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灯光秀,她不知道看了多少了, 无人机编队表演也不稀奇。
现在,瞧着东京夜色,也就是高楼和灯嘛,有什么好稀奇的。
丰要武都不得不佩服她这一点。
不管叶菁菁是不是装出来的,反正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表现得宠辱不惊。
哪怕是好奇,那也是坦坦荡荡地好奇,丝毫看不出小家子气。
哎,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她去上外交学院,当个外交官的话。
起码出了国,也不会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毫无见识,丢了国家的脸。
叶菁菁自觉不应该表现得太冷漠,敷衍了两句:“放心吧,以后西津城的夜晚会更漂亮。”
她转过头的时候,目光刚好撞上丰要武。
后者像被抓包一样,慌乱地离开视线,随手一指:“那楼怎么那么多灯啊?”
她记得很清楚,铃木美雪说了,像这种楼叫写字楼,下面有商场,上面就是各家公司。
现在都快八点钟了,公司难不成也三班倒,到现在还要上班吗?
薛琴莫名其妙,她问谁呢?大家关系也不咋样吧。
丰要武感受到了尴尬,头扭来扭去,抓住了王老师,赶紧转移说话对象。
王老师也搞不清楚,他上一次来日本还是三十年代的事儿呢,这都过去四十多年了,沧海桑田,现在的东京早就不是昔日的东京。
恰好饭店的保洁员经过,王老师可算找到了询问对象。
答曰:他们在加班。
考察团的成员们集体震惊了。
加班不是什么稀奇事。
大干特干的时候,不管工厂还是生产队,隔三差五就要加班加点。
但那都是一线生产啊,这种公司搞文职工作的,也要加班加点吗?
日本人未免也太拼了点。
孔素梅感叹:“难怪人家能够这么快就发展起来,果然也是勒紧裤腰带,大干特干。”
其他人纷纷点头。
有胆子大的一线工人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以后我们厂里坐办公室的,诸位领导,是不是也该加班加点啊。起码得像日本看齐呀。他们几点钟下班,咱们也这么来啊。”
车间主任这种也在一线的干部还没什么感觉,跟着看热闹,其他领导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微妙。
众人都默不作声,一边开了窗户吹着晚风欣赏夜景,一边盯着写字楼,看灯到底什么时候熄灭。
乖乖,这些人一个个不打算回家了,准备在单位打地铺吗?这都几点钟了呀。
好不容易等到灯一盏盏地灭掉,东京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钟。
想想看,哪怕是住在单位宿舍的人,走回去收拾一下,最早也得十点钟才能躺上床睡觉。
难怪人家日本女同志一旦结婚生孩子,就辞职回家当主妇呢。
不这么干的话,小孩怎么办?托儿所也不好24小时给你看孩子呀。
偏偏西津纺织厂的工人胆儿肥,这会儿还敢拿领导开涮:“九点半钟,不要忘了啊。”
想要学人家日本鬼子,那就从上到下地学。
没理由领导抱着胳膊在旁边看,光对工人挥鞭子。
眼看领导们都笑不出来了,丰要武赶紧跳出来,皱着眉毛强调:“我们情况又不一样,我们是纺织厂,又不是纺织公司。”
但一线产业工人才不听这一套,坚持道:“怎么就不一样呢,还是坐办公室啊。”
薛琴下意识地抱住叶菁菁的胳膊。
她不想天天加班到九点半。
她虽然活不少,但也没到这份上啊。
而且感觉好奇怪呀。
叶菁菁已经一整个大无语了。
发什么疯啊,拉着领导加班,你以为是在卷领导吗?你那完全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滋润了。
他们不在的话,干完活你们就能走。
他们在的话,没事儿也能给你们找出一堆事儿。
再说加什么班啊。
上班都烦死人了,还加个破班!
那是想让你加班吗?那是对你进行服从性测验。
她头摇成拨浪鼓:“别别别,加班不是正常的工作状态。”
“临时有任务,偶尔需要加班,那没话说。”
“如果成年累月地需要加班,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人手不够,该多招人了。”
“两个人的活非得安排给一个人做,那就是干活的人累死,干不上活的人饿死。纯粹是双输。”
“通过延长劳动者的劳动时间,来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这跟包身工有什么区别?”
