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翼合拢的瞬间,世界变得逼仄而昏暗,而且翅膀内侧比想象中稍微暖和一点,紧密整齐的鳞片像是某种工艺品。
在外骨骼下方似乎还有一层细密的羽绒,此时正轻轻扫过脸颊和眼睑。
她的睫毛不由开始颤抖。
“飞过去吧。”
凯低沉有力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语调仍然十分温柔。
他俯身展臂,然后收拢胳膊,将纤瘦的少女一把搂起。
在熟悉的腾空感里,苏澄放松地向后仰靠,嵌入了男人的怀抱里。
她的脊背紧贴着半裸的健硕胸膛,尾椎顶着块垒分明的腹肌。
发丝在两人的身体之间被碾压,有几缕挂在皮革束带上,和金属环扣绞缠在一起。
“……嘶。”
苏澄轻轻吸了口气,歪过脑袋想将头发扯出来。
“抱歉。”
凯低声说道,也抬手帮她抽出那几缕细软的黑发,他的动作又轻又小心,好像生怕扯断哪怕一根。
隔着肩头薄薄的衣料,男人戴着手套的长指在蝴蝶骨上摩擦。
苏澄无端觉得有一点痒。
她走神了几秒钟,或许更久,然后被振翅声响惊醒,狂暴的气流扑面而来,接着是失重感。
风系法师们对这感觉最不陌生,更何况她还骑着飞行魔兽长途跋涉,因而此时没多少不适。
不过仍是太快了。
那双巨大的黑翼轻轻一扇,两人几乎就冲至云端,极速远离的地面变成了抽象的油画。
高空的罡风卷起她的发丝,后背更紧密地摩擦着男人的胸膛。
皮革绑带压着脊柱,尾骨甚至能感受到腰腹肌肉的收缩,每一寸紧绷的肌肤下似乎都蓄满力量。
苏澄:“你以前一直能飞吗?”
她的声音被强风撕扯得破碎,然而另一个人明显是听到了。
“嗯,”他点了点头,“只是……总觉得没有什么很紧迫的时候,也不需要这样。”
苏澄不禁侧目,“所以我们正在赶时间?如果晚到了会怎样?我的天,那我刚刚就不应该耽误——”
“不,”凯无奈地说道,“晚一会儿也不会发生任何事,只是不想影响你回学校上课。”
苏澄:“……”
谁都知道主角的奇遇都在冒险里,一次都能抵得上别人几十年几百年苦修。
苏澄:“……那个不是很重要。”
凯想了想,“我也觉得人类的学校能教你的东西有限,不过你看起来还挺享受的,所以我不想——”
“你没有,”苏澄打断了他,“我现在也很享受。”
说完她又觉得有点奇怪,“我的意思是……这很新鲜,而且我本来也,嗯,很喜欢和你相处。”
哦天哪。
这听起来更诡异了。
话音落下,还没等她在内心吐槽自己,头顶就传来低笑声。
“我知道,”背后的男人说道,“而且我也是。”
苏澄忽然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
她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是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静静地放松地靠在他怀里。
这趟旅程也没有持续太久,可能过了十多分钟,在越过一片峰线苍白的雪山时,凯就压低了高度。
他抱着她冲进了山麓。
在树影重重的坡地上,半空中悬浮着一道竖长的黑紫色光环,周边的空间向内扭曲着,仿佛里面存在着某种漩涡。
苏澄也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带着一头扎进去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开始褪去色彩。
周边的空气变得稀薄而寒冷,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锈蚀味道。
她从凯的怀里稍稍直起身,先是看见一片灰霾的黯淡天空,数不清的黑色裂缝在天上盘旋,像是一群扭动的蠕虫。
周边的树木光秃焦黑,树皮宛如烧焦的鳞片,弯曲的枝杈指向天空,远看像是无数只试图挣扎攀爬的手爪。
地面上看不到半点绿意,在岩石的缝隙间,附着着某些酷似苔藓的暗色植被,踩上去还会渗出黑色的油状粘液。
苏澄:“……地上这东西没有毒吧?”
