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了屋,先回身拴好了门,这才朝她走过来。
他已洗过澡,微潮的头发披散着,瞧见她,笑了,“怎么还没睡?”
说着,径自蹲下身,给她脱鞋。
她穿的每一双鞋,鞋上每一颗珠子攒出的珠花,都是方梦白亲手为她缝制的。他享受一手包揽她衣食住行,生活方方面面,大大小小一切细节的感觉。
阿风努力睁着困睫,“阿白,你回来了?”
“困了便去睡,何必等我?”瞧见小妻子,方梦白心里一软,摸摸她的头,再有任何不悦也都烟消云散了。
唉,穿越这两年,她生物钟都调理过来了。
阿风含糊不清说,“那我去睡了……”
方梦白莞尔一笑,“睡吧。”
说着,他自己也顺势挤了上来,抱她在怀里,满足地合眼叹口气。
阿风阿风。
他仍记得,他初初睁眼时,除了一个姓名,过往空空荡荡,一片空白的惊疑,恐惧。
天地之悠悠,那巨大的孤独感攫住了他的身心,他如同巨人掌中的小虫,不得动弹。
是阿风,阿风出现,将他解救了出来。
从此之后,他便稳稳扎根于地,生活有了重心,人生有了指明方向的路牌。
方梦白并不想找回自己失落的记忆。
他的人生有阿风一人足矣。
抱着抱着,青年那修长的大手便悄悄掀开衣摆,摸了进来,有一下没一下摸她小肚子,捏她腰间软肉。
他虎口生了点薄茧,摸得阿风一个激灵,痒痒的,困意散了大半。
她心里扑通通直跳,嗓子也有点痒痒的,“阿白?”
“嗯?”方梦白凑了过来,贴着她耳边说话。吐气喷在她耳朵上。
更痒了。
而且还热。
大夏天的,一个暖烘烘的身子贴过来。
阿风咽了口唾沫,有点不好意思地拍拍他身子,示意他挪远点。
“今天……别了吧?”
方梦白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忍俊不禁,“别了?什么别了?”
他装听不懂的样子逗她,非逼她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嗓音低低地喷吐着她耳廓。
阿风脸红到脖子根,痒得东躲西藏,“有外人在家呢!”
这坏人!
方梦白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嗓音清越如松泉碎玉,气得阿风瞪眼拧了他一把。
外人,他喜欢这样的说法。
方梦白失笑捏她腰间软肉报复回来,低头在她耳窝吹气,“娘子误会,我可没想那些事……”
阿风被他慢条斯理的腔调臊得脸都红了,气得直拍他。
他继续捏她小肚子,软绵绵的。她这两天吃胖了点。
一来二去之下,她被他搞烦了,大为光火地转过身,却对上阿白浅笑模样,目光盈盈,透着满足。
阿风鬼使神差一顿,
想贺凤臣到来,他晚间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心头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火气顿时就散了。哼哼了两声,埋怨说,“你好烦。”
方梦白无辜。
又贴着她的脸,在她发怒之前,轻笑着使劲偷香两口,“阿风,阿风……最喜欢你,不闹你了,睡吧。”
夫妻二人床上胡闹了一通,方才闭上眼。
耳畔传来阿风绵匀的呼吸声。
方梦白闭着眼,在阿风瞧不见的地方,心却沉了沉,如夏夜蝉鸣,嗡嗡扰扰,乱成一团,不得成眠。
阿风虽娇憨,却聪慧,他从来不肯在她面前表露出忧愁的。
但愿那位贺公子,当真言行如一,明早快快走个干净,休要再来打搅他们夫妻。
第二天一早,阿风是被方梦白给吻醒的。
轻柔的,细细密密的吻,春雨般扑面而来。
他一边轻吻她,一边柔柔呼喊,“阿风,阿风……醒了?起床了。”
阿风眼皮沉重得要命,撩不开眼,“唔……怎么这么早,几时了?”
