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妮心里冷笑道:“跟个狐狸精似的,哪个婆婆看得上?出去问问,公社哪家肯娶这样的儿媳妇?也就周凯在外面当知青,没爸妈管着瞎胡来。”
“行了行了,过几天你再找个借口跟老二两口子把钱借回来不就行了?这么桩小事,别烦我。”
......
距离13号还有几日,这几日许珊珊也没干活,毕竟她是要嫁到城里的姑娘了,晒黑了可怎么办?故而这几日是许珊珊这小半辈子最清闲最轻松的时候。
也是她活到今日受到最多善意的时候。
原先骂她狐狸精的人,竟也会对她挤两个微笑。许如意与许美丽更是被好几波朋友拉着问具体情况,两位妹妹自然不遗余力地夸赞周凯的好。
毕竟三姐夫是真的很好很好。
13日一大早,许老二挑着担子送女儿出了大山,本想把女儿送到县城火车站的。但许珊珊道:“爸,夜路太危险了,山里狼多野猪也多。你赶快回去吧。”
“行,那爸走了。”
许老二擦了把汗,将捆行李的麻绳绕成圈挂在扁担头上,转身就往家赶。
许珊珊等了许久,可惜一句嘱咐的话都没听到,她勾唇自嘲般笑笑,而后转身去了镇上的供销社。
这几年市场开放,上面不再限制养鸡养鸭的数量,他们大队好多人养些鸡鸭卖给供销社。许珊珊之前跟周凯来过几回镇上,晓得供销社大门朝哪开。
故而许老二一走,她立刻将许老大家给的东西都卖了。
真论起来,这些鸡鸭也不算许老大家的。毕竟鸡鸭苗子是从她家里拿走的,鸡鸭食物也是妈妈和她们姐妹三人弄的。
这些鸡鸭只是住在大爹家罢了。
她哄了鸡鸭鹅卖钱毫无心理负担。
卖好了鸡鸭鹅,许珊珊又寻了个巷子,悄悄将临市寄来的零嘴也给卖了。各种各样的糖果饼干,麦乳精,好些她都没见过,她也嘴馋,可她更缺钱。
周凯那边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她必须多攒点钱,多留点后路。
她想好了,就算周凯结了婚,她也不准备回家。
......
14日中午许珊珊抵达了临市,出了临市东站,入眼的是一条宽敞的水泥地,四轮车子不停接送着人。滴滴嘟嘟的喇叭声将许珊珊吓得退到马路最边上,她听到有人粗着声音骂她,她没听懂,也没心思听,她将目光又投向了远处的高楼上。
一排排楼房,从上到下都抹了水泥,天啊,那边的墙上竟然还贴了瓷砖。
山里呆惯了的许珊珊受到了冲击,但她却不肯露怯。她紧紧攥着手,按着信上写得详细路线坐上了812公交车。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坐下,就见一个身着白色衬衫的男同志也上了车,还坐在了她旁边。
公交车启动,有风从窗户吹进来,许珊珊往里侧躲了躲,实在不想自己身上的汗臭味熏着旁边这位香喷喷的男同志。
那么多空位,他怎么就坐自己旁边啊?
而且,他长得真好看。
许珊珊觉得心口扑通扑通跳,转头看向窗外,不敢乱动,生怕打扰了旁边的男同志。
“师傅,到岔路口喊我一声啊。”
“哎。”
这位男同志声音也真好听,而且他没说方言,自己能听懂。
真巧,跟她去一个地方。
......
方知文看着许珊珊的后脑勺,心里难受极了。
她就这么爱周凯么?一接到周凯结婚的信息,就这么迫不及待得跑来?
方知文心中愤愤,可脑海里却挥不去他家老婆怯怯的眼神。
这眼神真让人糟心。
还有,她年轻时候怎么这么瘦?
太瘦了,哪里来的抵抗力?
812很快就抵达了岔路口站,许珊珊按着地址寻了间招待所住下。前台检查了大队开的介绍信,这才拿了钥匙给了房号,见许珊珊浑身灰蓬蓬的,脸上脏的都看不出人样来,就好心道:“一楼有公共淋浴间,冷水淋雨,5分钱一回,需要吗?”
“要”
许珊珊没见过淋浴间,甚至是第一回 听“淋浴”这种高级的词语。但是她不傻,她立即明白了前台的意思,付了钱道了谢,然后拎着小包裹去了自己的房间202。
入目是一张大床,软蓬蓬的,十分干净。
而靠门的墙上贴了张镜子,能看到全身。
许珊珊看着镜中的自己,蓬乱着的头发,上面还有树叶,脸黑黄黑黄的,脏得脸模子都看不清。衣服更是布满了补丁,洗的发白发黄。
她这副乞丐样,怕是爸妈看着了也认不出来吧。
许珊珊轻笑道:“真丑!”
但是也好开心,她平安地抵达临市了。
旅馆的房间太好了,许珊珊不想脏了地儿,绕了一圈后就准备先去洗漱干净。她包裹里只有三套衣裳、鞋袜以及抹脸用品,卖东西和自己之前攒的四十三块钱以及票据都藏在贴身衣服里,她进屋就是为了检查下钱票是否对数。
一路太远,她觉都没敢怎么睡。
......