凯看了看脚底下,“有,但是没关系,你看前面——”
他轻盈地纵跳而起,穿过一道狭窄的宛如被劈开的裂谷,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高低嶙峋的山谷,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着,像是厚重的幕布般笼罩而下,锐利如刀的峰线错落起伏。
地面上仍然堆满了碎石,石头缝隙间攀附着毒藓。
“这是哀恸峡谷。”
他扬起线条锋利的下颌,示意怀里的少女向前看。
苏澄望见了一片坟场。
数百具甚至数千具庞大的骨架,散落在山谷各个角落。
它们大多都被时间和某种未知的力量侵染成灰白色,表面布满了暗色苔藓和一些怪异的晶体。
一堆巨大的、弯曲如月牙的肋骨,正摆放在他们前方的空地上,宛如重重通向炼狱的拱门。
在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骨骼之间,盘绕着一些枯萎风化的藤蔓。
它们似乎也已死去,但仍紧紧缠在那里,乍看像是一堆干瘪的肠子。
稍远处,一个两三米高的头骨,半埋在碎石堆里,露出了空洞的眼窝,断裂的下颚骨掉在旁边。
“……这都是龙族。”
苏澄轻声说道,“发生了什么?”
她忽然想起拍卖会上曾听到的话,那主持人似乎说过,龙族的统治者因对抗虚空外域的邪神而陨落。
“战争,”凯低声说道,“和人类们的故事也没有多少区别。”
“真的?”苏澄仰起头,“现在我是上过历史课的人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人类自相残杀更多一点。”
他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那倒也是……不过龙族其实也差不多。”
凯没有再继续赶路,而是抱着她不紧不慢前行。
苏澄本想下来,又想起团长之前说那些苔藓有毒——或许有龙血统的人可以免疫?
怪不得他仍然抱着自己。
于是她就安安心心窝在男人结实的怀抱里,“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你现在看到的这些龙族……”
凯想了想,“大多数都是死于自相残杀,他们只是普通巨龙,本能地臣服于古龙,听从祂们的吩咐,所以古龙之间若是出现分歧,就会惹来这样的战争。不过具体场景我也无法描述,毕竟我又不在。”
苏澄莫名有点想笑。
虽然这应该是个严肃的话题和场景。
但他的语调很轻松,神情也没有任何沉重或悲凉。
——当然仔细想想,如果他是龙裔,那就是有龙血统的生物而已,和龙族本身不是一回事。
有些龙裔自认是龙族,有些迫切想要成为龙族,有些也可以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去围观悲剧。
以她对团长先生的了解,这个人对身边伙伴会很体贴,但对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似乎也没有多少同情心。
当然,苏澄很欣赏这种状态,否则他们的相处可能也会变得麻烦。
“……你怎么进来的?”
“人们都知道西边荒原里有不稳定的裂隙,但事实上,在南北大陆上,一直会出现这种情况——不固定地点、维持时间也不长久的裂隙。”
凯停顿了一下,“我一直能感应到它们的存在,只是……我现在才能明确其中的一些区别,具体都连接着什么地方,那气息是不同的。”
这种题目就太超纲了。
苏澄默默地看了他几秒钟,“是那些骨头赋予你的吗?”
“与那有关系,但也不能这么说,”他停了停,又把怀里的人举高了一点,“所以还要再次感谢你。”
苏澄想说倒也不必讲那么多次。
然而他们的距离更近了。
在堆积如山的骸骨里,在死寂萧索的废墟里,在这数千年前战争留下的遗迹中——
她没去抓紧时间观察那些难得一见的事物,或是去寻找什么有价值的物品。
而是难以控制地看向面前的人。
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庞,此刻近在咫尺。
墨色的鬈发被风吹得微乱,却越发显出一种桀骜野性。
偏偏他的眼神又很温和,像是某种被驯服的大型野兽,所有的危险都因为顺从主人而被暂时隐藏。
“不……不用客气……”
苏澄有些艰涩地开口道,“你曾经说你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你知道你是谁,但你忘记了你某些经历的细节,现在你找回它们了吗?”
“差不多,”凯微微颔首,“我一直知道我睡了一觉,那是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我也大致知道那之前发生了什么。”
“嗯?”
“有两个人,他们打败了我,而我陷入了沉睡。”
他想了想,“现在我想起他们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