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真脑洞大开,今天这家这么热闹,应该设了不少席面,这男的可能是喝多了,尿急,没找着茅厕,憋不住,所以想找个隐蔽的角落解决一下,好不容易找着个池塘,结果里面还有人,还是个女人……
所以这人才脸这么红?
寻真:“欸,要不我让给你——”
年轻男子面色绯红,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在寻真脸上停留过久,有失礼数,顿时慌乱地垂下头去,心里念“非礼勿视”。
“抱歉,姑娘,在、在下……其实是……”
他嗫嚅着,欲要解释自己此番突兀行径的缘由,只是那话语在舌尖打了几个转,却又难以成句。
这台词,应该就是个书生。
寻真捏住软垫的四个角,合拢,拎起来,准备直接走。
寻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这人应该算是外男,她身为后宅内眷,是不能与外男相见的。要是让旁人看见了,她这个没背景依仗的,还不是分分钟玩完?
男子余光瞥见寻真正在整理东西,鼓足勇气抬起头来,然而目光刚触及到寻真的脸庞,像是被火灼了般,迅速垂下头去,结结巴巴地说道:“姑娘,该走的理应是我,是我搅扰了姑娘的清静,走的应当是我才对。”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深呼出一口气,双肩也随之微微松弛了些许。
寻真:“哦,那你怎么还不……”
男子听闻,明白了寻真的言下之意,脸红了又红,转过身去。
才迈了一步,咬了咬牙,似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他再度转过身来。
拱手,弯腰,朝寻真施了一礼。
待他再次抬起头时,脸庞依旧泛着红晕。
他定了定神,眼神诚恳,鼓起勇气问道:“方才在下莽撞无礼,唐突了姑娘,实乃在下的错,在此诚心向姑娘赔罪。只是不知,在下可否冒昧地问一句,姑娘是这府中的小姐,还是……”
他问这个干嘛?
寻真眼珠一转:“我是这府中的下人。”
他略作停顿后,又接着问道:“不知可否告知在下姑娘的芳名?”
上来直接打听她身份名字。
这人什么居心?
寻真环胸,扬了扬下巴:“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道:“在下姓范,单名一个岂字,表字怀逸。家在苏州邵文,自幼承蒙
庭训,勤读诗书,幸于去岁恩科之中,忝列二甲,得获进士出身。现今蒙圣上隆恩,任职于……”
话说及此,范岂顿住,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丝懊恼之色。
这般言语,岂不是有炫耀卖弄之嫌?这与圣人所倡导的谦逊内敛之德背道而驰,实在是不该。
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耳根,范岂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寻真的眼睛。
寻真无语了下。
听到其中一词,眼睛亮了亮。
“你真是进士?”
听她这么说,范岂下意识地在腰间摸索,恨不得即刻将敕牒和鱼袋都拿出来与她看。
“自然是真!我等自幼饱读圣贤之书,深知礼义廉耻,怎会拿这关乎声誉前程的大事来欺瞒姑娘?这可是违反律法的重罪。”
寻真脱口而出:“那我来考一考你如何?”
哈哈,这台词怎么有点像现代那种油腻爹味男?
范岂却并未因寻真的话而有丝毫恼怒之色,他只微微一怔,道:“姑娘但问无妨。”
谢漼那三问,寻真都有些头绪了,却不知道自己想的那个方向对不对。
逮着个进士,正好问问看。
寻真随便提出一问:“‘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然常人每易嫉贤妒能,或随波逐流而忘自省,于日用常行之中,当以何法克除此弊,常保向贤之心、自省之明,以趋善道?”
范岂听了这题,怔住了。
十载寒窗,经童生试、乡试、会试等层层严苛科考磨砺,于各类策论题早已是驾轻就熟,犹如家常便饭一般。
但这题……
寻真见这人愣了,便问:“这题,很难吗?”
寻真猜测,谢漼应该是按难度逐级出题。
这第三题,可能最难。
范岂点头,又摇头,随后缓缓道。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范岂一边在心底思索,一边道,“此乃孔圣垂训,为修身进德之要道。然常人多囿于私欲,易生嫉贤妒能之心,或陷世俗洪流,忘却自省之责,诚可叹也。欲克除此弊,常保向贤之心、自省之明,实乃关乎个人修身、社会风化之关键。”
这就是谢漼说的“破题明义”了。
“哎——”寻真伸了下手,“等等。”
范岂便停下,朝寻真那边望去,目光刚一触及,又迅速瞥开。
余光见她摊开了软垫,从里头取出纸笔来。
范岂忍不住又看过去,见寻真盘腿坐好,拿书垫着纸,右手握着根细木头,用刀片轻轻削了削,有黑色的粉尘扑簌簌坠下。随即落笔,写出了墨色字迹。
……竟是笔吗?
握笔的姿势也颇为怪异。
五指蜷曲着,手抵在纸上书写。
这如何能写得好字?
寻真抬起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范岂心脏砰砰砰地跳,逐字逐句、细致入微地讲解开来。
此刻,范岂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妙之感。
平日里熟稔于心的圣人之道,竟能如此派上用场。
“……总之,克嫉贤妒能、随波逐流之弊,非一朝一夕之功,需持之以恒,笃志践行。若能修心养性、立定志向、结交良友、日省吾身。久久行之,德业必有进益,庶几可入君子之林,臻于至善之境也。”
范岂讲完,望着那泛着微光的池塘,竟有些失神。
许久,他松了一口气,胸中都舒畅了些许。
寻真基本都记下来了。
寻真起身,学他刚才的姿势,拱手行礼。
这人是进士,应该是个官吧?
怎么喊?
大人?先生?
寻真想了想,道:“多谢范公子为我解惑,不知公子可还有空,能否再为我指点一二?”
范岂:“自然有空,姑娘但有所问,在下无所不答。”
寻真小跑过去,经过范岂时,他身子不由一僵,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赶忙往旁边避让了几步。
寻真看了看外面,没人。
速战速决吧!
寻真把枯草杆拨回原位,然后看向范岂。
“公子勿怪,若是让旁人瞧见你我这般情形,恐怕难以解释清楚。”
不过这旮沓,一般人也不会过来。
范岂只瞧着她,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寻真也不耽搁,直截了当问道:“这第二问是,‘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当此浮世,人多尚言……”
……
不知过了多久。
寻真将范岂讲的一一记下。
收好东西,寻真看看范岂。
这人还蛮好的,讲得很细,语速比谢漼慢多了,她可以完整地把整段话记下来。
寻真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三问,已困扰我多日,多谢范公子相助。”
范岂忙也回礼。
寻真笑了笑,拎起小包袱,里面还剩了点小零食。经过范岂身侧时,捧了一把过去。
“公子接着。”
范岂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了一手的小零食,看她一眼,眼神飞快地飘开。
寻真:“那我先走了,这里留给你。”
“姑娘。”
寻真扒着草杆,回头望。
他脸上的红晕已经退却,眼神认真。
“姑娘还未告知在下芳名,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寻真想了想,道:“我叫小楼。”
范岂:“娄?可是娄宿之娄?”
“小楼昨夜又东风。”
“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楼。”
原来是小楼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