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会对一个陌生的女人心疼,不,在此之前, 他甚至就已经力图结交与她。
一刹那的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 方梦白并未多想。他一向是个惯会把握时机的人,他将阿风的挣扎当作了默认。
“少侠答应了是么?”他用那双温和,明净的眼注视着她,那双眼极为好看, 当他深深凝视着你是, 更仿佛脉脉深情。
别说阿风,就连叶凌云都有点触动了。
阿风埋下头:“……如果,如果道友不弃。”
方梦白终于又露出了一抹微笑。
“太好了。”他夸张地松了口气, 秀眉扬起,显得高兴极了。
方梦白回身, 去请小二:“烦请这位小兄弟再上一壶酒来。”
有白鹿弟子见了,不赞同道:“大师兄……你的身体。”
方梦白却摇摇头。
少年冲着阿风又露出个腼腆、真诚, 甚至有些害羞的笑:“方才, 方某真担心少侠不允……”
酒很快上了过来,方梦白主动为她斟满。
他自己也端起就酒盏豪饮起来。
阿风怔怔地吞入一口酒水。
这样的方梦白,或者说方丹青,跟她印象中的那个阿白很不一样。
少年青衣染血, 面色苍白,谈笑自若,咳唾成玉。
这场酒宴一直持续到深夜。
之后,阿风跟叶凌云被送到了城主所居的府邸。
这座豪阔的宅院,名义上的主人已经成了方梦白。
自从天同身亡之后,城主便主动找到了方梦白以表归顺依附之心。
谁都能瞧出来,这个少年,在继任白鹿学宫之后,对南辰出兵后的锐不可当。
方梦白并未见这位城主,他微微露出歉疚的神情,请白鹿的同门转告,让他稍等。
因为那时他正要跟他的新朋友们一醉方休。
待到散了席,阿风、叶凌云等人被安排下榻之后,方梦白这才姗姗去见了那位早已苦苦等候多时的城主。
阿风跟叶凌云被安排居住在城主府南边的“鹿鸣院”内,此地通常被伏戎城的城主用来招待贵宾。
方梦白离去之后,是由他的左右手,如今的义弟贺凤臣来统筹安排对他们的招待。
贺凤臣亲自送他们到院门前。从方才在席上,他便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与沉默。
直到此时。
他抬头瞧了叶凌云一眼。
叶凌云顿时识相道:“我……先进屋看看。”
“贺道友。”阿风装作没瞧见他俩之间的互动,诚恳说,“今日多谢你。”
贺凤臣平静道:“不喊二哥吗?”
阿风一愣:“道友明知……”
贺凤臣:“我以为称呼只是个代号……若你当真放下,又何必耿耿于怀一个称呼。”
“这是诡辩。”阿风苦笑,“贺道友,”她仍固执了这个称呼,“我有时候真怕你,你好像一个魅魔……”
贺凤臣不解:“魅魔?”
