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馨跟着叫人,看着里里外外两大盆的肉,想到今天是腊八,该是腌鸡腌肉做腊货的时候了。
七叔:“哎,好,长得真俊,冲锋有福气。”
“老七,你别忙了,汤圆煮好了,又给你炒了一盘蛋炒饭,配了一碟服务社刚卤好的猪头肉,大蒜瓣也给你拿好了,快过来吃。”
胡凤莲匆匆忙忙从厨房走出来,手上拎着几包点心,蜜三刀,麻花、麻饼、油果,还有两盒蜂糖糕和麻蓉炸糕,接着又从厨房拿出麻纸包的白糖、红糖和冰糖。
“今年真是多亏你送了些猪肉来,今天早上军区后勤也从肉联厂拉了一车猪肉来,西院每家只分到了五斤,我找人多弄了二十斤,还想着今年灌不成香肠了,正好你又送了二十斤猪肉来。”
七叔笑着:“我就是知道大嫂每年都在腊八这一天腌肉,才赶过来的,往年都没赶上。”
“这些点心你带回去过年吃,我老早准备好了两袋白面,等下让小魏帮着给你送到拖拉机上。”
胡凤莲脚步匆匆,走去房间,很快又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沓蓝灰红三种颜色棉布,“把这也装上,怎么分,你们回去看着办,袋子里我装上了五斤散糖,粽子糖奶糖椰子糖高粱饴橘子糖,什么糖都有,冲锋结婚没办喜酒,你把喜糖带回去大伙分着吃。”
良馨看着七叔连声“哎”,没说一句拒绝,走过去吃饭。
双方看上去,互赠互送已经成为习惯了。
陆泽蔚打开茶叶罐,往良馨的搪瓷茶缸放了一小撮茶叶,添上热水递给她,走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七叔,你们生产队养猪有没有指标?”
“养猪有啥指标,只要有钱买得起种猪,来多少养多少。”
陆泽蔚看着后院待杀的鸡,“养鸡有没有指标?”
“今年每家不准养超过人头数的鸡,大队主动让我抓了两只送来给你们吃。”七叔端起蛋炒饭,拿着筷子飞快往嘴里扒饭,“冲锋,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陆泽蔚看着良馨,“关心你。”
“好好好,关心我,我高兴,高兴。”
七叔打开江京大曲的瓶盖,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一口酒一口肉一口饭,真的很高兴吃着。
良馨端着茶缸走到后院,去找婆婆。
“妈,几点开始腌肉?”
“不用你忙,你们休息去。”
“我不忙,冲锋忙。”
陆冲锋:“……”
“他哪会弄这个。”胡凤莲将大盐找出来,想了想,“良馨喜欢吃辣,今年我再用花椒和盐炒一炒,腌些花椒口味的咸鸡咸肉,对了,你们也别上去了,冲锋!”
胡凤莲走回会客厅,看向餐桌旁的陆泽蔚:“今天有两个干部回城,是军区总院的老医生,还有一位是中医院的老院长,特地来家里看你爸,正好也看看你的病。”
看了很多个医生都没能确定病因的陆冲锋,听了没什么反应。
他自己大概清楚是什么原因,已经知道了疗愈的办法。
等七叔吃完,背着大包小包去赶回去的顺风拖拉机,两位老干部一到,亲自问了陆泽蔚一些病症后,一出口就让陆泽蔚有了反应。
“神经官能症。”
总院老医生戴着一副玳瑁眼镜,面容沧桑,“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很多军人出现了战争后遗症,其中就有战争神经官能症,是因为长期承受压力到了崩溃临界点才患的病。”
“战争后遗症?”陆首长摇头,“他上一次上战场已经是六年前的事。”
“没有硝烟的战场也是战争。”总院老医生推了推眼镜,说话并没有任何小心翼翼,“人的身体承受压力是有限的,只要承受足够的压力,并且
一直持续承受,神经中枢系统就会被摧毁,这种事情十年前在很多人身上都有了验证结果。”
陆首长坐直身体,观察四周,轻咳一声。
良馨低着头,手捂着茶杯,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胡凤莲听不懂,“那这病,该怎么治?”
“已经出现不由自主的全身发抖,神经性头痛,神经性心脏痛,按照常规发展下去,该是行动困难,精神分裂。”
总院老医生看着正在看着新媳妇的陆冲锋,“你是个疯子。”
陆冲锋一愣。
怎么又被说成是疯子了!
别人说说就算了,这位可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医生!
“你什么意思?”
“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在这种长期经受强烈而痛苦的精神压力的情况下,不出两个月,就会精神崩溃,歇斯底里。”总院老医生眼睛里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我听说你自从第一次发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半年,你不是疯子是什么?”
