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糟心事还是别让严雪知道了,省得破坏她吃饭的心情,上一次她就没吃上茧蛹。
而祁放不说,严雪也就当这事翻篇了,没想到刚吃完饭,刘卫国又来了,手里还提着铁锹和镐头,“都吃完了吧?林场那四台拖拉机到了,场里几个拖拉机手正在那试开,让咱们这些年轻的去把山上的大石头清清。”
“这么早就到了?”严雪还以为得快秋天呢。
“新东西,怎么也得试开一阵子,不然谁敢让它上山采伐。”
刘卫国提醒祁放:“今年我爸和胡叔都推荐了你,这时候你可得抓紧点表现,别给人机会抓你把柄。”
上山清石头这种活就是义务劳动,不给钱的,不过这年头多的是义务劳动。
场部盖房子、林场修路……全是职工利用下班时间干的,忙起来各家的孩子都得跟着上。上次巡山给了奖金,还是因为有危险性。
这次清石头活倒是不多,可去可不去,但祁放要是在这时候不去,可就容易让人做文章了。
祁放也清楚他的好意,眼神往里屋门外一递,“你等我换个衬衫。”
“都是大老爷们儿,怕啥啊?”
刘卫国嘴上说着,人还是往外走了,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嫌乎脏你换条裤子就行,换衬衫干啥?”
里屋只飘出轻描淡写的一句:“严雪新给我买的。”
“我靠!”刘卫国忍不住了。
饭前他才过来秀过一遍,饭后就被人直接秀到了脸上,祁放这绝对是故意的!
两人赶到的时候,梁其茂和另一个拖拉机手已经开始在平地上试机器了。
郎书记、于场长、徐文利还有几个陌生面孔都站在边上,看到两人过来,于场长还往这边瞟了一眼。
“看到没?准备抓你把柄的。”刘卫国小声说了句,立马扬声问:“都清哪片山啊?”
试开的区域是早就划分好的,郎书记抬手一圈,“就那边,到半山腰的大石头那。把太碍事的清一清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旁边一个陌生人也笑道:“简单清一清就可以了,咱这集材50号称‘爬山虎’,可不怕路难走。”
不同于包产到户后,因为土地被切分成小块,小型四轮拖拉机开始盛行,这时候农业的主力军还是履带式拖拉机。
而林用拖拉机又和农用不一样,履带更宽,动力更强,以适应林区崎岖的山路。车斗也被简单的拖斗所取代,运输时将原条大头固定在斗上,小头拖地,即可迅速穿梭林间,方便又快捷。
这会儿没有负重,集材50运转起来还要更加自如,很快就沿着众人清出来的山路上了山。
刘卫国站在远处看了看,“这回批下来的是挺有劲儿哈,那么陡的坡,那么深的沟,说过去就过去了。”
祁放忙着自己的,只“嗯”了声,并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听说发动机也换成了烧油的。”刘卫国继续说,“以前老毛子那RT-12还得烧柴火瓣子,开一次老费劲儿了。”
其实后来国内还从苏耳关引进了一批J40,不用烧柴火,但金川林场没有,祁放依旧没吭声。
在做听众这一点上,祁放远不如他媳妇儿严雪,刘卫国讲得有点不那么痛快。
但他还是接着说了,“听说咱林场这批还跟其他集材50不一样,用了什么最新的静液压系统……”
话没说完,一直让人怀疑到底在没在听的祁放倏然抬眸,“刚你说什么?什么系统?”
