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几人拌嘴一番,沈砚和陶应策方才说明来意:原是昨日沈夫人得知沈砚留在林芝记用了饭,还带了重阳糕回来,又得知林家人乃是刚刚搬到汴京来的,故而一早便让府里准备了不少吃食物件,让两人送来。
“沈夫人太客气了。”宋娇娘接过东西,本想请沈郎和陶郎进来喝盏茶,吃些果子,怎知两人赶着去大理寺上值。
故而宋娇娘送二人到门口,想了想说道:“今日芝姐儿正在灶房里准备烧鸭呢,你们晚间下值了过来尝尝?”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沈砚想着刚刚看到的搞笑一幕,心里正好奇起吹成球般的鸭子能烧制出如何味道,索性应了下来。
陶应策也有同样的想法,两人走进大理寺衙门时还在议论,说着说着又提起荣娘子的案件来。
“你让人去查了吗?荣小郎去没去学堂读书?”陶应策听到沈砚得到的最新消息,面露惊
讶:“我记得他考上的是明道书院吧!?”
他们上回调查过荣家姐弟的近况,还在知情人口中得知荣小郎的课业相当不错,今年初刚刚考上明道书院。
明道书院处汴京外城,名声不小,因其年年都有学子中举,加之不限出身,所以是汴京乃至周遭白身学子最向往的去处之一。
陶应策和沈砚早前便有怀疑,认为荣家姐弟不愿大理寺介入,不愿追查祖父母与生母去世案,或许就与荣小郎学业优秀,已考上明道学院有关。
毕竟若是荣家姐弟生母乃至祖父母的死有问题,凶手极有可能便是他们的生父,那么按照本朝律法,荣小郎将不能考取功名,更不能为官。
可这个逻辑,是建立在荣小郎在明道书院读书上的。
**小郎考上书院却未去读书,这一切就说不通了。
“我已让人调取了荣家姐弟的户籍资料,还让吕三等人过去盯梢,瞧瞧具体情况。”沈砚答道。
陶应策点点头,对沈砚的安排并无异议,顺口抱怨道:“原本以为只是一桩简单的案子,没曾想竟是越来越复杂了。”
沈砚觉得也是,涉及到好几名官吏不说,就连荣家姐弟的举动也处处透着古怪。
“不过奇怪的案子多了去了。”陶应策想了想,又觉得也正常。
自打来了大理寺以后,各种奇葩案件已让他无力吐槽,陶应策想到这里,翻出一份卷宗来:“你看看这个,女子告发自家郎君与有妇之夫有奸情,要求合离。”
“……有妇之夫?”
“嗯,有妇之夫。”陶应策嘴角抽了抽,憋着笑:“原告本是带着家仆捉奸,没曾想抓到一个男扮女装的。更离谱的是,其郎君还说自己并不知道,是被该男子**的,你说这像话吗?”
“另外还有这个。”陶应衡越说越起劲,又翻出另一份卷宗来:“喏,是开封府左军巡院送来的案子,你能信竟是有人半夜裸身露腚,当街抢劫银钱的?”
“裸身?露腚?”沈砚面上空白,下意识重复一遍。他只恨自己耳朵太尖,等回过神时脏东西已经钻进脑袋里,又恨不得能穿回到一刻钟前,好让自己从一开始就别听见。
“可不是嘛,这人已是犯案四起,目前尚未被抓到,报案的四位女郎都表示自己当时被吓傻了,捂着脸,看也不敢看,故而完全记不清这犯人的模样,简直离谱!”
“这犯人毫无羞耻心,而且专挑年纪轻的女郎下手,幸运的是到目前他只劫财,尚未犯下别的案件。”
就在这时,两人忽地听到外面传来的急促脚步声。紧接着一名差役匆匆推门而入,面色严肃:“陶司直,出事了!”
陶应策敛起面上笑容,腾地站起身来:“出了什么事?”
差役急忙回道:“就是那个露腚,裸体额,就是那匪徒又出现了!这回,这回捅死了人!”
