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枝意在心中腹诽:那只是对你来说不是。
果然如谢玉清所说,一进卧房,便有两个脸上的丫鬟,见两人行礼道,“二爷,二奶奶。”
借着昏暗的灯光,虞枝意仔细打量这两个丫鬟,现下是冬日,屋子里烧着炭不冷,两个丫鬟被热气烘得脸蛋通红,白里透粉。不得不说,谢诏确实会选人。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这两个人看着要比青鸾更胜一筹,媚而不俗。
“起来吧。”谢玉清看着虞枝意没有排斥的意思,心放下一半,虽说丫鬟不合心意可以再选,毕竟是兄长送来的,若要送回去,还得有个合适的缘由,眼下枝意也无不满,倒是免了一桩事。
虞枝意对两个人道,“你们两叫什么名字,靠近些。”
两个婢女便走近了,同时道,“奴婢碧桃。”
“奴婢荷香。”
虞枝意不知道是哪几个字,却也没多问。
两个婢女靠近后,她看得愈发清楚。两个婢女唇红齿白,美目含情,犹如一汪春水。十指犹如葱段,白皙细腻,笔直修长。
谢玉清果然好福气。
“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虞枝意兴致缺缺地命她们退下。
谢诏送她们来的用意,她已经不想猜了。这些勾心斗角的戏码,她唱不过谢诏,又何必自不量力。她坐在绣凳上,丫鬟们刚要上前为她拆去发饰,被谢玉清屏退。他顶替了那个丫鬟的位置,亲力亲为,手指在虞枝意发丝间穿梭,小心地取下发饰,“瞧着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他享受每一次触碰枝意的机会。
拆卸发饰时,偶尔会触碰到枝意,身上便会难以自控地一阵战栗。
“并没有。”虞枝意回答道,她有些回避这个话题。
谢玉清见她兴致不高,便不再提及。既然这两个丫鬟惹了枝意不快,不如调远些,免得枝意看了心烦。
“明日便要回门了。到时候我不能陪你。”谢玉清突然想到娘的嘱咐,道,“不过娘已经备好了礼,你什么都不必操心。”他说着,放下珠钗,任由黑发滑落在掌心。手掌抚上虞枝意的脸颊,把她的脸转过来,大拇指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心中突然生出无法压抑的哀恸。
若他死了,她要怎么办呢?
他连走出这个门,都困难。
“二爷。到了喝药的时辰了。”荷香手上捧着一只白色玉碗,里面盛满了腥臭的药汁。
前两天谢玉清喝的时候,都是背着虞枝意,因此她没看见。今天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谢玉清喝药,对他身体不好这件事,有了点实感。
不曾想,这话隐秘地刺痛了谢玉清,心中无端生出一些怒气,无处发泄,“滚开。”
荷香没想到喝药这么简单的差事也能惹怒二爷,眼圈里忍不住蓄了点泪珠。
她这模样着实可怜,虞枝意从她手中接过玉碗,搭上谢玉清的肩膀,“谢玉清,喝药。”
她愈是风轻云淡,谢玉清那根敏感的心弦愈是被挑拨的厉害,府中上下,因为他身体的事处处小心呵护,这些天没有人刻意提及,他都几乎要忘记这回事。他本可以不在意的,如果不是虞枝意的出现,让他明白,这世上还有他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
娘不会允许他陪枝意回府的。
谢玉清咬着牙,两腮旁的肉绷得紧紧的。他心中郁积着怒气,却也明白枝意是无辜的。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攥紧他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面无表情地从虞枝意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今日的药比平日里还要苦些。
可他却一言不发,也没有要一块蜜饯。
见他唇边沾着少许药渍,虞枝意拿出手帕轻轻地擦拭去,她温柔的举动让谢玉清的眼眶渐渐红了,“枝意,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这么说。”她轻轻拍他的肩膀。
谢玉清圈住虞枝意的腰肢,把脸埋进她的腹部,闷闷地说,“连陪你回门都做不到,我实在太没用了。我是一个废物。”
“你读书识字,已经胜过许多人。”虞枝意实事求是道。
