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次日清晨,沈砚打着哈欠掀开车帘,正欲伸展身体时,一股肉香猛地钻进他的鼻腔。他瞬间清醒,循着香味望去,只见林芝正围在灶台前忙碌。
沈砚下意识抬眸瞧了眼天色,心下诧异,天才蒙蒙亮,她竟是已经起身。
等会!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沈砚嗖地放下手,车帘啪地一声落回原地。
等听到动静的林芝回首,只看到那晃动的布帘,疑惑地歪了歪头。
片刻后,穿戴整齐的沈砚从马车上跃下。他拍了拍衣袍下摆,走上前询问:“林小娘子,您怎起得这么早?”
“做早食啊?”林芝努努嘴,示意沈砚看向轮值守夜的汉子们:“再过两盏茶便是他们的交班时间了,正好让换班的先吃,等换班结束了,准备去休息的汉子们也能先填饱肚子。”
沈砚愣了愣:“劳烦你了。”
林芝摆摆手:“不麻烦,我受你们雇佣,这些事自是我应当考虑并做到的,这可是职业道德!”
说罢,她掀开盖布,从竹篮里取出一个醒好的面团,而后用擀面杖压上几下,再将其慢慢擀开。
“职业道德?”沈砚一怔。
“就像你们大理寺的官吏,为破解案件千里奔波,为民除害,为民伸冤……这些便是你们的职业道德。”
林芝说着,同时手上动作不停。随着她细致的按压,面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变大,直到面团仅有纸厚方才停止。
林芝满意地看着薄薄面片,噙着嘴角看向沈砚,笑道:“而做出让食客们满意的吃食,则是我的职业道德。”
话音落下,林芝继续忙碌起来。
沈砚望着林芝专注的侧脸,瞬间陷入沉默,心头泛起涟漪,口中生出涩意。
他自己清楚,他到大理寺当胥吏,不过是为了调查家中旧案,并没想过什么为国为民。
他从不在乎旁人的反应,认真办案也是为了更好博得上峰的赞赏,让他可以介入更多的案子之中,抽丝剥茧,寻觅出藏匿在其中的黑手。
但此刻,沈砚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过去经手的案子,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那些破案后家属感恩的泪水,叩拜的身影,竟是一一浮现在眼前。
沈砚忽然发现,他似乎并不是完全不在乎的。他怔怔站在原地,半响才觉得自己的动作有失分寸,赶忙退出人群。
陶应策嗅着香味而来,恰好见着沈砚同手同脚的模样,顿时面露疑色:“砚哥儿,你在发什么呆?”
“没事。”沈砚刚开口否认,就被陶应衡的爆笑声打断:“沈哥,你怎么了?怎么走起路来同手同脚的!”
沈砚才回过神,一张脸更红了。
陶应策难得给了弟弟一个赞赏的眼神,好奇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沈砚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发现我对破案还挺有兴趣的。”
陶应策挑眉,不懂沈砚纠结这个的缘由:“那不是肯定的吗?要是没兴趣的人,怕是头日来大理寺当值时见到无头尸首,就会被吓得逃窜离开了吧?”
“啊……那具无头尸体是吧。”沈砚闻声,也忍不住回想起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案子。
那是一具无头女性尸体,发现时遭人丢弃在粪池之中,捞出时躯体已腐败大半,臭气熏天。
别说沈砚这般的新人,就是些老人见着这尸首都忍不住胃里翻腾,恶心欲呕,更不用说前去查验女尸,并寻觅出蛛丝马迹。
偏生沈砚便忍了下来,不止如此他还翻找线索,终是在衣衫上发现一家制衣坊的标记,又寻藤摸瓜找出了女尸的身份,为寻出真凶奠定了基础。
沈砚对这案子记忆犹新,不免唏嘘两声:“我那时也就表面撑着,回到家里也吐了二三回,第二天还要装没事人一样。”
陶应策哈哈一笑:“那时你还非说自己是整理了一宿的卷宗,其实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被吓得睡不着觉。”
沈砚回忆起往昔,也想起那个尚且稚嫩的自己。只是他想到这里,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很快反应过来:“等会,你那时候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陶应策目光漂移。
“那你看着我说话。”沈砚的脸黑如锅底。
“……”
“你果然是故意的!”沈砚大怒。
“哎呀,谁让你放着科举不考,突然要来大理寺当胥吏。”陶应策摸了摸鼻子,“你这话一出,祖母瞧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就连爹都问我是不是我把你带坏了。”
那时的陶应策心里委屈,还立下军令状,保证会把沈砚给吓退:“我就想挑个重案吓唬你一下,让你知难而退。”
眼见沈砚眉毛竖起,陶应策又赶忙补充道:“不过后来我看你适应得挺好,不像是被家里案子蒙蔽双眼才跑来做这个的,还帮你说话呢!”
