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保持微笑, 邀请远道而来的中国客人享用一道传统而尊贵的日本美食,一种珍稀的菌子。
嗯,日本人吃菌子的方法是现烤,没放什么调料,怪原汁原味的。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西津考察团的团员们完全没被成功转移注意力。
女团员们忍不住叨叨:“还有一个就是,你们国家怎么能搞黄色那一套呢?女同志就应该正正经经地工作。”
说到这个呀,大家真是一肚子的怨气。
酒店式是有电视的, 还是彩电。
但是晚上大家根本不敢随便看,因为一不小心打开电视机,那就是妥妥的十八禁。
呀呀呀!影响实在太不好了。
还有街上卖的那些杂志报纸, 哦哟,一个个的,真叫人没眼睛看。
更要命的是,晚上大家出去逛街,居然有妓·女公然揽客。
这成什么了?日本这样一样发达的国家,还需要女同志靠卖自己的血肉活下去吗?
太糟糕了,实在是不好。
川田一郎尴尬不已,只能强调:“日本不存在强迫卖·春,社会也给女性提供了众多工作机会。做这个选择,都是她们的自愿的,这是她们的自由。”
“什么自由!”薛琴瞬间被燃起回忆,她东张西望,没找到小球,只在果盘里瞅着了圆滚滚的葡萄。
她眼睛一亮,拿葡萄当小球,重复了六月的下午,叶菁菁在西津大学食堂门口做给她的实验。
“没有人推这个葡萄,它是自己滚下去的。但这是它自由选择的结果吗?不是的,因为它的面是向下的,看不见的手让它必然滚下去。”
她转头看铃木美雪,认真道,“你们也是。结婚就辞职,就回家当家庭主妇,同样不是自由选择的结果,是这个斜坡让你们困在了厨房,困在了育儿上。”
她把盘子放平了,倒了点儿果汁进去,“看,如果真是公平的,那么水珠会自由地流向四面八方。流向学校,当老师。流向科研所,当科学家。流向外交部,当外交官。流向首相府,当首相。而不是只有家庭主妇这一个选择。”
川田一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铃木美雪看着盘子若有所思。
坂本松熊则微微蹙额,同样沉默不语。
其他日方人员没人翻译,压根不知道中国客人说了啥,自然给不了任何反应。
餐厅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下来,莫名尴尬。
薛琴后知后觉,似乎她选错了说话场合。
叶菁菁正要开口打圆场,旁边突然发出低呼:“这么贵啊!”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集中到说话人身上。
是纺织二厂的一位工人代表,咳,也就是那位顶了陶科长她丈夫刘副厂长的名额,进入考察团的仁兄。
不管什么年代,敢得罪领导的,都是公认的刺儿头。
这位老哥伸手指着还在炙烤的蘑菇,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就它,一千块钱?我的妈哎,真是,这不就是……”
“这在古代是专供皇室的宝贝。”叶菁菁突兀地打断他的话。
结果刺儿头完全不会看眉眼高低,加上喝多了日本清酒,有点上头,张嘴就来:“还专供皇室,皇帝果然……”
“是啊!”叶菁菁恨不得堵住这家伙的嘴。
妈的,就你能耐,非得彰显你见识多,在人家精心招待你的餐桌上踩人吗?
毛病!
叶菁菁强行控场:“如果不是东棉株式会社的主人家如此大方地招待我们,我们根本没机会在日本享受到如此地道的美食。来,我提议,我们共同举杯,感谢东棉株式会社对我们的热情招待。”
田副书记第一个响应:“真是谢谢你们,谢谢贵社,谢谢藤原社长,谢谢川田先生,谢谢……”
他一口气报了一堆名字,把整个日本之行中,所接触过的,在场的日方人员都感谢了个遍。
餐厅里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大家有说有笑地结束了这一餐。
用罢晚饭,大家送走日方一行人,返回房间休息。
都到电梯上了,先前那位二厂职工还在嘲笑:“小日本就是没见过好的,不就是臭鸡枞嘛,喂猪的东西,他们还当成个宝,一千块钱一斤啊!”
“闭嘴!”叶菁菁终于忍无可忍,“不讲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考察团的人都吓了一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间爆发。
在厂里,像刺儿头这样的老职工,因为年纪大,手上有技术,领导干部看到他们也得客客气气的。
叶菁菁一个小字辈,竟然敢当面吼他!
夭寿哦!倒反天罡咯。
叶菁菁已经快气疯了,却强压下火气等电梯到了,才要求田副书记:“书记,把大家都喊你房间开会。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讲。”
田副书记还在震惊中呢,下意识“哦”了声。
于是大家伙儿又集体转移到田副书记的房间。
门板一合上,叶菁菁就开启冷嘲热讽模式:“你好有见识,你好富贵哦。你怎么扒着人家日本的垃圾场,恨不得搬回国呢?”
