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看了崔澈一眼,没说话。
第53章 第53章并肩
这时,宫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打砸声,虽隔着老远,还是隐隐能听到一些嘈杂的声响。几人纷纷望了过去,刘金水额角落下豆大的汗珠,“崔大人,大皇子……大皇子说他是长子,陛下病重,理当应入殿侍疾,带着一些人硬要往里闯,这可如何是好。”
“二皇子也在外头。”刘金水声音发颤,他只是个小小的内侍,担不起阻拦皇子这口锅,“二皇子说他带的太医是先帝用过的老人,擅长调理中风,非要亲自进殿给陛下看脉,说要是耽误了病情,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崔澈脸色沉得如同这漆黑的夜色,即便这是皇家,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没有拦着儿子在老子面前尽孝侍疾的道理,一时间竟有些为难。
白景屹忽然开口,“拦是拦不住的,放他们进来便是。”他握紧斜插在腰间的刀,谁都知道他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众人看向他。
“大皇子带了东宫宿卫,二皇子府的人在京畿营里有旧部。禁军虽是裴公辖制,可真要动起手来,谁也不敢真伤了几位殿下,到头来只会让他们更有理由闯进来,不如直接放他们进来。”
“进,可以。”谢诏忽然开口,“但得按规矩来。”说着面向刘金水,“烦请告诉两位殿下,陛下已睡下。入殿者,只能带一名内侍,随身兵器、文书一概交由禁军暂存。若是想侍候,先在殿外等着,等陛下醒了再宣两位殿下进殿,如此也能体现二位殿下的一片孝心。”
裴度眼睛一亮,点头道,“就按谢侯爷说的办。”
刘金水领命而去,脊背比来时挺得直了些。
“谢侯爷倒是想得周全。”崔澈看向谢诏,目光中满是欣赏,“只是这般,怕是要把两位殿下都得罪了。”
谢诏淡淡道,“我是陛下的朝臣,为陛下做事,就是得罪了殿下又如何。倒是崔大人,方才特意给六皇子递信,就不怕被人咬住把柄?”
崔澈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与六皇子无亲无故,只是见他素日勤勉好学,不想他被人蒙在鼓里,平白成了别人的靶子。倒是谢侯爷,”他话锋一转,“你平素与六殿下交好。又有引荐学子的情分,论把柄,我自然不如侯爷。”
他与六皇子相识,只为了利益交换。只是这利益交换自然不能摆在明面上,没想到给旁人留下他们交好的印象。
白景屹忽然又道,“方才去六皇子府送信的人,是崔大人的心腹?”
崔澈点头,“是老仆的儿子,稳妥。”
“那就好。”白景屹朝远处眺望,“方才看见二皇子府的人往国子监方向去了。”
谢诏心头一紧,二皇子这是要干什么。
正思忖着,殿内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咳嗽声,虽微弱,却让廊下几人同时屏住了呼吸。刘权从殿内快步走出,脸上带着几分紧绷,“陛下请几位殿下进去。”
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殿外的吵闹声终究还是传至殿内,将永泰帝吵醒了,这事往小了说是永泰帝的家事,往大了说事关天下万民。再者,皇家无小事。
几人在殿等候,听见里面传来永泰帝沙哑的声音,中气十足,“叫那几个畜生都滚进来—”
几位皇子刚行至殿外,便听见殿内传来雷霆之怒,大皇子气势汹汹而来,一番要朝谢诏发难的架势顿时消散,缩着脑袋进了殿中。谢诏这会儿才发现来的不止大皇子与二皇子,陆陆续续,几位皇子都来了。唯有六皇子、十皇子姗姗来迟,是最后一个到的。
只听殿内传来训斥怒骂的声音,“不是非要看朕吗,都滚出去跪着。”
众皇子此起彼伏地喊父皇,最终归于一片寂静,而后众皇子皆垂头丧气地从殿中走出,其中以大皇子与二皇子尤甚,二人垂头丧气,犹如霜打的茄子,再没了的之前的嚣张气焰。
凭着几人跪着的姿态,谢诏便看出平日里哪几位皇子的关系最好。大皇子与二皇子跪在一处,三皇子不在京中,与几位兄弟关系生疏,四皇子五皇子关系较好,十皇子是六皇子的小跟班,两人跪在一处。
几位皇子到底是天潢贵胄,遭了训斥,在这跪着。
谢诏等人在这儿看着也不像话,故躬身告退。
此刻夜色已深,明日卯时又要上朝,崔澈,裴度便没有返家,去值房中休息,谢诏惦念虞枝意,执意要回家去。
回府后,王珣照旧掌着灯在前面引路,谢诏抬眼,认出这并非是去落雁居的路,道,“改道去落雁居。”
王珣抹了一把额头,这四月的天,不知为何这么燥得慌,想着,脚下换了路,直往落雁居走。
行至落雁居院前,谢诏轻轻拍了拍落雁居的院门,守门的婆子借着灯见是谢诏,忙将门拉开。他顺势进入落雁居内,这会儿虞枝意早已睡下,值夜的丫鬟打来热水,他悄悄洗了,换上干净的寝衣,蹑手蹑脚爬上床榻。咂摸着,竟有几分偷情的滋味儿。
虞枝意躺在里侧,被子盖得不老实,他在外侧躺下,本是平躺着,觉得空落落的,悄悄把手往虞枝意那儿伸,试探着勾着对方的手握在手里,见她未醒,胆子越来越大,翻身过去,把虞枝意一点一点儿地往怀里挪,直到长手长脚的缠上虞枝意,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虞枝意本就睡的不熟,谢诏动作这么大,她早就醒了过来,闭着眼睛装睡是想看看谢诏想做什么。她本以为,谢诏血气方刚,成日对她不是亲就是摸的,已经开了荤,这会定按捺不住,没想到谢诏只是将她抱着
,什么也没做。
谢诏本已闭上眼睛,忽听得虞枝意几声呼吸声乱了,压低声音问道,“你没睡着?”
