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欣之神仍然在缓步后退,用一种宛如飘飞的姿态,纱衣像是羽翼般卷起,露出那修长饱满的双腿。
足踝上的金铃却没有再发出声音。
现在祂置身于一片梦境般的巍峨宫殿,玫瑰色的晶体和虹彩构成基座和阶梯,四处都弥散着朦胧的金雾。
花瓣如微雨般缓慢地洒落,在空中无声旋转飞舞。
一种超越了琴弦震动范畴所能发出的和声,完美而轻柔的,充斥了整个空间。
她望见前方的神祇转过身,以一个难以描述的绝佳优美姿态,向上方恭敬地展臂行礼。
在整个空间的中心,那虹光汇聚的叆叇雾气里,有人侧头看了过来。
那是无垠醉海里的岸礁,是情绪风暴里的灯塔——
是情感本身的主宰。
苏澄的视线落在祂的脸上。
那一瞬间,她明白欢欣之神身上那种超越生物范围的魅力源自何处。
或许只是眼前这位存在身上散发出的华光的余晖。
那已经不是能用艳丽、漂亮、完美之类的词语形容的面孔,而是一种能让时间停滞、让灵魂失语的至高和谐感。
在她眼中,那张脸轮廓冷峻,线条清晰分明,像是雕塑大师毕生追求的杰作。
祂有着漆黑如乌木的鬈发,肤色洁白似雪,眉目深邃而锋利。
眼眸的灿金像是朝阳里淬炼的黄金,鼻梁挺直如支撑苍穹的山脉,唇瓣红润如浸血的珊瑚。
——是的,这当然是她的偏好。
是神祇权能显现的结果,也是祂在回应她的注视。
毕竟哪怕她已经快被迷昏头了,她也知道爱神并没有真正的面目,一切显像都只是人的精神自行拼凑出的面目。
毕竟那是爱。
——是智慧生物广义上能拥有的一切感情,友情,亲情,恋情,还有各种混合的、游离的、无法言说的情愫。
苏澄认真地注视着祂,看着那张脸在虹光里展现出各种微妙的变化。
有时候那冷冽锐利的眉目中,会透出某种海洋般无垠的包容溺爱,像是父母在看自己的孩子。
偶尔在那金眸的深处,会涌动起孩童般纯挚而狡黠的好奇。
欢欣之神半跪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祂俯身为自己的神主斟酒,动作仍然优雅得无以言复,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至极魅力。
祂似乎说了句什么话。
那大概不是神祇之外的人能理解的语言。
苏澄只觉得祂的声调美丽如歌。
爱神没有做出回应,只是静静地看过来,和她认真地对视了一下。
整个世界好像在顷刻间崩塌重组了。
苏澄仿佛坠入了漩涡里,看到这世界诞生以来,所有智慧生物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在其中涌动翻腾。
那是各种各样的爱。
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不可挽回的告别,是刻骨铭心的思念,也是同生共死的决绝,无怨无悔的付出。
——是所有无法释怀的羁绊,也是灵魂在爱的引力下演绎出的所有曲谱。
苏澄看到神祇向自己招手。
她站起身走了过去,“如果是因为我身上有尤芙利亚殿下的气息——”
苏澄说出了欢欣之神那个拗口的名字,还是从书上看来的。
尽管某种意义上,这些古神似乎都没有正经的姓名,只是人们给祂们起了一些,神祇们偶尔看心情会回应。
所以时间一久,那好像就变成了祂们的名字。
金银发色的神祇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也默认了这个称呼。
“……这个事我可以说实话,只要你们相信。”
苏澄不太确定地说着。
反正祂们有千万种方法看到人的记忆,虽然通常情况下祂们不会这么做,但主要是因为不感兴趣。
不过这说法不太准确。
毕竟用兴趣这个词也太拟人了。
祂们可能还没那么人化。
“你的旅程尚未结束——”
坐在主位的神祇轻声开口,“如果你……之后,可以来找我。”
那嗓音像是浸泡露酒的琴弦在震颤,带着一种无比自然的奇异韵律,每个字母的发音都让人觉得浑身舒畅。
苏澄试图听清祂中间说了什么,却险些迷醉在那仙乐般的声音里。
然后——
在虹光里的古老神祇微微仰头,轻声唱起了柔缓的歌谣。
