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人。”
谢漼看着范岂,神色未曾变过,看上去完全不将范岂的无礼举动放在心上。
“正是我儿生母。”
“我谢漼的妾室。”
谢漼话音一落,潘竞忍不住看向了范岂。
好一个刺激场面,他潘竞最喜欢看这个!
一股热意直冲入头顶,范岂脸颊滚烫,如火烧。
他亦清楚,若即刻告罪,迅速离去,方可保留自己仅存的颜面。
他强自镇定下来,暗暗吸一口气,待气息平复,看向潘竞,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道:“子尚,可否容我与缮之单独相谈片刻?”
潘竞收笑,看了眼谢漼,哦了一声:“那你跟缮之,好好谈。”语气中竟带着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潘竞走了出去,又悄悄折返,趴在窗户后面,贴着耳朵偷
听。
对路过的酒女比嘘。
酒女们端着菜盘,纷纷掩唇而笑。
寻真从头看起,研究了一下午大周朝律法。
用过晚膳,丫鬟们轻手轻脚地进来撤下餐盘,随后又端上一道甜品酪樱桃。
寻真看到了处置逃妾的刑法条文——科徒二年,若夫追究,并强制其回归夫家。
关两年的意思?
翻页。
寻真一怔,身体直了起来。
【妻者齐也,秦晋为匹。妾通卖买,等数相悬。婢乃贱流,本非俦类。】
妾通卖买。
一阵寒意从脊梁上升起,寻真冷汗都冒出来了。
《律疏》中分明写的是,妾是家庭附属品和私有财产。
小妾属于低等阶层,权益几乎得不到任何保障,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完全依赖于丈夫的供养和赏赐。
跟月兰引儿她们说得不一样。
即使是入了族谱的贵妾,生了孩子,在律法下,仍然可以被丈夫随意处置、买卖或赠送。
寻真没问谢漼铁粉月兰,而是把引儿叫进来。
引儿听到她的问题,怔了怔,点了点头:“的确是……但爷应当是不会……”
寻真心都凉了。
这么说,谢漼是有可能将来某一天把她卖了的。
因为在这朝代,妾是财产。不算人。
范岂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大概是昏了头。
正常来讲,对方这般直言相告,他理应即刻诚恳道歉、告罪求饶才是。毕竟自己方才的行径,乃是觊觎他人妻妾,虽是无心之失,但终究有违道德伦常。
然而,当他对上谢漼那波澜不惊的面容时,过往被其压制而积攒的不甘瞬间涌上心头,使得他在这一瞬间丧失了理智。
谢漼静坐于案前,看着范岂。
范岂回视他。
“我范氏一族,世居苏州府。家中良田万顷,岁收颇丰,仓廪盈实。”
“藏金玉珠翠,亦有稀世珍奇。贮书画典籍,不乏传世名品。”
“各州府内,商铺工坊亦有多处,不知……”
范岂微微一顿。
“缮之,如何才能割爱?”
在门外偷听的潘竞听到这一番话,嘴张得老大。
没想到这范岂真人不露相,竟如此有胆量。
当时,谢漼赎了那乐伎,并带回了府,潘竞可是亲眼目睹,这事儿在京中都传开了,范岂竟然不知?
要知道,这事儿使得不少原本有意与谢漼结亲的人家,在仔细打听之后,纷纷打消念头。
虽说拿小妾换酒、换马之类的荒唐事也时有发生,不足为奇。听范岂的语气,还挺诚心,好像别人要多少都会给的样子。
可人家谢漼缺你这么点钱么!
潘竞心道,范岂你个死书呆。
可那是谢漼清流名声不要,都要带回府的女人。
定是当宝贝揣心窝里宠的。
上来就是以财货相易,也不怕谢漼在官场给你使绊子。
谢漼听闻,只缓缓放下茶壶,抬起头来。
只看着他,语速都比平常慢了些。
语气虽轻,听着却分外沉重。
一字一句仿佛车轮从范岂脸上碾过。
“我曾以为范怀逸是识礼之人,如今看来,不过狂悖之徒。”
谢漼轻笑一声,直直看着他。
“怀逸以为,你有哪里胜的了我。”
“便是让她自己选。”
“她会选你,还是选我?”
范岂脑子一抽,热血直冲脑门。
生平头一回,气势这般强盛。
“我愿娶小楼姑娘为妻!”
言之凿凿,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第33章 “难辨”
“那好,那本官便等着,校书郎将那八抬大轿抬至我府。”
谢漼拂袖离开。
潘竞听见里头的脚步声,连忙快步朝前,待到拐角处,身形一闪,转身进了一个空包间。
他猫着腰,伸出头张望。
见谢漼单手携着那副画,逐渐消失在楼梯间。
这么瞧着,脚步都没乱。
潘竞心道:今日幸好来了望仙楼,没错过这一场精彩好戏!当真有趣啊!
进入书房前,谢漼对承安道:“拿火盆来。”
把画按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承安:“是。”
他垂首退下时,余光不经意间扫到那幅画卷。
此画以绫绢精心裱制,一色朱红,色泽明艳,透着一股高贵之气。
承安暗自揣测,莫不是爷从范大人手中重金购得?
承安跟了谢漼八年,自是了解谢漼脾性。
谢漼喜好雅物,钟情高山流水之韵,清风明月之境。
上回,听闻都城中有名花匠培育出两盆品相绝佳的墨兰,那墨兰花色珍稀,世间罕见,香气淡雅,萦绕不散。
谢漼得知后,遣承安前去购置。
承安费尽周折,最终以三千两白银的高价将这对墨兰带回。
自家爷下了值,便要看看那两盆墨兰,那会儿爷手捏着叶子,眉目舒展,瞧着十分喜爱的样子。
最后那两盆墨兰,一盆送去姨娘那,一盆留在书房。
可今日,瞧自家爷,也不像是得了喜爱之物的模样啊。
承安令人端来火盆。谢漼未有其他吩咐,便准备退下。
退出之时,余光瞥见,自家爷一只手正按在那幅画上,长指缓缓地在画上游移轻抚。
书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火盆中炭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谢漼静默许久,伸出手,将画卷展开,置于火盆之上,凝视着。
过了一会儿。
盆中火苗渐渐矮了下去。
谢漼将画掷回案上,转身从架上取了书刀。
回到案前,刀尖落在画右下方的红印,“怀逸”二字之上。
谢漼凝视片刻,终是没有落刀。
谢漼思绪正凝着,冷不丁被外界的声响打断。
“爷,姨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