长年累月的病造就了谢玉清一副敏感自卑的性子,因为回门的事情,性格执拗,钻进牛角尖后难以走出。
腹部一阵温热,枝意推开谢玉清的肩膀,果不其然看见他眼尾的湿痕,她用指节擦去一点泪星,“怎么哭了。”
被虞枝意发现自己偷偷在哭,谢玉清又羞又恼,觉得丢人极了,眼泪又大颗大颗地冒出来,颗颗像珍珠一样从空中坠落在虞枝意的裙子上,碎成泪花,氤氲成一片水痕。他生的美,哭起来梨花带雨,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虞枝意一时间不知道先接住他的眼泪,还是先安慰叫他不要哭,心尖上像被小虫子咬了一口,痒痒的。
最后别无选择,只能用手捂住谢玉清的眼睛,“别哭了。”
谢玉清的眼睫戳着,手心发痒。泪水滑落在指缝里,带着温热的潮湿,一发不可收拾。
“别哭了。”虞枝意不大会安慰人,反反复复只会说这一句。
谢玉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竟然惊动了整个谢府。
这个时辰,孟老夫人本已安寝。青鸾实在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去了孟老夫人那儿,因为谢玉清给她留了些颜面,并未托出她去孟老夫人那儿的内情,下人们只当是谢二爷讨二奶奶欢心。她与值班的婆子有些交情,说两句好妈妈,便放了她进来。她悄悄看屋里,正巧看见谢玉清在哭,觉得抓到了虞枝意的把柄,匆匆回到孟老夫人的院子里去禀告这件事。
谢家阖府上下,谁都知道谢玉清是孟老夫人的眼珠子。
谢玉清的事,无论大小,在孟老夫人这儿都是顶天的大事。
青鸾要禀告谢二爷的事情,没有人敢拦她,一听谢二爷有事,孟老夫人立马命人收拾起来,连夜打着灯笼来了翠竹苑。
一个府上的人都被惊动。
第7章 问罪晋江
这么晚,孟老夫人兴师动众的来了翠竹苑,虞枝意与谢玉清皆是一惊,两人一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因为太过吃惊,被分了心神,谢玉清也忘记哭了,只巴巴的望着孟老夫人,脸上挂着泪痕,一双凤眼微微红肿,连鼻头都是泛红,看着可怜又好笑。
“娘这会儿来,是有什么事吗?”虞枝意问道。
虞枝意没嫁进来前,谢玉清与青鸾是有些情分,虽不及男女之情的地步,那也是与旁人不同的。谢玉清虽然将青鸾撵到孟老夫人这儿,却并未阐述原因。她只以为是小夫妻俩想要独处,觉得青鸾碍事亦或是那新媳妇瞧着青鸾不大顺眼,故青鸾来禀报谢玉清的事时,她轻易便信了。
这会儿见谢玉清没事,孟老夫人也回过神来,慢慢回味方才的事情,这一细想,青鸾的话便禁不住抽丝剥茧。她心下了然,自己这是被当了枪使。她心里浮起一层怒气,却因面对谢玉清,还保持着笑容,“无事,不过半夜里突然觉得心口悸,怎么也放不下心来,就过来看看。”
“看着你们好好的,娘便放心了。”
说着,她向后瞟了一眼。
显然,虞枝意不会相信她大半夜的来翠竹苑只是为了这么简单的理由,她迅速抓住孟老夫人看似不经意间投向秋燕身后的那个眼神。秋燕身后藏着一个人,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虽然没有看见脸,但她还是认出了这个人—青鸾。
剩下的事情便如同被一条细线串起,清晰起来。
正当虞枝意要说话时,谢诏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么晚了,怎么还劳烦娘亲自来了翠竹苑。”
里间与外间之间隔了一道红珊瑚串成的珠帘,谢诏的身影影影绰绰,看的不大清楚,声音却清楚的传进来。
虞枝意拆了发饰,头发垂落在身前,还穿着白日的抹胸襦裙,谢玉清在她身上揉了一通,襦裙皱巴巴的,还沾着泪痕的,看起来乱糟糟的。她身子压低,朝谢玉清身后躲了躲。不论如何,她这副模样出现在谢诏面前总是不妥的。
“大半夜的,怎么把你也叫来了。”孟老夫人知道谢诏平素就紧张谢玉清,两个人头一次分开这么久,心中定然记挂,话里话外不免关切。
谢诏道,“娘本已睡下,半夜突然来了翠竹苑,守偏门的婆子恐出了什么事,便差了人去儿子的院子里回话。我一听此事,放心不下,便也赶来了。”这个时辰,他还未歇下,身上只披着件外衣,可见来的匆忙。
“后院这些事情,本不该污了你的耳朵。只是那婢子实在可恶,存了挑拨之心。”都是一家人,孟老夫人也不避讳。
秋燕一把把青鸾从身后拉出来。
