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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山公社小学教室里,赵姝坐在苏俊民后面,不时地看着门口的方向,神色有些紧张。
高中三年她心思不在学习上,学农学工学军占去大量时间。她是学校的文艺积极分子,经常下乡慰问演出,根本没有认真学什么知识,更不要说考试了,连考试是啥样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今天文化考试考什么,赵姝心里七上八下的。
前面坐的苏俊民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是宣传科的笔杆子,这种考试对他来说应该很容易,自己在广播站每天不过是播一播报纸上的社论或者宣传科写好的稿子。
赵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压住纷乱的心跳,开始回忆自己平时播报的新闻稿。实在不行,照着那些新闻稿写就是了。
正胡思乱想之际,门口一阵响动。
林盼娣顶着大家诧异的目光,在一个招生老师的引领下,径直在教室最前面一排坐下了。
“她怎么也来参加考试啊?她不是没上推荐名单吗?”
“不知道啊!”
“这怎么临时塞人呢?”
教室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在座的红星职工都认识林盼娣,奇怪她怎么也跑来参加笔头考试。
盼娣自己也很意外,拍完座谈会后她在外面等,待会还要拍笔头考试的画面。两个都拍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等了一会,突然有个招生老师喊她进去,那人介绍自己是北华大学的王老师,又提到是北华大学美术系主任推荐了她,并直接表示想录取有美术特长的年轻人。
一听到北华大学美术系,盼娣便想到孔淮老师,难不成是他向系主任推荐自己的?
王老师问了她几个学习工作和画画方面的问题,盼娣按下纷乱的心思,老老实实照实汇报。
王德言看她对答如流,举止谈吐颇为稳重,对她的印象好了些。聊完他就让盼娣去隔壁教室参加笔头考试了。
盼娣一点准备也没有,也没来得及思考太多,稀里糊涂坐了下来,感觉自己像被赶鸭子上架。
招生老师给每个人发了一张试卷,两张统一印刷的稿纸。她看了眼上面的题目——自拟题目写一篇作文。
就这?!盼娣有些震惊。她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人,其中一个是红星总务科的干事,正咬着笔杆对着试卷苦思冥想。
特殊历史时期,大学生招生的文化考试形式大于内容,走过场的成份比较多。
作为一个参加过大大小小考试的人,盼娣习惯性地开始揣摩出题人的意图。国家既然要从基层的工人和农民中选拔大学生,这个作文最合适的内容还是结合个人经验,聊聊在基层的学习和工作的心得体会,最好是能写出学农学工后个人的转变。
多亏了在宣传科平时报道通讯没少写,这篇文章盼娣写得很轻松。
笔头考试结束后,所有试卷都要交到县教育局去。
半路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参加面试和文化考试,有胆大便去问陈书记是咋回事,被他一顿呲:“我哪知道!北华大学有自主招生权,林盼娣有美术特长,人家老师不招她招你啊?”
一听需要美术特长,原本心里不舒坦的人也不说话了。美术专业确实不是谁都能去念的。
笔试过后,公社里这些被推荐的年轻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盼娣倒还算淡定,她这个名额属于是北华大学的定向招生,其他人关系虽然比她硬,但也拿她没辙。不过倒底占去了一个大专名额,惹得那些上推荐名单的人眼红不已。
盼娣听芫华说才知道,四个大专名额北华大学那个名额给了自己,苏俊民父亲就是公社领导,他那个名额也很稳。而且听说红星有个被推荐人员的哥哥在中央某部当组织部长,早就跟公社和县里打过招呼了。这么一来,四个名额就去掉了三个,还剩最后一个大专名额。
芫华怏怏不乐:“这次又要和赵姝碰上了,搞来搞去是我跟她竞争最后那一个名额。”
盼娣安慰道:“你那天表现那么好,北华工学院的老师对你印象好得很,你比赵姝希望大多了!”