“不然你以为,爹和娘他们能这么轻松放过你?”
沈砚怔了怔,神色古怪得很,半响方才开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来做这个的?”
“为了近距离研究你家的案子?”
“……那不就得了。”沈砚松了一口气,却莫名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你说的我好似很喜欢这行。”
陶应策闻言,险些笑出声来。他拍了拍沈砚的肩膀:“难道不是吗?若是不喜欢
这事儿的,你上回为何会第一时间冲去抓捕嫌犯?”
“那是职责所在。”
“又何必跟着我跑动跑西,连轴转都没有停歇。”
“那是衙门派遣的任务。”
“……”陶应策勾住沈砚的肩膀,胡乱揉着他的脑袋:“喜欢这行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你在那口是心非什么?衙门里不爱多管闲事,恨不得三日结案的人要多不少,你觉得你像吗?”
“再说了,谢娘子和吕三几个能服你,就说明你是这个。”陶应策竖起大拇指,脸上带笑。
沈砚屏住呼吸,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人用力拧了一把。他回首望向林芝,仿佛是头一日看清楚她的脸:“也许,是吧。”
林芝还不晓得自己一番话,便让沈砚陷入思考之中。她处理完一个面团,又接着处理下一个面团,而身侧也早就围满了早起的人。
谢娘子若不是亲眼目睹面团是如何变大变薄,恐怕压根不会信面饼的做法:“索饼,索饼居然是这样做成的。”
“这是其中一种办法啦,还有别的法子的。”林芝一边回答,一边在面饼表面洒上干面粉,而后将面饼叠起来,用刀均匀切下长条,全数提起来抖了抖,抓成一把堆在旁边篮子里。
篮子里,已堆着有许多索饼。
而林芝的工作尚未结束,还在勤勤恳恳地揉面、擀面、切面,直到篮子里的索饼冒了尖,她方才停下动作,转而开始准备其余配菜。
她将煮好的鸡从锅里提起,双手用力拆开身体,娴熟地拆解下鸡肉。
“芝姐儿,爹来帮忙。”
“好。”林芝一人的确忙不过来,便叮嘱林森拆解鸡肉,得亏这是煮熟的鸡肉,拆解起来比生鸡肉简单多了。
林芝看了两眼,确定林森没问题便把目光投向其余备菜。她拿来清洗好的胡萝卜和胡瓜,都切得细细的,再用石臼把蒜泥捣烂成泥,把姜块切碎并挤压出汁,这样准备工作便大体完成了。
对了,还忘了一件事。
林芝拿出一贯胡麻酱来,加水缓缓澥开,直到酱汁细腻糅合,方才结束。
紧接着,便是煮面了。
此刻来接班的汉子们已嗅到香味,三三两两凑到炉灶边,眼巴巴地瞅着汤锅。
“你们来得正好,想吃早食了吧?”林芝瞥了一眼,赶忙问道:“洗漱好的人便来排队吧,我这里也准备好了。”
听林芝这么一说,所有人皆是眼前一亮。鲁大头仗着自己身材魁梧,挤在第一个,排在后头的几人骂骂咧咧,却先得了还在值夜的汉子抱怨:“你们还骂呢!我们嗅着香味都多久了,还没吃上。”
“就是就是。”
“再吵,要不先来交接班?”