青鸾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青鸾本就慌张,看见谢诏,两膝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糠筛,“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这样的错事。还请夫人、大爷开恩,饶了奴婢吧。”
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若是落在老夫人手里还有一条活路,落在谢诏手里,是必死无疑。尽管如此,她也不敢泄露半点谢诏命她盯着二爷、二奶奶的事情,只一味地磕头求饶。
孟老夫人本就心肠软,眼下看她可怜,心中怒意已经去了大半,她刚想开口,谢诏便道,“这么晚了,娘不若早些回去休息。这个婢女就交由儿子处置。”
孟老夫人没有在众人面前驳斥自己儿子的道理,虽觉得不妥,也同意了。
谢玉清这会缓过来,想起刚刚自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形,羞得忍不住钻进地底。恰好丫头也端来熬好的安神药,为了表现自己不是个爱哭鬼,他喝的一干二净。瞧他的模样,孟老夫人忍不住笑,心中对虞枝意那一丝微弱的不满也尽数散去,命秋燕扶着她回去。
待她一走,谢诏便立即变了脸色,“带走。”
青鸾也不敢求饶,吓得肝胆俱裂,只呆呆地被架着走出了翠竹苑。
这桩事就这样被不轻不重地揭过,屋子里剩下虞枝意和谢玉清两个,她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谢玉清,“瞧你,爱哭鬼。”
被取笑,谢玉清也不恼。他双手环住虞枝意的肩头,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撒娇卖乖,“姐姐笑我。”
他一摆出这种无赖的姿态,虞枝意就拿他没办法。
谢玉清在她颈窝蹭来蹭去,蹭得她痒痒。
“好了好了,多大人了。还在撒娇。”虞枝意轻轻推开他,“还叫姐姐呢,羞不羞。万一我比你小呢”
谢玉清知道点到为止的道理,听见她又说生辰,又拉着她喋喋不休。两人一合计生辰,发觉虞枝意确实比谢玉清大上几天,他便一口一个姐姐,十分欢快。
虞枝意拿他没办法,只好应了他。
两人说着说着,谢玉清的眼皮子开始耷拉着,是方才安神药起了效果,便借此安寝。
隔天清晨,虞枝意便被轻声叫了起来,谢玉清还在睡,她正犹豫是否要把他叫起来,就听见丫鬟道,“二奶奶,今天回门。东西都准备妥当在外头等着,只等着二奶奶了。”
虞枝意点点头,轻手轻脚从床上起来,又把手从谢玉清手里抽出来,看谢玉清眉头微皱,似是要醒,又轻拍两下道,“睡吧。”
谢玉清眉头一松,又睡去了。
又过半个时辰,虞枝意终于出了门。
看到马车身边站着的人,她一愣,喃喃自语道,“大爷怎么在这儿。”
旁边的小丫鬟解答道,“大爷说怕二爷不能陪二奶奶回门伤心。他就替着二爷陪二奶奶一道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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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回门,也是撑腰的意思。
表示新媳妇儿在婆家受宠,也是为了让虞家夫妇安心。毕竟他们的女儿嫁给一个活不过三年的病秧子,怎么说,都是虞家吃亏,谢家讨巧。
这次谢家也是存了补偿的心思。
虞枝意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被小丫鬟听到,还口齿清楚地回答,来了几分兴趣,“你叫什么名字?”
“回二奶奶的。奴婢叫宝鹊。”
“宝鹊,是个好名字。”虞枝意看着有些喜欢,把她的名字记在心里,不知道能不能求求娘,把宝鹊调到身边来。这几日她的表现相比谢诏也看到了,自己是真的不会纠缠于她,对她的监视,应当也没有之前那样严苛了。
她一面想,一面继续朝马车走。
不经意间,对上了谢诏的视线。
虞枝意立即垂下眼,移开视线,行了个礼,“大爷。”
谢诏冷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礼。
被扶着上了马车,避开了谢诏,虞枝意才稍稍感觉放
松。身旁跟着的两个丫鬟进了马车后,她的皮又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