心里同时觉得纳罕。
她早上赖床,起不来,方梦白从来不勉强她的。
他醒了之后,自去起床弄饭,给她留了早饭再去学堂,任由她睡到日上三竿。
怎么今天一大早非把她叫起来不可。
她糊里糊涂,梦游一般坐起来,穿衣洗漱。
一通早起必须的程序做下来,困意也去了大半。
“今天怎么这么早?”
方梦白也不瞒她,温言说:“家里还有外人,留你一个,我不放心。”
原来是提防着那位贺小公子了。阿风明白了,“我看他也不像那种——”
方梦白目光一下子便淡了,“阿风。”
阿风缩缩脖子,讪讪说,“错了错了。”
方梦白又露个无奈的笑脸:“说你多少次,知人知面不知心……”
“知道了知道了,别念了师父。”阿风拿起梳子,蹬蹬蹬躲到屋子外面去梳头。
她头发软,容易打结,每回梳头都是个大工程,使劲儿篦了三四遍,非但没梳开,还用力过猛,崩坏了一颗梳齿,木梳脱手而出。
正飞到一双雪白无尘的长靴前。
那长靴一顿,一双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迟疑着将脚底的木梳捡了起来。
“贺公子?”阿风惊讶地抬起眼,下意识露出个友善的灿烂笑容。
贺凤臣眼睫一颤,目光晃了晃,“嗯”了一声,将梳子递还给她,“梳子。”
阿风虽然喜欢贺凤臣的好颜色,却也架不住对方之沉默寡言。
阿白抗拒自己的过往,不肯搭理他,对于阿白的无礼,他显得逆来顺受,她对他实有些同情的。
正斟酌要说些什么寒暄,正巧,方梦白喊饭了。
阿风便抬起脸,笑了一下,“一起用早饭罢。”
贺凤臣自然无不可。
方梦白正在摆碗筷,见他二人联袂而来,到底没说什么。
因席间方梦白表现得淡淡的,阿风自觉要尽主人家的义务。
她最不忍看人落入尴尬的境地。
便笑着将桌上那一盘酸萝卜推到贺凤臣面前。
语气轻快说,“贺公子尝尝这个,自家腌的,爽口。”
孰料,贺凤臣竟伸手微微一挡,“不必。”
阿风愣了一下。
方梦白也抬起眼。
贺凤臣也轻轻怔了一下。
昨日听闻他二人恩爱,他本该妒恨她的。
可对上她清润眸子,那眸子里全无阴暗,阳光照进来,只有纯然的友善好感。
贺凤臣竟鬼使神差多补充了一句,“我不爱吃酸。”
“原是如此。”阿风回过神,笑道,“倒是我冒失了。”
没想到贺凤臣闻言,不言不语,竟直接撂了筷子。
阿风心里一跳:她到底哪里又说错话了。
七上八下间,贺凤臣斟酌着语句,缓缓开了口,“昨日,与阿风你是初见,不便直言,今日,在下想过,还是要同你分说清楚。”
……分说清楚,什么?
方梦白面色遽变,似乎预料他即将要说什么,推案而起:“不可!”
贺凤臣清泠泠的嗓音已如碎玉般在阿风耳畔回荡。
重重砸在心底,激起滔天骇浪,撞得她头昏眼花。
贺凤臣淡淡道:“容贺某再自我介绍一次,在下贺凤臣,不是他方梦白什么好友,是他三十年前,师友见证,明媒正娶,娶回的男妻。”
阿风愣住了。眼前像多出了一块雪花屏,嗡嗡、滋滋乱响。
明明贺凤臣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怎么联系到一起,她就听不明白了呢。
男妻?
什么男妻?
方梦白惊怒交加的嗓音若有若无,忽远忽近,回响他耳畔。
“贺公子!我夫妻好心招待你,你竟如此胡言乱语,要将我夫妻置于这般不堪的境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