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娣推着车子,转过头看着他:“刚才那个商店卖假酒,你怎么不去举报他们啊?”
陆赞看着前方,轻叹一声:“这年月不是逼不得已,一般人都不敢这么干!我今天警告了他,他很长时间都不敢卖假酒了。”
盼娣听他这么说,点了点头,也不做声了。
*
回到林家湾已经八点多了,盼娣将自己被抽调到零号矿井工作小组的事跟母亲说了,林母不免有些担心。
“本来以为你考上宣传科,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咋又突然要下矿井呢?你们科里不是还有两个后生吗?”
“妈,这次抽调过去是我运气好,工作组的福利可好了,省里给每个人50块钱的津帖,还发给我们一堆东西。”
盼娣笑眯眯地从包里一样样地掏出从总务科那边领回来的物资,肥皂、口罩、毛巾、白线手套,那美滋滋的模样像一只掉进米缸里的小老鼠。家里那块肥皂已经用得快薄成一张纸了,母亲还不舍得扔。这年月能领到不要钱不要票的日用品,太让人高兴了!
林母看女儿这么高兴,也不忍泼她冷水,只得嘱咐她注意安全。
……
忙活了一天,林盼娣实在是累惨了。往常都是陆赞先洗漱她再洗,今天她第一个去洗澡,洗完便上床睡觉了。
陆赞一进房门,一股热意和馨香气息便钻入鼻尖。这些日子,他已经慢慢习惯这种气味了,并不觉得讨厌,甚至觉得挺好闻的。
今天送完夏兰回到供销社,听毛师傅说林盼娣上黑夜买胶卷,原本他根本没想去西桥找她。怪就怪那个毛师傅一直在旁边叨叨,阴阳怪气地让人讨厌。
“你说你都送夏兰去车站了,自己老婆一个人上黑夜买东西,你放心啊?我可听说市管会的人隔三岔五上那去抓人啊!”
“我跟你说,今天你老婆来,我可是一句夏兰都没提啊。够讲义气了!小陆,不是我说你,你都结婚了,是不是该收心了?”
“……”
左一句右一句地说个没完,陆赞又不好跟他讲实话,听到后面莫名觉得烦躁。好在没过一会就下班了,他蹬上自行车准备回林家湾,脚却不听使唤地往西桥市场去了。
主席语录本上都写了: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是了,起码的思想觉悟还是要有的!
倒是这个林盼娣够没心没肺!自己大老远去西桥找她,她倒好,要下矿井的事只顾着跟她妈说,刚在路上跟自己只字不提。
想到这,陆赞便有些不痛快。转念一想,她确实没必要事事跟他讲!自己送夏兰去车站不也没跟她说么!毕竟大家只是合作关系。
……
不过,刚才有件事让他更加不痛快。这些天,都是她帮他洗衣服。今天倒好,她先完澡把自己衣服洗了,便上床睡觉了。连起码的革命同志互相帮助投桃报李的觉悟都没有!
啧啧!
陆赞气不顺,看她倒躺在床上似乎快要睡着,偏要找她说话:“你要下矿井,午饭怎么解决啊?”
盼娣已经很困了,四肢百骸的倦意都蔓了上来,嘴巴像被胶水粘住了一般,艰难地略微撕开一道缝,含糊道:“我不是买了一袋馒头吗?一天带两个过去当午饭。”
白天很清甜的声音此刻透着一丝沙哑和慵懒,陆觉感觉耳朵有些发痒,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盼娣已经快要睡着了,过了一会,又听到他问:“那,你晚上回来吗?”
她缓缓睁开眼,便看到陆赞正站在床前看着自己,那目光莫名让她有些不自在。
盼娣第一反应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是好的,没有任何暴露之处。这些天,她晚上睡觉都穿着文胸,幸好老式文胸没有钢圈,穿着睡觉也不至于特难受。
这一连串下意识的动作结束,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脸上有些发烫,只好掩饰性地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当然回来啊,我只是暂时换个上班的地儿,又不是驻扎在那儿。”
陆赞没再多问了,脱下鞋子,也睡下了。倒是盼娣被他这么一通问,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有个日本考察团来安丰了,你知道吗?”