陆泽蔚:“……”
瞄了一眼良馨。
“老先生夸人还真别致。”
良馨想到了原书,卫远阳的大靠山家里。
子女全去世了。
陆冲锋应该就是这样去世。
总院老医生脸上出现笑纹,“你的状况既然没有继续恶化,说明你已经进入到一个良好的精神环境,不需要再和意志思想做屈服还是凌驾的斗争,请李老帮你开几副中药,保持这种良好的环境,慢慢休养。”
陆家人全松了口气。
陆首长第一时间看向良馨。
胡凤莲抓过良馨的手,紧紧握着,握到颤抖,眼里流出欣喜的泪水。
陆泽蔚心里已经明白了,当下反应反而没那么强烈,只唇角微微起了一个弧度。
中医院老院长搭上陆泽蔚的脉,近距离观察脸色舌苔,“心火过旺,灼伤脉络,情志不遂,气机郁滞,面色无华,心血虚亏,先开两副归脾汤和八珍汤,益气补血,健脾养心。”
良馨递上信纸和笔。
老院长在纸上写下归脾汤药方所需药材,煎熬方法和注意事项。
“心失所养,恢复需要一定的时间,不要再思虑过度,劳神过多,暗耗心阴,也不要过度运动,平时多散散步,少动养心。”
良馨突然一笑。
陆泽蔚嘴角的弧度则瞬间落了下去。
“我好的时候出操,我跑三圈,他们都才跑一圈。”
老院长:“晚上大汗淋漓继续和病魔做斗争?”
陆泽蔚:“……”
老院长:“静养。”
良馨跟着婆婆,送走两位老医生后,脚步略显轻盈走回客厅。
“你看!”胡凤莲掐腰,一脸自豪看着陆首长,“要不是我及时自由行动,把良馨娶回来,儿子现在都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陆首长不说话,看了一眼陆冲锋,“要听医嘱,好好养心,不该你操的心,暂时都先放下。”
陆泽蔚:“那你干什么给我取名叫冲锋,你怎么不给我取名叫放下。”
陆首长瞪眼:“你……”
“陆放下,腌肉了。”
“……”
全家惊奇看着突然打断陆首长话的良馨。
良馨拿起护袖,回头看着三张一个比一个呆滞的脸,“良好的精神休养环境是什么?”
“……负责夫妻共同内务,烧扫洗擦。”陆泽蔚上前接过良馨手里的护袖,“腌肉。”
胡凤莲突然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陆首长威严的脸上,也出现几丝笑纹。
陆家厨房的大铁锅,钢精锅,全都烧上了开水。
开水浇遍已经放了血的鸡身上,良馨并没有闲着,同婆婆和放假回家的陆月季一起拔鸡毛。
用开水烫过的鸡,鸡毛很好拔,轻轻一拽,鸡毛就从毛孔里连根拔起,鸡皮肤变得干干净净,有种莫名满足的爽感。
“二嫂,你会踢毽子吗?”
陆月季从大公鸡尾巴上找出几根漂亮的鸡毛,绚丽的黑红色,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泽,“我去五金商店买两块铁垫片,我们缝个鸡毛毽子来踢着玩吧?”
良馨又挑出两根漂亮的鸡毛递给她,“你去买吧,买回来让你二哥缝。”
认真刮鱼鳞的陆泽蔚,缓慢抬起头,看了一眼鸡毛,又低下头拿着刀将鱼鳞刮得飞起。
“二哥现在比我都厉害,连被子都会缝了。”
陆月季将留做毽子的鸡毛摆在旁边,抓起铝皮大盆里的最后一只公鸡开始拔毛,“二嫂,卫远阳在家里。”
陆冲锋倏地抬头,举着刮鱼鳞的刀,“他来干什么?”
陆月季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不知道,他来找爸,在爸的书房里。”
良馨将拔干净鸡毛的鸡放到了铝皮大盆里,起身想揉一揉腰,闻着满手鸡腥味,又忍住了,走到墙边,用肥皂洗了手。
“月季,我们泡一壶茶来喝?”
陆泽蔚放下刀,走到良馨旁边,拿起她刚才用的肥皂,慢慢涂满手心手背,再到每一根手指,再仔细揉搓去除腥气。
突然发现良馨站在一旁,低着头看他的手。
陆泽蔚放慢速度,双手穿插进指缝里磋磨起泡。
“二嫂,你要喝什么茶?”
良馨避开视线,“绿茶。”
“我去泡。”
陆冲锋略过良馨的时候,胳膊轻轻触碰到了她的肩膀,走进会客厅。
很快,左手提着躺椅,右手端着搪瓷托盘,走到院子里的旧木几旁,放好托盘和躺椅。
陆月季惊奇看着陆冲锋的周到,“二哥,我的椅子呢?”
陆冲锋:“自己没长手?”
陆月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