芫华眉头微拧,沉默不语。那天听工学院老师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打心底里还是希望多招些男同志。毕竟女同志搞地质的少。
就看招生老师对自己感不感兴趣了。
……
一周后,所有笔试通过的被推荐人员一起在县医院参加了体格检查。
盼娣和芫华两人五点就起床,骑自行车到县城。到了医院才发现这次来体检拢共只有十来个人。看来三分之二的人已经在面试和笔试的环节被刷下来了。
苏俊民和赵姝比她们俩来得更早,排在队伍当中有说有笑。他俩最近已经公开出双入对了,也不管旁人的眼光。
这个体检跟盼娣以前参加过的入学体检差不多,甚至项目还要少些。前面的每个人都差不多不到十来分钟就出来了。
有些人笑容满面地出来,手里捏着盖了章的体格检查表。有些人则是嚎啕大哭地夺门而出。苏俊民和赵姝两人体检都过了,喜气洋洋地并肩离开了。
芫华有些紧张,一直紧紧攥着盼娣的手。
好在两人的体检结果都没什么问题,都顺利拿到合格证明。
早上饿着肚子便出了门,体检结束后,盼娣和芫华便在县城的国营饭店吃个饭。
眼下正是招工招生的时候,大批的年轻人聚集在县城饭店里。两人好不容易找个两个位子,一人叫了一碗面。
刚拿起筷子,就听到饭店里有人在放声大哭。那一桌坐着几个工农兵大学生选拔被刷下来的年轻人。原本是个男的在那哭,紧接着旁边的姑娘也跟着啜泣起来。
有的是招工没考上的,有的是招生没选上的。没考上只有两条路,要么下到大队去务农,要么回城啃父母的。
这些年轻人一想到毫无前途可言的未来,饭店里一片悲哀的痛哭声。盼娣和芫华两人也还没收到是考上了还是刷下来的通知,一时间五味杂陈,吃着碗里的面,只觉食不下咽。
芫华听着这哭声,眼眶发红,低声道:“搞不好我也是‘陪杀场’。”
盼娣扫了那几个哭得最大眼的人一眼,冷哼道:“今年推荐不上,明年继续,明年不行还有后年。全国那么多地方招工的,东边不亮,西边亮。年纪轻轻的,哭个啥!”
这顿饭吃得两人都不是滋味,很快便离开了。
*
那天见完冯处长之后,陆赞又跟陆赟聊了聊,想了几天,决定自己先调去北华。
北华友谊商店已经筹备得七七八八了,开张在即,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冯处长回去后,便发调动函到矿山供销社。
陆赞这几天便忙着办理人事关系和户籍关系的调动。四年前,他下乡的时候户籍就从县城转到了矿山公社,这次又直接转到北华市,跨度可以说很大。
之前供销社家属院里和他一起下乡的年轻人,有的去了下面的大队,有的去了偏远的农场。前段时间听说陆续回来了几个。乡下的日子太苦了,回到城里便赖着不走了。
这些人没有户籍,自然也没有工作,只能依赖父母活着。父母都是双职工,家里有几个吃干饭的半大小子,倒还勉强能过活。父母如果只一个人工作,那日子过得比下乡还要艰难。
每当这时,陆德运就很庆幸当初他主动将儿子送到下面供销社,这要是下放到偏远的乡村地区,只怕回来也没地儿安置。
听说市供销公司的领导亲自点名让儿子去北华市友谊商店,儿媳妇那头也很支持儿子去北华,老两口子自然没多余的话。
供销社里,除了李主任,其他几个师傅都很意外。
“李主任先前说,参加比武大会可以引起领导注意,搞不好就能调到上面去。陆赞这也太快了!早知道我就上了……”
毛师傅既不舍又失落,毕竟在店里和陆赞合作得还是很愉快的。他那张脸那柜台后面一搁,生意都好了不少。
现在他要调走,还不知道上头又会派什么样的人来。可别像副食品柜台一样安排个女的,他可吃不消。
徐梦梅白了他一眼:“毛师傅,你省省吧。我上的希望都比你大一点。省城的商店那招的全是一水的年轻漂亮的姑娘小伙。”
毛师傅:“……”
陆赞在供销社的宿舍也清空了。徐梦梅立马将自己的铺盖搬了过去。
下班后,他请店里所有的师傅到十里大道的国营食堂吃饭,公家食堂都是限量供应,把剩下所荤菜都买了下来,最后花了八块钱。
陆赞工作调动的事,盼娣并没有明说,只跟母亲说他需要到北华出差一段时间。
结果这边陆赞的手续还没完全办好,盼娣那边被北华大学美术系录取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林家湾。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明天大概就要完结了。感谢各位小可爱一路的支持。
你们对我来说都是小天使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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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眼界(正文完结)◎