第32章 名额
刘卫国哪知道什么静不静液压,他就是听别人吹完这批国产集材拖拉机有多牛逼,回来跟哥们儿八卦的。
祁放看他表情,也知道自己问错人了,又垂下视线,“没事,我就是一问。”
刘卫国认识祁放也有几年了,哪里不知道祁放平时不太会问这些,一提铁锹,“你等我给你问问去。”
他腿快,一转眼就跑出去一大段山路,冲着郎书记那群人去了。倒也没问别人,找上的是小修厂的厂长徐文利。
一来刘大牛跟徐文利关系好,二来这批拖拉机以后也是要小修厂修的,徐文利知道的肯定更多。
不多会儿,他就提着铁锹又跑了回来,“问过了,是静液压系统。说是去年才研究出来的,不用液压缸,比以前那个省不少油,咱这是第一批用上的。”
说着又有些好奇,“咋啦?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有点。”祁放极力稳定着情绪,但还是顿了顿才道:“谢了。”
“多大点事儿,你不问,我也好奇是个啥玩意儿。”刘卫国摆摆手。
说着又忍不住啧了声,“你不知道,我听徐叔说那些听得脑袋都大了,就记住一个不用液压缸,省油。”
用静液压传送当然能降低能耗,没人比祁放更加清楚了。
他还知道静液压传动在高速运动系统或减速系统中运动平稳、噪音小、精度高、寿命长,而且不受扭矩、冲击和震动的影响,因为他和老师的主要研究方向就是静液压传动在工程机械上的应用。
只不过国内机械工程起步晚,基础差,不管是第一台起重机,还是第一台拖拉机,都是五几年从苏耳关进口的。
之前的东方红54也好,如今的集材50也好,也都是在苏耳关专家的指导下,由斯大林54和RT-12研发改良而来的。
而苏耳关受到西方技术封锁,五几年的技术只相当于西方四十年代的水平,国内还要更差。早在57年的时候,国外就已经有人做出了第一台纯静液压传动的拖拉机,他和老师的研发进度却始终不够理想。
如今苏耳关专家已经撤出国内近十年,老师也不在了,静液压传动却被应用在了这批集材50上……
祁放不想往最坏的方向去想,毕竟他没见到实物,国内研究这方面的也不可能只有他的老师,心还是不可控制地沉了下去。
所以山上清完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和刘卫国告别后脚步一转,去了河边。
上次他情绪不对说错了话,惹了严雪不高兴,总不能这次还带着情绪回去,让严雪看出来。
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本也没必要再拖一个人下水,陪着他一起不得安生。
一直到天快黑透,祁放才回去,进门屋内已经点起了灯,严雪正在把他白天洗的衣服放到炕上烘。
四月底还是冷了些,有时候衣服晒在外面,还不如烘在炕上干得快。严雪听到他进来,并没有抬头,“怎么弄了这么长时间?晚上饭我给你放锅里了,你自己端出来吃。”
柔和的灯光下小小一只,因为刚洗过头,头发还松松披散着,衬得一张小脸愈发只似巴掌大。
大概是头发垂下来有些碍事,她拿着东西随意用手背撩了下,没撩好,很快又垂了下来。正准备放下东西再撩,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帮她别到了耳后。
严雪完全没想到,本就准备放下的袜子就这么歪了下,朝地上落去。
祁放也没有想到,赶忙伸手帮她去捞。
还好他手长,赶在东西落地前最后一秒抓住了,但人也紧紧贴在了严雪背上。
为了稳住身形,他另一只手还紧扣着严雪的肩,两人身形交叠,好像严雪整个人都被他罩在了怀里。
祁放一顿,怀里同样准备去捞东西的严雪显然也是一愣。
哪怕之前搂着一起睡过,但那时多是为了安抚严雪的情绪,两人都很有默契地留出了一点空间,何曾贴得这样紧过。
过了片刻,见男人始终未动,似乎还没回过神,严雪一把从他手里抢过袜子,“你洗手了吗?别又得洗一遍。”
觉得人实在碍事,转身的时候还拿胳膊肘拐了一下。
祁放就顺势退了半步,手也落了下来,“洗了,回来就洗了。”
“那也不能悄没声的,突然就伸手,你吓了人一跳你知不知道?”
严雪还是说他,一面说一面将袜子一只只展开铺在炕上。
忙碌的动作,埋怨的话语,还有这满眼满屋的生活气息,突然就把祁放拉出了情绪的泥淖。
他“嗯”了声,想想觉得回得太简单,又说:“知道了。”
说完,竟然还又伸出手,帮严雪把另一侧头发也弄了下。
这下严雪真有些不自在了,下意识又用手别了遍,问他:“你不吃饭?”