她睁开眼睛,眼中幽怨道,“睡了又醒了。”
谢诏全无自觉,又将她抱得紧些,“我在这儿,睡吧。”说着,睁着眼睛看她,等她睡着。
虞枝意此刻已没了睡意,稍挣扎,谢诏就抱得更紧,她索性动也不动,问道,“今日的陛下召你入宫所为何事?”她本也没想谢诏回应她,只是没了睡意找些话说罢。
谢诏认认真真将刘金水与他说的话说与虞枝意听,又道,“陛下中风,现下几位皇子都在外头跪着,不知这会儿陛下的消气没。”
她知道永泰帝向来荒唐,到不知他荒唐到了这种地步,连带看着谢诏也有些不顺眼,“你们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诏觉得自己真是冤枉,分明在说永泰帝的事儿,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心里又清楚,虞枝意指桑骂槐,纯粹只是为了骂他,但还是抓着她的手放在胸口,“你探探,我对你的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若是你仍不放心,我们不日成亲。”
一说到成亲,虞枝意没声了。
谢诏本还等着她的下文,眼睁睁看着她闭上眼睛,缩进怀中,手仍放在胸口上,甚至还从寝衣中伸了进去。他冷着脸,把她的手扒拉出来,不成亲休想占他便宜。
装着装着,虞枝意发出平稳的呼吸声,他知道,这是睡着了,又把她抱紧,吻了吻她的唇角,也闭着眼睡过去。
卯时,谢诏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醒来,虞枝意躺在怀中睡得正香,他轻手轻脚把虞枝意移到床榻上,换上朝服预备上朝去。才到宫门外,便得知今日永泰帝罢朝,去而复返,又回到府上。
返至落雁居时,虞枝意还在睡,谢诏取出返程上瞧见的摊子上卖的早点,每个花样买了些带回来,命宝鹊温着,自己换了身便服行至床榻边,按理说这会儿不上朝他应当去御宪台翻看案卷,亦或是去练武,可他心中所想,只有来到虞枝意身旁。
想归想,也不能耽误了正事。
他命王珣搬来案卷,在虞枝意的小书房中处理公务。
也不曾避讳。
虞枝意醒来时,辰时刚过一刻。
天已开始热起来。
衣裙都换上薄薄春衫,梳妆后,宝鹊端来了谢诏买来的早点,看着五花八门的早点,她笑道,“今日厨房费了心思,怎么做了这些。”
宝鹊答道,“是侯爷买的带回来的。”
虞枝意诧异反问,“谢诏今儿没去上朝。”
宝鹊道,“侯爷正在书房里。”说着,眼睛往小书房那儿一看。
虞枝意便知道了她的意思,“我吃不了这些,你们都拿去分了吧。”她选了几样,不紧不慢吃了,走到书房里。书房是一个小耳房改的,低矮狭小,谢诏长手长脚在里面坐着,整个人都被屈住一般。她走近一看,原是在看案卷,不甚感兴趣地走开。
可她既走过来,谢诏便不愿放开她,从案卷里抽身,长臂一拦,将她揽进怀中,问道,“醒了。”
虞枝意推开他,在小书房里转了一圈,自己平日里练字用的桌子被堆满谢诏的案卷,书架上也多了些谢诏常看的书,不仅如此,她踱着步子,在里屋,厅堂挨个转了一遍,半开的箱笼里两人的衣物纠缠在一块儿,架子上挂着谢诏外袍和她的披帛,桌上摆着谢诏常用的茶碗,就连熏香,也一半是她的,一半是谢诏的,这间屋子,已不知何时,处处落下他的痕迹。
好个心机的男人,虞枝意气得走进书房,此时谢诏已经带回家案卷处理完,抬眼便看见她一脸生气的模样,自觉走到她身旁道,“谁惹你生气了。”
“谁,还能有谁。”她望着谢诏,眼神明晃晃地告诉谢诏,就是你,惹我生气了。
谢诏觉得她生气的模样十分可爱,想笑,却也不敢笑,一本正经地把她揽进怀中,认真道歉,“是小的做错了,还请夫人开恩,原谅小的吧。”
他如此能屈能伸,倒令虞枝意哑舌。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在谢诏身上实在花了太多心思,便从他怀里挣出来,“你且出去,莫打扰我看账本。”转身走到案前,拿起庆德送来的账本认真看起来。谢诏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她,看她垂首,一脸认真的翻着账本,口中念念有词,左手拨弄着算珠,右手拿着笔勾画,不知不觉看入了神,待回过神,蹑着手脚走到虞枝意不远不近的地方,也翻着书看起来。