话音落下,陶应策和沈砚同时变了脸色:“怎么会?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就刚刚发生的!”差役回答道,“有目击者亲眼目睹一名浑身赤|裸的男人抢了一名女郎的钱袋,直接冲了出去!等他们回过神追上前,便见那名被刺女郎已是断了气,男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止陶应策面色难看,就连迅速翻看卷宗的沈砚也皱起眉心,根据卷宗显示,在前四次的案件中,这名裸身露腚的匪徒或是在清晨出没,或是在日落时分出现,且都是抢劫财物后立即离开,并无伤人的举动。
匪徒行为的变化,有可能是其受到某种刺激,亦有可能是长久逃脱官府追踪而让他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无论哪一种,这名匪徒都会变得更加危险,甚至后面发生案件的频率也会增加!
陶应策和沈砚交换眼神,当即拎起东西,唤上随从出了大理寺。
宋娇娘恰好瞧见这一幕,回头与女儿笑道:“人人道当官光宗耀祖,风光无限,可哪有那么容易。”
“昨日加班加点,今日刚刚点卯又要出公差,更不用说前阵子还离开汴京外出一个月有余,压根没空闲。”
“当官吏地位高,福利高。”林芝一边将刷好脆皮水的肥鸭高高悬在通风处,一边回头笑道:“您说他们苦,那您从早上忙到晚上没得空闲苦不苦?在他们跟前伺候的差役小厮苦不苦?清晨集市上的杀猪匠苦不苦?沿街卖杂碎馒头的女郎苦不苦?大清早背着柴火到汴京来卖的货郎苦不苦?”
宋娇娘听到这番话,转头一想又觉得甚是有道理,这般的忙碌是旁人想要都得不到的呢,自己一个平民百姓哪轮得到去同情官吏。
她摇摇头,不再想这事,帮女儿将肥鸭尽数挂起,然后给鸭子们打扇晾干。
足过了半个时辰,眼见铺子里已渐渐有生意了,这边浇过脆皮水的肥鸭才有了风干的迹象。
再等上半个时辰,林芝垂下一只肥鸭检查,只见脆皮水已完全渗入肥鸭身体,让肥鸭的表皮透着淡淡的玫瑰红,摸上去干爽不粘手,正是烤制的最佳程度。
林芝检查完肥鸭的状态,转身去了后院捣鼓窑炉。窑炉下方堆入木炭,点燃并让窑炉温度升高。
因为时下没有精准的温度遥控,所以林芝只能靠经验和原身敏锐的触觉来调整温度,这也是她提前一日,还特意准备那么多肥鸭的原因。
林芝瞥了一眼被林森运来的肥鸭,斗志昂扬,率先将一只肥鸭送进窑炉。
第一只肥鸭烤出来,外皮焦糊,内里却还是玫粉色的,竟是没有熟透,想来是炉温太高造成的。
林芝调整温度,再来一回。
第二只烧鸭稍好一些,可外皮裂开,汁水溢出,内里的肉质口感干菜,俨然也是失败品!
……
林芝一边记录问题,一边兼顾前堂生意。随着一只只烧鸭出来,她不免心生担忧,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搞定烧鸭,明日端出成品来。
林芝专心研究,调整窑炉温度和烤制时间,殊不知外面的食客也被这潺潺不绝的烧鸭香味迷得死去活来,但凡是进来的食客,都得问一句:“这味道是哪道菜?我就要这个!”
然后得到宋娇娘的道歉:“不好意思啊客官,这是明日才上的新菜,您看看这几道如何?茄丁肉燥盖浇饭、肉末豆腐盖浇饭、滑蛋鸡肉盖浇饭……道道都很好吃呢!”
好消息是:这味道勾起了食客们的兴趣,不少人都表示明日便要来尝上一尝。
坏消息是:林芝已开始烤制最后两只,依然没有见到成功的曙光!
林森送走食客,转身进了灶房,他看到摆在案上的烧鸭,切下一块尝了尝,顿时眼前一亮:“这鸭皮又脆又香,鸭肉一口下去便爆汁,肉汁更是香得不得了!怎么能说是失败品?”