阿风有些心悸:“不知不觉就引诱人一步步坠入你的深渊了。”
贺凤臣沉默了一会儿,似有触动,“阿风,从前的事抱歉……”
阿风忙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正如你所言,耿耿于怀反倒是放不下的表现。”
“你放下了吗?”贺凤臣反问。
阿风一愣,犹豫说:“……或许吧。”
“我没有。”贺凤臣淡淡道。
阿风一愣。
贺凤臣平静道:“阿风,我从不曾放下。”
阿风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说我是魅魔?”贺凤臣淡哂,“我也并非对谁都施以诱惑。”
阿风仍没有开口,气氛显而易见地有些尴尬跟沉重。可贺凤臣恍若未觉,不以为意。
这让阿风真有点拿不准他如今的想法了。
他好像只是平静地叙述,并不期待她给予任何回应。
想不通,她就不想了,有时候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搞清楚的,说不定,这也是他的手段而已,身负谜团,若即若离,引诱人刨根问底。
或许,他真的并未刻意去引诱她,他只是将引诱她融入了自己的骨血,发丝,是自然而然,发自本心的行动。
两人沉默地伫立廊下,望着庭前的月光。
隔了一会儿,阿风终于开。
“阿白他……当真全忘记了吗?如今的他,知道多少?”这不能怪她。她不能不去在意方梦白。
贺凤臣竟毫不在意她言语中流露出对方梦白的牵挂:“……断情丹的事瞒不过他,他服药后不久便觉察出不对。”
“我们当时并未透露你的身份,只告诉他,他是为情所伤,才选择了服下断情丹。”
阿风的心不由提了起来,“他……怎么说。”
贺凤臣抬起眼,漆黑的眸子尤为冷酷清明:“他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当初的他既已选择忘情,如今的他自也不会重拾那段被他主动放下的感情。”
阿风的喉口仿佛一下子梗住了。
这么说,他是知道他有个不忠的前妻,只是不知道“阿风少侠”正是他那位前妻罢了。
“我明白了。”阿风喃喃道,她觉得很奇妙,仿佛心痛,又仿佛松了口气。
“多谢你,贺道友,多谢你如实告知。”
贺凤臣沉默一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
初春的夜风寒凉刺骨,贺凤臣目光掠过她微微发白的脸颊,垂眸解下了身上的外裳。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惊乱的脚步。
阿风跟贺凤臣一齐回过头。
是个惊惧的白鹿弟子:“贺……贺道君,抱、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大师兄请道君过去议事。”
贺凤臣处变不惊,继续为她披上外裳:“夜里寒凉。”
阿风下意识想要拒绝。
贺凤臣淡淡道:“阿风,我方才所言的二哥,自也可以指不涉情爱的,单纯的兄妹之情。”
阿风拽着那件过分宽大厚实的外裳,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多谢。”
贺凤臣这才看向那白鹿弟子:“方丹青所在何处?带我过去吧。”
贺凤臣一走,叶凌云这才狗狗祟祟探出个头来:“阿风……贺道友走了?”
阿风一愣:“是,走了,怎么了?”
叶凌云长松口气:“吓死我了,几年不见,你这位兄长气势怎么反倒比从前更冷了?”
更冷了吗?阿风有些不太确定想。
似乎,比之前更为内敛,克制,不可捉摸了。
“阿风,外面风大,你要进来休息吗?”叶凌云问。
他住东厢,阿风住西厢。这里的歇息自然是指回堂屋暂歇。
阿风摇摇头,“我不冷,想再去逛逛,透透气。你要是累了,就先歇息吧。”
-
初春的夜寒凉入骨。
行走在那白鹿弟子身前的贺凤臣,仿佛比这春夜还要安静,冷清,寂寞。
那白鹿弟子忍不住打个寒战,他姓孙,单名一个邑字,是整个白鹿学宫内再普通不过的一名弟子。
若说有什么不凡之处,便是修为在同龄人中也算佼佼者,因而有幸跟随在大师兄方梦白的左右。
孙邑的心情很纠结,他目睹了贺凤臣进了大师兄下榻的“幽篁院”。
他二人到底谈了什么,孙邑不得而知。
贺凤臣待得时间很短,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走了出来。
贺凤臣走了,孙邑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方才见到的那一幕告知大师兄。
贺凤臣与方梦白之间的感情,是一笔糊涂账。个中究竟,恐怕除当事人之外,唯有薛荷师姐那样的亲信才能略知一二。
但毕竟亲眼见过大师兄曾经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同贺嫂子成亲,孙邑一直以为这两人之间是有真感情的。
就算和离,这两人待彼此也是十分尊敬客气……这固然有些生疏,不过却很体面,丝毫看不出任何夫妻失和闹翻的意思。
因此,孙邑心里一直有个猜测。
和离,说不定是另有隐情。
基于这个猜测,孙邑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去提醒一下方梦白的。
于是,贺凤臣走后,他进了堂屋,十分委婉含蓄得将方才所见贺凤臣同那女修之间的亲密情态尽数告知于了案前的少年。
师兄你帽子可能有点绿。
没曾想,少年露出个微讶的表情后,就再无任何反应了。
情绪稳定得令孙邑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