盼娣和芫华在体检后一个礼拜,就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两个人都进了理想的大学。
芫华得到了最后一个大专生名额,赵姝被刷了下来。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竞争不过田芫华!她只得找苏俊民帮忙牵线联系几个学校的招生老师,最后那所中师学校看她有文艺特长,同意录取她。
高中生降格去念中专,赵姝哪会愿意?赵传福两口子看女儿钻牛角尖,气得肝痛。考上中师,以后就是城里人了,比呆在矿区不强一百遍?!奈何赵姝就是不听劝,最后还是赵猛拍了电报回来,加上赵猛媳妇王淑芬在旁边劝导,赵姝才勉强接受了。
谁知在等录取通知书的过程中,一封举报信发到了公社和县教育局推荐和选拔工作小组。
这封信一出,赵姝的录取书便被扣下来了。苏俊民一门心思想帮她,结果他爹直接将检举信甩到他脸上。
举报信里列举了赵姝贿赂红星广播站站长乔晓云,进广播站工作,陷害同事的恶劣事迹。并称有目击证人亲眼目睹她在农具店里购买除草药水,随后将药水投入同事的食物。
苏俊民看完只觉五雷轰顶,这情节比张大秋侵占公家财产还严重!他第一直觉是不相信,赵姝那么温柔大方的性子,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苏庆生看儿子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气得破口大骂:“你眼睛长得狗肚子里去了?看人家模样好,就晕得找不到北了?这事你老子也捂不住,县里会派人下来调查!”
检举信是直接寄到公社里的,苏庆生头一个看,不过他才懒得伸手去管。县教育局也收到了,让他们去调查好了。
赵姝被人检举的事传到红星,厂里流言出起,周围人看赵姝的眼神都变了。很快乔晓云和赵姝的工作都停了,两人在接受不同部门的调查。
赵传福两口子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种事,只觉得天都塌了,在家哭天抢地。
公安派人上门搜了乔晓云的家,有大数额的钱来路不明。不过乔晓云似乎早有准备,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而赵姝那头则比较麻烦,确有人看见她到农具店买除草药水,农具店店主也记得她,还问她买除草药水干什么?赵姝当时回答买回去除菜地的杂草。
关键是赵家连一分地都没有,哪来的菜地?她买这个除草药水倒底用来干什么?
任凭上头怎么问,赵姝只一味地摇头,坚决不认,公安只得将她带回去继续调查。
赵传福两口子再也顾不上其他了,拍了封电报给在海后部队的儿子,让他赶紧回来一趟。
……
林家湾最近出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村里竟然一连出了两个女大学生!
说起来都让人眼红不服啊。一个是村西头田家的闺女。田姓是林家湾的外来姓,整个村庄就西头几户人家姓田。这种小姓人家在村里没什么份量,平是遇到点事也多半是受欺负的那一方。但是他们姓田家的闺女考上大学了!
更让村里人想不到的是,林木匠家那个抱养来的女儿竟然被北华大学录取了。听说北华大学在整个平西市只有一个名额!这在林家湾人眼里,跟考上状元没啥区别。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种荣耀竟然落在一个抱养过来的女娃身上。
这几天上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林母笑得合不拢嘴。当然也不缺那种说风凉话的,盼娣和母亲才懒得理会。
一开始听说女婿要去北华出差一段时间,林母还有些担心。现在两人都要去北华,林母放下心来,又生出新的忧愁——以后这家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难免有些冷清。
不过这种愁绪很快被忙碌取代,出远门要凑全国粮票、路费,还要扯几身衣裳。大城市的衣裳贵着哩。林母还张罗着给女儿女婿一人打一只新木箱。
盼娣赶忙劝阻:“哪个木匠的手艺能赶上我爹?我房里不是有两个樟木箱吗?好生生两只箱子,用得着再花那个钱去打?”
林母犹豫:“北华那种大城市的人,能看得上咱们乡下人打的箱子?这样式太老气了!”
陆赞也在一旁道:“妈,这箱子哪里老气了,料子那么扎实,四角还镶了铜。这大城市的人才识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