陆赞扬了扬眉,淡声道:“知道。我大哥作为经贸组的代表,这几天都在陪同接待。”
林盼娣这下彻底醒了:“他们来安丰是为了考察萤石矿吧?为什么不来红星考察,要跑到东风那边去?东风规模不如我们啊!”
她一头长发散了下来,看上去有些慵懒,偏偏那双圆圆的眼睛正炯炯地瞪着自己。
陆赞双手交叠在脑后,漫不经心道:“这我哪知道。去哪参观这不都是上面人安排的吗?再说他们也就在安丰待个二三天。”
也是。自己只是个小罗罗,还是不要操心上面人的事。盼娣想了想,便也躺下睡觉了。
一张一米八的高低床,两人还是很刻意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原本她为了避免尴尬都是面向墙壁那头睡的,奈何实在不习惯左睡。后来发现陆赞也是右睡的,她便也朝着右侧睡了,不用大眼瞪小眼,只看得到他的后脑勺,也不会尴尬。
脑袋一沾上枕头,盼娣便很快睡着了,她累得已经没有精力去胡思乱想。
身后传来阵阵平缓而绵长的呼吸声。房间里多了一个女人,陆赞发现自己所有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他其实一点也不习惯右睡,只是为了避免尴尬才将脸对着门的方向。趁着她睡着了,他便翻了个身。再不翻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要僵硬地动不了。
林盼娣背抵在墙上,睡得正香,被子的一角被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一个戒备意味很浓的睡姿。
陆赞冷哼一声,这张床够大的,两人一人占据一边,伸直胳膊都碰不到对方。倒要看看谁的睡姿更不老实!
……
林盼娣觉得很尴尬。
早上醒来她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滚到陆赞的怀里了。不仅如此,她像个人形树懒一般,手搭在人家的腰上,脚勾在人家的腿上。
手下腿下挨着的身体硬邦邦的,陆赞虽然瘦,但很精干,肌肉的线条非常流畅。盼娣一睁眼便看到他英挺的侧脸,她脸色腾地红了。
幸好陆赞还好没醒,她赶紧阖上眼睛假装睡着,轻手轻脚地收回自己的胳膊和腿,正想滚回墙边,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他压在身下。
她轻轻扯了几下,终于把衣角给扯出来。一抬眸就看到那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刚醒的时候眼睛是双眼皮,有一瞬的惺松和迷瞪,然而很快那双眸子便清明起来。
林盼娣眼珠转了转,急忙开口道:“你压到我衣服了!”
陆赞看了看身下,他躺的还是昨天睡下时的位置。倒是某人从墙边的位置滚到他这一侧了。
盼娣老脸又是一红,恼羞成怒:“是你要睡通铺的!”
陆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202:05:30~2022-05-2302:5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小平和糖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9
第49章
◎各自◎
矿山公社供销社每个月月中和月末的两次盘点,都是社里加班的日子。
又到了月中盘点,送走最后一位顾客,店里值班的售员货吃罢饭,便将门板全部上好。
屋顶中央悬下来一管十五瓦的白炽灯泡,老旧的灯泡将一楼映照得昏昏沉沉。
供销社李主任加售货员一起七个人,围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
毛师傅涨红着脸,紧盯着中年男人:“张会计,你再算一算,怎么可能少?”
张会计戴着蓝色的袖笼,架着瓶底厚的黑框眼镜,坐在柜台前,查看着帐本,清点钞票,手里的算盘打得飞快:“已经对了三遍了,不可能错,少了三百块钱。”
店里几个售货员顿时跳起来:“不可能,我们天天经手的票、钱、都反反复复看过了,怎么可能少?”
陆赞倚靠在柜台边,修长的手指敲了敲玻璃:“盘点库存吧!光看帐本也看不出什么。”
李主任忙指挥道:“六个人,两个人一组,一个人负责点库存,一个人负责登记。今晚一定要盘点清楚了!”