她也不确定是不是这样。
或许祂只是在说话。
但那不是任何一种她能分辨的语言,是时空在共鸣,是情感在震颤,像是撕裂夜幕的激光,也像是在深渊里低语的风暴。
苏澄听不懂其中的含义。
语言的边界被碾碎又重组,每个音节里都塞满了繁多的信息——无数个平凡或特殊的瞬间,那些渺小或伟大的生灵,诞生与死亡的时刻,或悲或喜的时刻。
苏澄怔怔地聆听着那首歌。
那是没有俗世杂念的曲调,炽热的占有化作无垠的牵绊,萧索的忧愁化作理解和包容,狂乱的喜乐化作平静的洪流。
一种让人放松的温暖的安宁感,慢慢浸润了她的精神与肉身。
随着她的意识涣散,神祇的面庞在光雾里渐渐变得模糊,逐渐展露出更多的形态。
恍惚间,苏澄看到了无数层叠的面孔,它们的眼睛像是吞噬心智的裂口。
那泛着柔光的皮肤撕裂了,也化成千万道缠绕的细丝,宛如无数张牙舞爪的触须。
第146章
然而那歌声仍然在继续, 那种永恒柔和而深不可测的韵律,渐渐取代了她的心跳声和耳中奔流的血液鼓噪。
苏澄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但那种安宁的黑暗没持续太久,她就在一阵钟声里醒来。
——这次更离谱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睡在街道中央, 周边都是高耸入云的塔楼, 宛如利刃般刺向灰蒙蒙的夜空。
厚重的云层低垂着, 微弱的月光流泻而下, 在弥漫着薄雾的城市里,扩散成一种诡谲的灰紫色调。
地面是暗色石料堆砌, 在魔晶灯的照射下,泛起幽冷的光泽, 四处都有明显的裂纹凸起, 缝隙里顽强地攀附着墨绿的苔藓。
那些高塔有着纤细的拱券门窗,顶端却蹲坐或倒悬着一些滴水兽雕塑, 有些是面目狰狞的石像鬼,有些则是长着人头的蝙蝠。
它们的脑袋都转向街道,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寻找猎物, 看起来极为瘆人。
几乎所有建筑的门窗都是紧紧关闭的状态, 而且有厚重的帘幕遮住里面的景象,偶尔有几点幽光从纱幔里透出,时不时闪动一下。
整条街上都空无一人,只有彻头彻尾的死寂, 萧索的夜风在空中呼啸。
苏澄直接放出了精神力。
即使她不完全确定这是什么地方, 也大致猜到了几种可能性。
总之“怕冒犯别人而不去感知环境”的理由在这里是彻底消失了。
下一秒,在那些塔楼的阴影间,一座雕花铁艺阳台上,倏地出现了人的身影。
那人直接扑过来, 横跨过数十米的距离,转瞬间到了她的背后。
苏澄根本没有回头。
她背后的空间像是被击碎的镜面般破裂。
连带着袭击者的身体一起,在空中无声地四分五裂,化作满地碎块。
那些残骸断口处,还有类似血管的组织在蠕动,甚至整块骨肉都开始翻滚,像是正寻找着其他连接部分。
但在被隔开的空间里,它们无法彼此相触。
过了一会儿,所有的碎块都彻底安静下来,变成了尸骸。
那些在角落中悄然窥伺的、泛着冷酷光泽的眼眸,也像是被风吹过的烛火般相继熄灭,又隐没在暗影里。
苏澄穿过那些巨大拱桥,在如华丽陵墓般的城市里漫步。
那些桥梁和回廊,都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骸骨所铸造——事实上,在她记忆里能对上号的只有龙族。
或许有些海中的魔兽从体积来说勉强能达到,可它们不会有这样的骨骼形状。
她趴在桥头向下看,望见穿梭在城中的狭窄运河,里面是石油般的粘稠液体,像是干涸的血。
一些细长如棺椁的黑色船舰,挂着破烂的风帆,静静停在空荡荡的码头上,周边也没有任何人。
苏澄又抬头望向远方,在层层叠叠的塔楼之上,整个城市的高地和核心位置——
有一片几乎悬浮在半空的阴影,是一群巨大如岛屿的宫殿,像是从山巅的浓雾里生长出来,螺旋针刺状的塔顶刺入云端,
那片宫殿的外围,浮动着数十个平台,由空中桥廊相连,里面都有着专门存放魔阵为其供能的塔楼,它们像是士兵般戍卫着王宫。
远远望去也像是一个散发着死寂气息的王冠。
苏澄已经很确定这是什么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