方知文低头在路上走着,迎面撞着亲妈彭舒雅下班。彭舒雅一把揪住儿子的后衣领,没好气道:“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晃什么?你爸说你又逃班了?听周凯说,你这两天,天天往东站跑?你去那儿干嘛?”
“没,就四处走走。”
“走走要穿成这样?你,你还喷了我的香水?”
方知文没心情搭理亲妈,一溜烟就跑掉了。
方知文心想着:若不是需要介绍信,他早就杀到......
哼,他一定早早带那个女人来临市看看,让她亲眼看着周凯那个没用的男人是如何讨刘欣欢心的。
第3章
公共淋浴间内,许珊珊恍惚地看着墙壁上的管子,队里用水都是去塘里挑,她还是第一回 知道“自来水。”
只要那么轻轻松松一拧就能出水,再一拧,水就关了。屋顶上挂了个铁片片,有些像莲蓬的样子,水往下落,顺着长发,肩膀,缓缓往下流。许珊珊闭着眼睛细细感受着。水润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含水的目光里盛满了坚定和野心。
她一定要留在临市。
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刻许珊珊舒服极了,自来水不仅冲掉了她身上的汗酸味儿,仿佛连同老家那些人情规矩,闲言碎语也都被冲走了。
轻松,自由,前所未有。
洗漱干净,许珊珊换上了从临市寄去的衣裙。黄色波点连衣裙,腰身处如旗袍样式般收紧,七分的喇叭袖与伞裙摆给人添了许多温柔。再配上坡跟凉皮鞋,此时的许珊珊比雨后荷花还要娇美。
看着镜中的自己,许珊珊都不敢认了。她忍不住扭着身体看看后背,裙摆如花般微微展开,而后又轻柔落下。
到底是谁寄的信?他,他,他怎么知道这些尺寸的?
就,就仿佛亲自用手丈量过一般。
寄来的裙子好看且贴身,皮鞋也十分合脚。
难道真的是周凯?毕竟他们私底下有过不少搂搂抱抱。
他搞这么一出,难道是想拥有两个家?
可许珊珊仍觉得不对劲。
她带着疑问回了房间,招待所前台看着收拾干净的许珊珊直接愣住了。
眼前的女同志也太美了,皮肤白嫩水润,身材高挑,该瘦的地方瘦,该胖的地方胖,同为女同胞的她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还有那双眼睛,只轻轻扫了一眼,哎呦,她心口子就忍不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了。
刚才她还在想这位女同志怎么脏得跟个乞丐似的,如今见了她的模样就都明白了。
这样出众的长相,出门在外是得做好伪装,不然太危险。
许珊珊顶着前台打量的眼神,一脸自信淡定地回了房间。等坐在招待所的大床上,她这才悄悄舒了口气,而后一脸纠结地复看来信。
只可惜她仍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往床上一趟,想好好休息休息,可脑孩子里不由浮现出队里一些事情。
他们家在整个公社都是出了名的,毕竟家有五朵金花嘛,谁晓得了不要笑一笑讽一讽?就连她们姐妹出门,人家也会故意装作同情道:“以后嫁人了,没个兄弟撑腰可怎么办奥?”
小时候的许珊珊会讥讽回去,“兄弟?吃干抹尽,一道欺负人的兄弟么?”
想到从前,许珊珊将手背放在眼睛上,是啊,她以前的性格不是现在这样的。
小时候她跟四妹许如意很像,会强烈的表达自己的不满,会与人对吵,甚至是干架。当年的她泼辣起来比四妹还要厉害,还要强。
亲妈被杨大妮欺负的时候,她甚至拿着镰刀追过好几里地。
可最终得来的却是爸爸的巴掌,妈妈的沉默,以及外人不懂事,不听话的评价。
再后来到了发育期,村里人从挑剔她的性别变成挑剔她的长相。她越长越美,整个公社出了名的美。明明家里条件那么差,没有一日吃饱的,可她身材仍是越来越好。
村里人骂她是狐媚子,讲她以后肯定会乱勾人,要爸妈把她看看好了别祸害了人家好小伙子。
堂哥堂弟骂她走路挺着胸,不要脸。
她妈让她弯腰走路,不准她直勾勾地看人,甚至不准她跟男同志笑。
至于她爸,将所有的脏活累活都安排给她,不干完就不给饭吃,以此来迎合村里人所谓好姑娘的标准。
勤快,沉默,孝顺,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才是所有人心中的好姑娘。
他们跟训狗似的将许珊珊张扬泼辣的性格别了过来。
直至今日,许珊珊仍旧不敢做真实的自己。
但她自己清楚的知道,哪怕皮囊再虚假,她骨子里的东西仍没有变。
不过那段几乎要被饿死骂死打死的日子告诉许珊珊,逃离,要想活的好,必须逃离。
从反抗到妥协,许珊珊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渺小。她没法改变村里既有的观念和规则,她连亲生爸妈都说服不了。
伟人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都一样。
这只是大队里响亮的口号罢了。
就在许珊珊差点自我放弃时,知青们下乡了。通过知青,许珊珊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原来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