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祂的画像会出现在这里?”
“有一种传说,如今的幻象之神和梦境之神,都曾经是人类,是因为获得了虚空伪神的力量,才成为了神祇。”
苏澄:“?”
如果手中的画像真是所谓的虚空里的伪神——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那天夜里的舞者,他为什么会忽然跑来和自己睡一觉?只为了帮自己缓解诅咒吗?
难道自己也是要被选中成神的?
光明神。黑暗神。虚空里的伪神。
这三方势力之间是否有什么更深的关联?
苏澄只觉得一头雾水,“等等,人类获得伪神力量能成神的说法,到底是真的假的?”
忽然间,一股异样的凉意渗入指尖。
仿佛摸到了某种活物的鳞片。
苏澄震惊地低头,看向羊皮纸上的人像。
那素描画里的线条,从发丝到睫毛再到颧骨的阴影和下颌的轮廓,一切都开始蠕动。
——仿佛碳粉下藏着无数细小的虫,正缓慢地爬行重组。
人像上渗出了丝丝缕缕的烟雾,灰色的雾气在空中张牙舞爪,凝结成黏稠的触须,猛地缠住了她的手腕。
这速度实在太快了。
她来不及丢掉画像也来不及躲避,转瞬间连脖颈也被锁住,然后画像里传来一股恐怖的吸力。
先是指尖,然后是手腕,接着是小臂和整个胳膊。
苏澄被一寸一寸拽进了画像。
皮肤与纸张接触的地方,竟然因此泛起圈圈涟漪,仿佛有一片看不见的深渊,正在将她彻底吞噬。
更多的烟雾从画中涌出,温柔地缠绕了她的肩背和腰肢,甚至攀上了脸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鼻梁和嘴唇。
仿佛无数贪婪的手指,牢牢地捆住了她。
苏澄听到一些嘈杂的声响,尖锐的笑声、黏腻的低语、非人的嘶吼,仿佛有千万个灵魂在哀嚎。
下一刻,眼前的密室消失不见。
她坠入到画中世界,站在一面脏污的镜子前,里面是一张看似模糊、却颇为俊美的面孔。
“哦,千谎之父,请赐予我真正的力量吧——”
那个人散着头发,裸着精壮的上身,正伸手抚摸着镜子,发出满意的笑声。
“……我已经明白,那不是为了改变现实,而是去创造更坚固的牢笼,然后把钥匙吞下。”
然而镜子里的映像并无变化。
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挥拳打碎了镜子。
“好看吗?”
他忽然回过头。
苏澄对上那双布满血色的眼睛,“不好看,我是说,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那人平静地说道,“你在我的法域里。”
苏澄转了转眼珠,他们所处的房间里,周边皆是深灰的浓雾,唯有那面脏污的镜子还算个物件。
苏澄:“……哦。”
那人淡定地看着她,“你似乎有很多问题,你现在可以想想要怎么开始了。”
苏澄深吸一口气,“你是谁?”
“如果你在索要称呼,”那人饶有兴趣地回答道,“我有不止一个名字。”
苏澄不由觉得有些微妙,“曾经有一个人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那人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好像被谁打了一拳,被揭穿了某种幼稚的模仿。
但也只是一瞬间。
苏澄还没来得及去仔细捕捉他的情绪。
那人就迅速地变了神态,重新展露出了一副漂亮的、令人心跳的笑脸。
他的笑容很好看,自然而亲切,没有那种矫情做作的虚伪,让人一瞧就禁不住心生信任。
“范。”他轻声道,“你可以这么称呼我。”
苏澄缓慢地点头,“好吧,你……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触碰了某种媒介。”
这不是废话吗。
苏澄叹了口气,“好吧,你刚刚对着镜子在和谁说话?”
“一个神。”
“呃,”苏澄不太确定,“虚空里的伪神?我是说,教廷的人这样称呼祂们。”
那人皱起眉看着她,“教廷是什么?”
苏澄睁大眼睛。
这世界上还会有人问出这种问题吗?
就算大字不识的人,就算是说不出圣职者这个词的人,也至少都知道教廷的存在。
苏澄:“教廷是光明神的最大的信徒组织。”
那人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光明神是什么。”
苏澄:“…………你是认真的吗?”
她觉得对方的脑子可能出了点问题。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这个人生活在某个完全闭塞的地方,根本不与外界接触。
或者他处于另一个位面,并非南北大陆。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自己能通过镜隐会储存的画像,和对方建立链接?
他肯定也得和镜隐会有些关系吧?
苏澄沉默了。
那个人也没有说话。
苏澄:“……为什么外面的墙上写着不要相信记忆?因为记忆可以造假?”
范沉吟一声,“我不知道你所谓外面墙上是什么地方,但第一个问题有很多答案,后面那句话不过是其中一种解释。记忆不是石板上的铭文,而是风中的沙画,每一次回望,都有旧的沙粒被吹走,新的覆盖上去,而你的脑子也并非上锁的铁箱,它是一本有生命的典籍,它会自行在空白页面上书写——”
他向后仰靠在镜子上,“愤怒让记忆燃烧,恐惧让它蒙上阴影,喜悦让它变得鲜艳,甚至时间都会是蹩脚的缮写员,它将‘可能是’写成“确实是”,将‘我听说’变成‘我看到’。”
范微微偏过头,英俊的面孔全然呈现在她视野里。
他有着深褐色鬈发,小麦色的肌肤,高鼻深目很是俊朗,脸上还挂着一种懒洋洋的笑意。
有一瞬间,苏澄觉得他的气质变了。
好像不再是之前那迷茫的状态,好像变得更加神秘和成熟,更加难以理解了。
“此刻我与你说的话,明日在你脑海中,或许也会变成另一副模样,这并非诅咒,我亲爱的小姐,这是血肉之躯的宿命,它是不断褪色的织锦,是终将倾塌的丰碑——”
“那就告诉我。”苏澄开口道,“如何摆脱血肉之躯。”
“哦?”他玩味地歪了歪头,“渴求永生的人,听起来很俗套,这确实是你希望的吗?你能支付它的代价吗?”
“先让我知道,我才能做决定。”
“唔,”范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你不害怕吗。”
“不,因为这不是真的。”
苏澄说道,“从那副画开始冒烟,就不是真的了,虽然我也是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的。”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认知呢?”
“……如果是真的,我的同伴会救我。”
苏澄淡定地说道,“无论能不能救得了,我至少应该看到他有所反应,而不是一直站在那里。”
“哈,”他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真是有意思,那也算可以吧,另外,你的想法是对的,这只是一段记忆罢了。”
苏澄:“?”
也算可以?
苏澄还没说话,忽然感觉脚下踩空。
接着就开始在下坠,不断下坠。
直至周边的黑暗散去。
“什么鬼?!”
她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间昏暗阴沉、门窗都有积灰的商铺,看起来已经不再营业,橱柜里杂乱堆放着泛黄的旧地图,生锈的罗盘,还有一些过时的文件。
苏澄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正在什么人的怀里。
冰凉的温度从身侧紧贴的胸膛传来。
自己正悬空坐着,臀下垫着的根本不是椅子,而是男人肌肉虬结的手臂。
皮革护腕的金属扣硌在大腿内侧,稍稍有点硬。
苏澄下意识动了动腿。
旁边的人立刻有所感觉,手腕倾斜了一下,让她更多靠在自己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