“换了衣服就吃。”祁放拿了平时在家穿的干净衣服。
人离远了,严雪手头也忙完了,停了停,又把两边头发都拢了遍。
刘卫国送来那一大桶鱼,最终小的被严雪拿来酱了,大的则又养了两天,和大叶芹包的饺子一起,陪两人过了一个还算丰盛的五月一。
五一过后没多久,轰轰烈烈的植树造林开始了,严雪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林场有多少人,连小学三年级以上的学生都在老师的带领下上了山。
树苗是之前苗圃就培育好的,众人分了组,有人挖坑,有人填土,有人浇水。
除了操作步骤,安全问题也被再三强调,尤其是注意扎紧裤腿袖口,少去草稞子。
每年春天除了吃到大叶芹幌子中毒的,薅菜最主要的危险还是来自于草爬子,一种学名叫蜱虫的虫子。
这种虫子会钻到人的皮下,普通的还好,白色的有剧毒,一旦被叮了就会得森林脑炎,严雪她们家属队就有一个女同志的丈夫是因为这个死的。
一般林场职工工伤身亡,都会由家属顶上,直接成为正式工,除非家属像郭大娘这样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但这位女同志不幸就不幸在丈夫不是出工伤,而是上山薅菜时没的,这种情况林场也没法直接给她安排工作,只能继续这么在家属队干着。
好在今年林业局有一百多个转正的名额,金川林场分到了两个,林场照顾这位女同志,其中一个直接给了她。
另一个综合考虑工作年限,工作表现,最终选定了严雪隔壁郭长平的媳妇金宝枝。
消息传到郭家,对从年前起就一直愁云惨淡的郭家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惊喜。
“三个月了,可算有点好信儿了,我这心口就像整天堵着块石头似的。”郭大娘私底下跟严雪说。
小儿子躺在炕上,大儿子夫妻负担着全家,孙子还小,老太太心里有再多苦,也只能偶尔和严雪说说。
这姑娘不爱嚼舌根,也不像有些人,表面在安慰你,其实心里在拿你的痛苦找优越感,巴不得你过得越苦越好。人长得又甜,还整天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有时候甚至只是看到她的笑,都让人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果然严雪十分捧场,“那可真是件大好事,我就说怎么早上听到喜鹊叫,原来应在您家了。”
“就你会说话,我早上怎么没听到?”郭大娘显然被她说得很开心。
严雪也乐得哄老人家,“那是您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我多年轻啊,周岁才十八。”
郭大娘眼见着更见牙不见眼,“行行你年轻,我生的黄豆芽,给你装点儿。都摘好了,洗洗就能下锅,也省得你忙了一天还得费劲儿弄饭。”乐颠颠进屋去了。
祁放看着严雪笑盈盈从外面进来,“你好像很讨老人家喜欢。”
郭大娘是,卫国他妈也是,只要提起严雪,笑容就止不住。
虽然这次转正轮不到严雪,但至少给了严雪一个指望,何况选上的还是跟她关系不错的邻居。她心情好,也就笑着反问了一句:“就只有老人家喜欢我吗?别人就不喜欢我了?”
“那倒不是。”
铁蛋儿也很喜欢严雪,还有刘家几个小的,甚至以前的卫国……
祁放没再往下想,成功将大地锅点上,“一会儿吃完饭我出去一趟。”
严雪“嗯”了声,还没问,他已经主动交代,“小修厂今天拆拖拉机,我过去看看。”
要想修,就得先会拆,为此县里专门派了一个工程师下来,教他们怎么弄。祁放既然起了怀疑,自然要去看看,是或不是好歹亲眼验证过,比一个人在那胡思乱想强。
严雪虽然有点意外他怎么对拖拉机感上兴趣了,但他以前好像也不会这么主动跟她交代行程,解释原因。
她点点头,“那我给你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