陆赞和毛师傅负责百货柜台,盘点完柜台库存又盘点仓库,每样商品数量核对三遍后,陆赞便将数字报给毛师傅。毛师傅登记在表上,品名、数量,每一项写得清清楚楚。
两人搭档好几年了,配合得十分默契。
三组人马从晚上七点盘点到十点,终于清点完了,将三张报表交到张会计手里。张会计对着报表埋头一项项的开始核对,算盘声又开始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这一算至少还要个把钟头,陆赞坐在一旁的长条凳上,点上一根烟抽了起来。原本每次盘点,店里都会供一顿夜宵,有时候是粥,有时候是馄饨,走公帐……今天这顿看来是要泡汤了。
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他起身给自己泡了杯酽茶。
供销社盘点出现亏空不是第一次,但三百块的亏空还真是头一遭。店里的几个售货员都坐不住了,绕着柜台来来回回地走。
又等了大概一个钟头,张会计手里的算盘终于停了下来。他摘下眼镜,抹了把脸,唇角耷拉下来。
屋里几双眼睛盯牢他,想问,又不太敢问。
半晌,张会计终于开口:“没算错,是少了三百块。”
李主任腾地站了起来,沉着脸:“咋少这么多?”
张会计闷声道:“少了一条烟,一匹斜纹棉布。”
沉闷的声音让屋内几个人脸色彻底变了。
毛师傅阴着一张黑脸,啐道:“肯定是今天在集市上被人给顺走了!人保组那帮孙子揪成一群挤在摊子前面,忙着应付他们,没注意那些顺手牵羊的龟孙!”
今天是公社大集市的日子,店里的师傅都在外面摆摊,人多手杂,几双眼睛看不过来也是有的。
陆赞冷声道:“烟被顺走我信,往怀里一揣就行了。布匹那么大的东西,拿在手里也太招人眼了吧?”
食品柜台的马师傅皱眉道:“今天店里就两个人看店,你们说会不会是有人到店里偷走的?”
一时间大家七嘴八舌,挖空脑袋回忆这半个月里面的各种可疑的蛛丝马迹。
李主任瘫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他在供销社干了二十年,从学徒工干到现在供销社主任,眼看着马上就要退休了,三百块的亏空,捅到上面是要坐牢的啊。
供销社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出现过亏空,月月交到县里的报表都是结余,去年年底还拿到了县里的优秀供销社的嘉奖。
几个售货员都是一脸惊惶,不约而同想到上一次亏空。
去年也是矿山公社赶大集的日子,回来一盘点,发现社里最贵的一箱酒被偷了。一箱酒五十块钱,那个月供销社几个人就像天塌了一样。从上到下都惴惴不安,一是怕上头突击调查,二是想着怎么填这个窟窿。
后来还是陆赞想出了办法,他在供销社门口架起两口锅,卖起炒花生炒瓜子,生意出奇得好。又倒腾了一批残次的搪瓷用品摆到店里偷偷卖。到月底终于把50块钱亏空给补上了。
那时候管得松,五十块钱亏空花了半个月才补上,这次可是三百块啊!
一时间店里几双眼睛都往陆赞身上瞟,陆赞不自在了,翘起的二郎腿蓦地放下,摘下嘴里叼着的烟,冷声道:“你们都看着我干嘛?店里七个人六个大烟枪,个个烟瘾比我还大,算内鬼也算不到我头上。还有那匹斜纹棉布,一个人都抬不动,每天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谁能抬出去,我他妈佩服谁!”
和陆赞同柜台的毛师傅急了:“小陆,我们没别的意思,这不都指望你嘛,你点子多!”
“是啊!上次店里亏空五十块钱,最后不是你想办法给填上的嘛!”
众人七嘴八舌,李主任冷静下来,很快整理好思路,脸上不由带出几分杀气:“按理说,出现这么大的亏空,我明天早上就该往县里报!”
几个售货员吓得赶紧出声:“主任!”
供销社亏空调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但凡和贪污,偷盗沾上,轻则批-斗、劳教,重则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