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读典籍之时,定要多加思考,细细体悟其中蕴含的精髓要义,切不可仅仅停留在口头的背诵上。”
“否则这般死记硬背,即便能将经文倒背如流,终究也是徒劳无益的,于学问……”
谢漼一顿,暗自摇了摇头,她一女子,即便在学问上有所进益,又有何用处?
起初,他也不过是存了个念头,想着让她多读些书,知晓些礼仪规矩。如此,往后行事或许便能少些肆意妄为,也能被这书中的道理熏陶出几分温婉的书香气质。
寻真:“嗯。”
谢漼将《论语》置于案上,转身,已移步至一旁书架前。
手指在书册间划过,抽出一本。
他走回,将书放她面前。
是《大学》。
谢漼问道:“此书,你多久能背下来?”
不是吧……
寻真现在很想扇半小时前的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要多嘴说全部会背了。
应该装笨的。
寻真眉毛耷着,满脸的不情愿,从他手上接过书,试探性问:“一个月?”
谢漼看着她,道:“那便半个月,在此期间,《论语》的研习亦不可荒废,需知其中真意,切不可只停留在表面。”
“可明白?”
寻真低下头,磨了磨牙:“明白。”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多学点总是好的。
谢漼讲起《论语》,时而引经据典,时而结合古今之变,讲解颇为深入,讲至关键处,便让寻真拿笔将要点记下。
她毛笔字本就写得不快,跟不上谢漼的语速,只能匆忙拣着关键词记。
笔下的字迹歪歪扭扭。
思维扩散。
圆珠笔的原理是什么?
写着写着,手腕开始酸胀起来。
她低头瞧了瞧纸上的字。
一堆字相互糊在一起,墨色浓淡不一,又是从右往左写,更是混乱得让人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她现在还控制不好笔力,写不了小字。
弱弱地举起了手。
谢漼停下来:“何事?”
寻真摸了下腰间,那里塞着一只炭笔。
改良版2.0。
这次炭笔选材,最终选定了椴木和乌木。
这两种木材自身材质的密度高,经烧制后所得的炭也质地坚硬,写的时候不易断裂。
为了确保炭笔制作顺利,寻真还特意绘制了一张精细的图纸详加解析。
笔芯需裁成规整的圆柱状,外头再用木材包裹。
虽然比不了现代的小巧精致,但也像模像样了。
寻真拿到成果时,心中也感慨万千。
虽然时代落后了点,古代人脑子还是聪明的,可不能小瞧了。
在谢漼的注视下,寻真半撩开衣襟,从里头掏出那只炭笔来,放在手心中。
“我现在还不能用毛笔写小字,有点跟不上,所以想用炭笔代替。”
谢漼的视线先是在她腰上的衣襟处停留了一瞬,随即挪至她手中的炭笔上。
瑞宝是谢漼的人,在安排人制作炭笔时,自然是向谢漼通禀过的。
谢漼从她手中拿过,细细打量。
拇指与食指捏着笔芯,微微用力,指腹上便留下两道浅浅的炭迹。
少顷,谢漼抬眸,神色间带着几分探究,开口问道:“此炭笔是用何种木材所制?”
寻真答道:“椴木。”
其实乌木做出来的质量更好,不过乌木太贵了,跟花梨木价格差不多。
在这里,一般都用于打造高档家具、文房四宝以及其他可供观赏的艺术品。
炭笔是个消耗品,当然选性价比更高的椴木。
寻真瞥见谢漼目光中似有好奇一闪而过,见他拿着炭笔来回翻转,似乎想试试的样子。
寻真主动解释道:“厨房的炭易碎,写的时候得时刻留意着笔力轻重。而椴木本身质地细腻均匀,经烧制后所得的炭也就比一般的硬,用来做成炭笔,正合适。”
谢漼捏着那只笔,看向寻真,却突然转了话题:“如今记忆恢复了多少?”
寻真摇头:“还没想起来。”
谢漼:“既然记忆全无,可你为何有这般多奇异思想?”