1978年的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物质充裕,大量旧家电以及家具等等,都在快速更新换代下,沦为垃圾。
为此,日本当局不得不建了一堆垃圾填埋场和垃圾焚烧厂来处理这些垃圾。
可现在中国大陆还在实行票证供给制啊,人家眼里的垃圾,在西津纺织厂考察团成员们眼中,都是宝贝。
日本人到底怎么才舍得扔的啊!
“人家郑重其事当成宝贝,端上桌招待我们。你一句喂猪的东西,想显摆你什么啊?”
刺儿头叫个小字辈给怼了,气得脸红脖子粗:“就是喂猪的东西,还当成个宝咯。小高,你在云南插过队,你讲是不是喂猪的?”
被抓出来的夜校学员尴尬死了。
烦死,他吃饭的时候就不该跟这家伙多句嘴。
哎谁让考察团里,他晓得的,也在云南待过两年的人只有这老家伙呢。
他支支吾吾:“好……好像就是,味道像。”
妈呀,云南菌子多了去,什么好吃的没有。
这个臭鸡枞,顾名思义,就是臭啊,闻着都恶心。
如果不是有一次,他们农场的人在外面回不去,随便找东西吃,弄了这个臭鸡枞,他一辈子都不会恶心自己。
“确实没人吃。”
“行了。”叶菁菁转头看王老师,“日本人叫它什么?”
“マツタケ,松茸。”
“OK,就是它。”叶菁菁感觉终于破案了。
她穿越前,在见手青的诱惑下,去云南旅游过。
唉呀妈呀,那确实叫一个好吃,鲜到没朋友。
呃,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云南时,她听说当地的两种菌菇,一个叫松茸,另一个叫啥来着,哦,黑松露,是专门出口的,之前本地人根本不吃。
对了,黑松露在当地叫啥来着?
叶菁菁死活想不起来了。
她赶紧叮嘱田副书记:“书记,你千万看着大家,谁也不能在外面乱说。”
田副书记到底是领导,想问题的层面不一样。
刺儿头只会嘲笑日本人小国寡民,没吃过好东西。
领导已经想到这玩意儿在云南没人待见,可在日本是贵得要死的宝贝啊!
一千块一斤啊,捡蘑菇可比缂丝做和服腰带,辛辛苦苦做手工艺品轻松多了。
领导脑子有点乱,摆摆手:“我晓得。”
他要好好思量思量。
叶菁菁招呼王老师和小高:“走,咱们去厨房,看看黑松露是个什么东西。”
小高疑惑:“什么黑松露?”
“一种贵得要死的菌子。”
王老师到底是能在三十年代当上翻译官的人,真见多识广:“法国人非常喜欢,在外国,它很稀奇。”
不过他本人没吃过,不晓得是啥滋味。
田副书记一听“法国”“很贵”,立刻催促:“你们去,赶紧去看看。要论起菌子,咱们国家肯定最多最好。”
薛琴和丰要武也耐不住好奇心,不约而同地跟上了。
他们这支小部队运气不错,刚好餐厅有人点了松露意面,服务员端上桌时,小高闻着味道,就感觉有点儿像了。
等到厨房,他们表达了来意,已经跟他们颇为熟悉的日本服务员十分热心地帮忙,让他们见到了松露片。
大家再三再四表达感谢。
等再度返回田副书记的房间,小高笃定:“猪拱菌,就是猪拱菌。猪拱出来,我们不吃,云南老乡有的用它泡酒,其他的基本都是猪吃。”
为什么呢?一股怪味道呗。
云南好吃的菌子多了去,什么鸡枞菌、干巴菌、青头菌、牛肝菌等等等等,哪个不香的要死,谁要吃闻着就让人退避三舍的东西。
叶菁菁双手一合:“就它俩了,我们不吃,日本人吃,正好出口卖钱。”
田副书记来了精神,赶紧附和:“对,我们来牵头联系罐头厂……”
叶菁菁一摆手:“不做罐头。
“哦。”田副书记反应蛮快,“对对对,晒干了卖干货。”
叶菁菁再度否定:“不,是鲜货,采下来就卖,这样才能卖出高价。”
这回田副书记没办法“对对对”了,卖啥鲜货。
他没采过蘑菇他也懂,这玩意儿跟蔬菜差不多,还比不上水果禁放呢。
从云南到日本,路上就烂光了!
“飞机!”叶菁菁强调,“现在每周有两班飞机到东京,坐飞机的人又少,有的时候甚至空飞。跟民航谈,正好把这空飞机利用起来,送松茸和黑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