薛琴赶紧跳出来,点头如小鸡啄米:“就是就是,《包身工》里头,那么东洋婆子多凶啊。”
丰要武难得不跟她俩抬杠,反而帮腔:“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不一样的。只有资本主义国家,才会把人当牲口使呢。”
叶菁菁赶紧补上:“八小时工作制和双休,是马克思在日内瓦会议上提出,美国工人最先开始实践的,是工人运动的胜利成果。咱们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能倒退呢?”
啥?
在场一摊子人开始懵圈,八小时工作制他们理解,三班倒嘛。可这双休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礼拜放两天假。”叶菁菁预判了他们的预判,紧急强调,“我们国家还备战备荒呢,条件跟不上。”
哦,那大家心里稍微舒服点儿了。
虽然出了国,他们就发现所谓的外国人民水深火热,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但也不能人家本该水深火热的外国工人,居然一个礼拜还能休两天。
那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还要在哪儿体现呢?
“不对呀。”有工人反应过来,“那日本人怎么到现在还不下班?他们活干不完,为什么不多招点人?他们不是跟美国学吗?”
在场的领导们个个表情微妙。
哎呦呦,一个个上下嘴皮子一搭,就说招人,以为招人是很简单的事吗?
今天又不是没听介绍,日本的公司就跟国内的国企一样,又是分宿舍,又是盖学校,又是管医疗,把职工的吃喝拉撒睡全给包办了。
多招一个人,哪里是简单的多发一份工资啊。
那意味着还要再额外支出一份成本,多一摊子的事儿。
一时间,现场气氛有点尴尬。
叶菁菁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日本有加班文化。最早是因为战后重建,整个社会都鼓励加班加点干活,后来被利用了,形成了惯例。”
她伸手指了指窗外,“别看这么多人加班这么长时间,未必是他们手上的活干不完。”
“有的时候,只是他们的上司不走,他们就不好意思走。”
“可下属不走的话,上司又觉得自己早走了,好像还比不上下属对单位的工作更上心。”
“所以大家就处于一个没事也得磨洋工,反正谁也不能比别人先走的状态,看谁第一个扛不住。”
孔素梅听得目瞪口呆,脱口而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吗?干完活该走就走啊。日本人想什么呢?”
叶菁菁心里头呵呵,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方面,以后中国也不逞多让。
但不管日本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反正今天晚上,西津纺织厂考察团的同志们,是能好好睡一觉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大家等待出发去新干县车站时,碰见川田一郎,也能你一言我一语的,表达对日本加班文化的不赞同。
活多的话,就多招点人嘛。我们看大街上也有人找不到工作,只能靠讨饭过日子,也不是没人能干活呀。
你不多招人,一个人当两个人用,那职工还怎么管家里呀。
哎呦呦,为你们可千万不要以为,老婆管小孩就行了。在咱们中国古代,长于妇人之手,当爹的跟没这个人一样,养出来的小孩,可不是什么好事。
丰要武更是难得找到机会,强调夫职和父职的重要性,女同志要当贤妻,男同志就应该当贤夫。女同志要当良母,男同志也该当良父。
不然就不对头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加班到三更半夜这种事儿,他们西津纺织厂不觉得好。
与其拖时间,不如提高效率。
如果效率已经达到极限,那应该是公司领导自我反思,到底是怎么安排任务的了。
得,反正考察团的人是没被PUA到,一点也没生出羞愧,更加不会自我反省。
川田一郎跟便秘一样,只能捏着鼻子打哈哈跳过这一环节,带着大家去坐新干线。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趟新干线之旅,直接戳破了大家膨胀的自信心。
乖乖,这新干线可真是新啊。
买票简简单单,根本不用像在国内买火车票一样,又是这个证件又是那个介绍信。
你拿钱就能直接买到票。
新干线的车上这么多人,地上干干净净的,根本看不到垃圾。
上了车,大家更是觉得神清气爽,欧呦呦,居然没有怪味道诶。
坐过老式传统的绿皮火车的人都知道,那车上的味道,主打一个呵呵呵,到处都是灰扑扑。
哪里比得上人家新干线,窗明几净,干净得活像宾馆。
因为他们是早高峰逆行,离开东京,所以这班车上根本没多少人。他们所有人都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椅子上。
这一坐下来,新干线一开,众人顿时感受到了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哪有这么快的火车,哪有这么稳的火车,桌子上杯子里的水都没有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