他的语气听来平淡无波,眼神中却分明隐隐透着一丝探究。
这炭做笔的想法,放在这古代,虽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发明,但其背后所反映出的思维差异,却是不容忽视的。
寻常人,若是惯于使用毛笔,思维便极易局限。
脑子被既定的认知填满,对于自己从未见识过的事物,根本无从想象。
若毛笔字写得不好,往往只认定一条路,便是埋头苦练毛笔字,直至写好为止。
寻真的特别之处便在于此。
既然知晓自己一时半会儿难以将毛笔字练得炉火纯青,便另辟蹊径,找一种更为便捷的书写方式。
人不应被现有的工具所奴役驱使,而应充分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去创造出更适合自己的工具,使其为己所用。
这种超越时代局限的思维方式,在这世上着实是极少有人具备的。
而恰恰,谢漼正是那少数中具备这种思维的人,也能看懂这看似寻常的举动背后所隐藏的深层逻辑。
寻真穿越以来,一直都在努力学习古代土著的说话方式,努力让自己的言行举止往原身的性格靠拢。
据月兰说,原身不喜走动,整日就只在屋子里写写画画,房门都不怎么出。
寻真与她实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寻真本就正值青春年少,不过十八,性子活泼好动,一到放假就要约上好友去逛街游玩,肆意撒野,哪能闲得住片刻。
因而时间一久,难免露出些马脚,时不时便会显露出原本的性情来。
这次穿越,说倒霉也真是倒霉。倒霉中却又透着那么一点点运气。
毕竟开场那死局已经度过,现在只要将谢漼应付好就行。
这个问题要好好答。
第24章 “Nice!”
一时间头脑飞速运转,片刻后,她道:“我曾听月兰提及,爷自幼便聪慧过人,文章过目成诵。七岁能治春秋。十七岁更是三元及第,圣上亲批‘经纬之材’。”
谢漼没有回应,只看着她,眼神平静,不起波澜。
他自小生活在一片赞誉声中,这些夸奖之词于他而言,就如同每日听闻的寻常话语,早已听得耳朵都生出茧子来,自然难引起他什么反应。
当然,他也知道,寻真此番言语之后,定藏着一番话术,故而只是静静等待,看她究竟要如何施展。
谢漼不给她捧场,寻真抿了抿唇,继续说:“世人皆言,爷乃是文曲星降世,那些寻常的读书人,与爷相比,自是相差甚远。”
她稍作停顿,伸出手指,先是指了指脚下的地面,而后又指向外面的方向,接着说:“可为何这文曲星偏偏降生在这一家?为何不是降生在张三家,又或是李四家?”
“想必这便是上天的安排了。”寻真看着他,“正如我,我知晓自己远不如爷这般聪慧,可我也有自己独特的天赋所在。”
“这脑中偶有的灵光乍现,便是上天赐予我的本事了。”
寻真注视着谢漼一顿输出,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坦荡而又自然。
谢漼静静地听着她这一番言论,嘴角忽而上扬,竟笑出了声。
什么歪理。
那笑声短而轻,稍纵即逝。
谢漼笑了?
寻真不禁一怔。她有些讶异地看着谢漼的嘴角,那里已恢复了平静,刚才那一声笑只是她的幻觉一般。
谢漼没有继续纠结炭笔,将炭笔还给她。
寻真伸手接过,极为熟练地握住,手指自然地找到最合适的位置,习惯性地将炭笔挪到纸张的最左边,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谢漼瞥了眼,也未再多言,重新开始讲解起来。
他声音清朗,在屋内缓缓回荡。
其间,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寻真手下的纸张。那上面流畅地排列着一行行小字,书写方向乃是从左往右,且其中大部分字的结构都与寻常的字体有所不同,显然是经过简化而成,陌生中又带着几分熟悉的结构。
不过,这次谢漼并未询问,只不动声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就这样,谢漼讲解了足足一个时辰,直至他有些乏累,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而后放下茶盏,道:“今日便先到此处吧。”
寻真点头,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摆整。
整理完毕,她刚要起身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顿住了身形,脸上露出一丝纠结的神情:“……爷……”
谢漼本在整理自己的书卷,听到她这欲言又止的声音,不由停下手中动作,侧头睨了她一眼:“何事这般吞吞吐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