二人在书房里待了一整日,连午膳都是在书房中将就的,临近傍傍晚,才出来。
虞枝意长时间一个姿势僵着,肩背酸软,谢诏便上前去为她揉肩捏背,道,“在屋子里闷了整整一日,不如去外面看看。”
他是习武之人,对自己的力气认知略有差别,虞枝意被他按得呲牙咧嘴,扭开肩膀道,“痛得很,别按了。”
她不想出门,谢诏也不依着她。
抱小孩儿似的把她抱起,就要往外走。
虞枝意觉得丢人,捶打他的肩膀,虽没什么力气,但肩背处挨着脖子,是敏感之处,谢诏便将她放下。
“我去换身衣服。”
她在家中穿着十分随意,及地长裙裁至鞋面,宽袖也被改成方便的窄袖,若不是谢诏在屋里,或许她都不会特意穿上裙子,仅仅穿着一条薄薄的纱衣。此刻要出门,她走至里屋中,谢诏随着她一起,眼疾手快,已从箱笼中找出一条素色的裙子。
看他手上的裙子,虞枝意不曾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件衣服。
“罪魁祸首”站在儿,甚至想亲自动手为她穿衣。
被拒绝后,才自行去屏风后换了外出的衣服。
汪嬷嬷为她挽了个偏髻,在发间钗了几朵素雅的珠花,稍稍点缀,便十分的美丽。她梳妆时,谢诏已换好衣物,站在梳妆镜旁看她,笑道,“真想把你藏起来。”
虞枝意笑了,“你拿什么藏。”
却不想,谢诏竟真的认真思索起来,“应当会打间金屋吧。”都说金屋藏娇,虞枝意这样的“娇”可不是要金屋来配吗。
说这话时,他的神色隐隐掠过一丝兴奋。
只是,虞枝意垂着头,看镜中的自己,一无所觉。
第54章 第54章交锋
再抬眼时,谢诏神色已恢复如常,脸庞上挂着温柔浅笑,正耐心等待她梳妆。
虞枝意施施然起身,他伸出手来。
她避开这只手,走到他身侧。
无论私底下在侯府中如何,在外面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维持着一层若有似无暧昧的薄雾,不能光明正大示人。虞枝意笑着对他说,“走吧。”
谢诏凝眸看她,脸上没有笑,没有威慑,也没有压迫,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虞枝意看着他的眼睛,僵持着,就在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有些维持不住时,他忽然笑了。春风拂过,冰雪消融似的笑容不知为何,令脊背攀升起一股寒意,两人间的气氛好似从忽如其来的凝滞变得轻松起来,可她却一点儿也没感觉到轻松,掌心中渐渐地泌一层薄汗。
两人并肩而行,分明做尽亲密的事情,却像同床异梦的夫妻一般,各怀心思。
行至门前,谢诏仍温柔地扶着她上马车,随后也跟着一同进入马车中,在对面坐下。
他的态度好像发生了变化,又好像与之前一样。
与他面对面,虞枝意却感到一种如坐针毡的焦灼感。
而他,气定神闲地坐在对面,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她有些恨他这种态度起来,一点点微妙的变化都能引起她的不安,忐忑,胡思乱想。这种被掌控,如同木偶戏中的木偶,引线束缚着四肢,被一双手操控,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改变一切的感觉,令她的胸口生出一丝微微的痉挛。虞枝意主动开口,道,“谢诏
,我们去哪儿。”
谢诏说要出门,就要出门,她没法拒绝,也没想这么多。眼下她心里不痛快,便要给谢诏找些不痛快。
“许久未去虞氏学堂了,你不想去看看吗?”谢诏应答道。
虞枝意摇头,“我不想去。我们去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