鲁大头几人装聋作哑,就当自己没听见,前面更没有说话过。
众人拌嘴的间隙,林芝已将索饼放入锅中焯熟。她手执笊篱捞起索饼,先过一过凉水,而后再甩去多余的水分,将索饼倒入空碗中。
随即,林森在索饼上铺上鸡丝、胡萝卜丝和胡瓜丝,再舀上一勺胡麻酱,洒一把葱花,随即将面碗向前一推:“来,鲁小哥,你的银丝冷淘好了。”
“哇哦。”鲁大头接过面碗,掌心的凉意让他眼前一亮。他双手捧着碗,急急走到一边,迫不及待地拌匀索饼,并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
刹那间,胡麻酱的醇厚、胡瓜丝的清爽,胡萝卜丝的脆嫩、鸡丝的鲜甜以及索饼的麦香同时在舌尖上绽放。
鲁大头顾不得说滋味如何,哧溜哧溜地吃起面来。而后面的汉子亦是如此,捧着瓷碗大快朵颐,引得排在最后面的人看得饥肠辘辘,眼里满是渴望。
沈砚起得早,原本要排排第一亦是没问题的。不过他听得林芝先前的打算,特意让交接班的汉子排在前头,其余人都排在后面,故而他足足等了十余人后才轮到。
陶应策前面不知,后面从沈砚口中得知缘由后便也落在最后,笑盈盈地接过一碗:“麻烦了。”
林芝扬起眉来:“应该的。”
往后几日,林芝换着花样做菜,今日食银丝冷淘,明日用菜肉夹子,后日则是做了荠菜云吞。
除去丰盛的早食外,正餐也极为诱人,从红烧鸡架到酱爆茄子,从肉沫豆腐到香菇炖鸡,可以说每一道菜都是下饭的好搭档,一行人几日愣是没吃到一道重复的菜,吃得红光满面。
就连横挑鼻子竖挑眼,被其兄长吐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陶应衡也渐渐改了态度。
尤其是今日,他甚至厚着脸皮排在第一位,早早等在灶台前。
“今天衡哥儿怎这么勤快?”排在后头的鲁大头诧异不已,探头又确定了一下,方才好奇询问:“前几回吃饭的时候他都磨磨蹭蹭的,非拖到最后别别扭扭的去拿餐食,然后吃完又一脸后悔。”
一而再,再而三的。
一车队的人都看习惯了,故而鲁大头看他今日排在第一个,还怪不习惯的。
旁边的汉子哈哈一笑,随即压低声音道:“衡哥儿之前犹犹豫豫的,不就是因为芝姐儿做的是猪肉嘛。”
“然后呢?”
“你不看看,今日芝姐儿做的是羊肉!”
第28章
离汴京城越近,官道上也越发热闹。不止驿站客店连成串,往来行商队伍也是络绎不绝。
今日刚停下修整,林芝便寻到了卖肉的商贩,从中买了两根羊腿,正麻利切着肉片,说是要做葱爆羊肉。
陶应衡在一旁看得两眼发直。
这几日他过得尤为纠结——他自诩是君子,不愿吃猪肉,偏生被林芝做的酸豆角炒肉和肉沫豆腐等菜勾得魂不守舍,每日都在‘吃了后悔’和‘不吃更后悔’里反复横跳,只差与某位麻将仙人那般写下日记:九月一日:酱爆茄子,不错。九月二日:酸豆角炒肉,尚可。九月三日:陶应衡啊,陶应衡,你怎么能如此堕落,身为君子怎能用豕肉!?九月三日晚:肉沫豆腐,好吃。
直到今日看到林芝买了羊肉,陶应衡眼里瞬间燃起光,他终于不用扪心自问,不用做足了心理准备再来吃肉,而是可以大大方方,开开心心地排在第一位吃肉!
肉肉肉肉肉肉肉!
陶应衡激动得排在队伍第一位,垂涎欲滴地瞅着林芝的动作,眼里满是渴望与向往。
与此同时,林芝热锅烧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