的痛苦他感受不到。”
“日本战败以后,国内的情况也不好。他回到日本,过的日子肯定比不上在中国。他怀念自己的童年,顺带着怀念与自己童年有关的王老师。”
“这一次意外在机场相逢,他激动,也……也情有可原。”
话说完以后,夜校学员大喘了一口气,像是虚脱了一般。
众人又开启面面相觑模式。
田副书记没表态,但好几位领导都皱起了眉毛。
丰要武更是阴阳怪气起来:“我看夜校的思想政治工作要好好抓一抓了。别团委书记当校长,培养出了一堆白专。”
薛琴气得要拍案而起。
叶菁菁按住她,示意稍安勿躁。
“这也是有可能的。因为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小孩子看不到大人世界的复杂和痛苦,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大人说年关难过,小孩却盼望过年。可他们过的,仍然是同一个新年。”
丰要武还要跟她抬杠,田副书记却抬起手来:“好了,这一回我们是来学习的,是来考察的。大家记住这个基本原则不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考察团里,有人开始犯愁:“要是日本鬼子故意误导我们怎么办?”
说句不太好听的,文·革十年,相当于闭关锁国了十年。
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他们是真不清楚啊。
考察这种事,放在国内都难免走马观花,何况是两眼一抹黑的国外?
到时候人家拿出一堆数据给他们看,他们哪知道是真是假?
“自己的眼睛看。”叶菁菁帮忙支招,“东京现在是国际化大都市,这里什么东西卖得好,代表的就是国际流行趋势。”
众人瞬间心动了。
就是啊。
什么货俏门?你别听人胡吹,你自己往供销社和商店门口一看。
排成长队,大家抢着要的,绝对是受欢迎的好东西。
摆在货架上落灰的,不管外面吹成什么样,不好卖就是不好卖。
刚才大巴车可没少经过百货商店
他们想要的答案,可都藏在商店里头,等着他们去寻找呢。
第205章 我们是光荣的劳动妇女(捉虫) 谁也别……
大家说干就干。
田副书记带队,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楼。
前台小姐略有些诧异,但迅速露出标准的灿烂笑脸。
王老师上前用日语打招呼:“我们在房里没事做,出去逛逛, 不知道最近商场怎么走?”
前台立刻又开始鞠躬,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叶菁菁他们等着王老师听明白了抬脚呢, 结果匆匆忙忙的, 又快步走来位身穿职业套裙的年轻女郎。
她化着精致的妆,脸上挂着标准的笑, 笑得叶菁菁都替她脸酸。
又是一连串的鞠躬之后,她柔声细语地用生硬的汉语跟考察团打招呼:“同志们好, 我是铃木美雪,下面由我陪同大家去商店。”
考察团里好些人都惊讶了,不是说日本女性都叫什么什么子来着吗?人家居然叫雪, 还美雪。
田副书记下意识地谢绝:“不必了, 我们就在周围商店转转。你跟着我们跑来跑去多累啊。”
铃木美雪也不说别的,就是不停地鞠躬, 再三再四表示这是她的工作。
田副书记没辙,他总不能为难人家姑娘,唯有点头答应:“行吧,姑娘,你不怕麻烦就跟着。”
考察团足有31人呢,铃木美雪要去联系大巴车,又被田副书记拦下了:“不用不用,我们就在周围随便逛逛。”
叶菁菁跟着笑:“我们难得来一趟日本, 想趁着现在还没正式开展工作,买点手信,给亲朋好友带回去。”
她亲亲热热地挤到铃木美雪身旁, “你是东京本地人吗?你给我们推荐,我们肯定能买到合适的好东西。”
铃木美雪赶紧又鞠躬:“您客气了,不知道你们想买什么手信。”
孔素梅满头雾水,小声问旁边的夜校学员:“啥手信?”
现在的年轻人啊,一个个的就爱讲怪话,叫人听不懂。
夜校学员也小小声:“礼物,这是咱们古代的说法,日本一直这么用,没改变。”
孔素梅顿时感觉又亲切又怪异。
在旁边听着的薛琴,却由此想到了自己读过的一首诗《尺八》。
这种乐器早在中国失传,而唐朝时日本留学生把它带回了日本,却一直流传至今。
唉,真是怅然若失。
丰要武却在旁边翻了半个白眼:“广东人也管礼物叫手信的。”
好歹也是干部家庭出身吧,瞧这没见识的劲儿。
果然是近墨者黑。
当着日本人的面,薛琴只能背过身去,狠狠剜丰要武一眼。
什么玩意儿!猪鼻子插大葱——装象!
这边暗潮汹涌,那头叶菁菁跟铃木美雪说得可热闹了。
铃木美雪一板一眼地帮忙介绍:“要说商店,秋叶原专卖商店最多,有上百家,主要是卖家用电器和其他一些商品。”
叶菁菁陪着她一边走一边问:“那有没有超市啊?supermarket?”
“有,卖吃的卖小商品比较多。”铃木美雪追问,“不知道诸位同志想买什么样的手信?”
叶菁菁微笑:“嗐,其实主要是想逛,看看漂亮衣服什么的。他们男同志也想看看,有什么好的可以买回去送给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