宋娇娘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林芝每做好一份烧鸭,她都会尝上一尝,除了起初的烧鸭有火候过大或者过小的问题,到后面几份她已是吃不出任何区别,顶多感觉这份肉汁多点,那份肉香更足些。
不过宋娇娘更相信女儿的舌头,她看了一眼尚在忙碌的女儿,笑道:“芝姐儿说是,那就是失败品。”
林森想了想:“也是,芝姐儿的舌头与咱们不同,肯定还有哪里不对。”
林芝反复熟悉着窑炉的脾气,细微调整着窑炉的火候,精心计算着木炭的数量。
随着预定的时间到来,她将最后两只肥鸭拉出窑炉,这回迎面而来的枣红色外皮油润亮泽,扑面而来的热气与香味比之前的都要浓郁,狂暴热烈,肆无忌惮地扑向四面八方。
隔壁的余娘子受了一日折磨,到如今已是彻底忍不住了。她抬脚踢了一下吴掌柜:“宋娘子他们是在做什么烧鸭?明日去买一只来吧!”
吴掌柜咽着口水,连连点头:“对,对,咱们也该关照关照邻居。”
同样被香味馋到的还有林芝家后院围墙对面的那户人家。
上回提过,林芝家后院的围墙连着的正是一位大理寺官员的住所,这位官人便是大理寺丞荀鸿文,前面两日还能无视偶尔飘来的陌生香味,如今却也被香味搅得坐不住。
他本是在竹林里读书,清雅幽静,可现在园里飘满了这股奇香,教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哪还有心思翻书。
“郎主,晚食来了。”恰好此刻,小厮送上来饭菜数例:“……还有这道是谢大羊肉馆掌柜孝敬的炙羔羊一例。”
荀官人将书册搁置到一边,捡起筷子拨弄一二,却是半点胃口都没。
偏生他的肚子饥鸣声是一阵高过一阵,教他心情愈发不顺,最后将筷子丢在桌上:“到底是甚的香味?怎能这般浓郁?”
荀官人索性支使小厮:“你去前头问问,给我买份回来。”
小厮一听,顿时尴尬:“郎主,您说的就是这味儿吧?”
“废话!不然是哪里的味道?”
“要是这味道,便是林芝记里的,小的刚刚问过,说是要明日才有呢。”
“你刚刚问过?恁地没良心,怎不记得孝敬我?”荀官人顿生不满。
“这不是,这不是。”小厮偷偷瞥着荀官人的神色,“这不是郎主上回嫌人铺子放爆竹,过于浮夸吗?郎主不提,小的也不敢说道。”
“……原来是他们家!”荀官人记起这家铺子来,皱了皱眉。
小厮见荀官人虽是皱眉,但并无阻止自己的意思,赶忙往下说道:“听说是一道名为脆皮鸭子的菜,也不知道是怎么烧的,打从早上起便香得不得了。”
“脆皮鸭子?”荀官人想不出是甚吃食,大手一挥:“明日去买上半只,不!一只来,亦好让我下酒吃。”
第45章
这样的对话在周遭此起彼伏的响起。
没办法,林芝家地方太小,窑炉根本塞不进灶房,只能建在院子里。她烤了大半天的烧鸭,香味也就飘了大半天,但凡是路过这条路的,没有闻不到的。
到最后,就连东记饭馆和福荣庄的掌柜管事都注意到食客们的议论,各自遣了伙计去打听。
两名伙计刚出门就撞上了,虽然平日里两家也算是对头,但彼此也不希望铺子新增一个对手,故而两人合计一番,便一起前去打听。
只是工作刚开始,他们就遇见了难题,原因便是林芝记铺子实在太小,只赁了个负责洗碗洗菜的婆子,连个能搭话的伙计都没有。
两人顿时犯了难,苦思冥想以后其中一人想到自己曾见宋娇娘跟余娘子和花娘子交好,索性准备寻两人打听打听。
他们先来到饮子铺,点了紫苏饮子后便问起这事来。
“你们问对人了!”余娘子给两人端上紫苏饮子,一听两人是打听林家的事儿,顿时来了精神。
两名伙计闻言也是一喜,下意识坐直身子,竖耳倾听起来。
只见余娘子洋洋洒洒说起宋娇娘一家,先夸宋娇娘性情和脾气都不比自己差,再夸林森疼老婆孩子,勉强能和自家官人打个平分秋色,最后夸芝姐儿能干,到最后还要叹出一口气:“我要是能生出这么个闺女就好了。”
两名伙计听得一脸懵,眼瞅着一盏茶时间过去,他们什么都没打听到。
其中一人赶紧点了两盏价格最贵的洛神花饮子,才绕回正题:“余娘子,我们是想问问她家铺子擅长什么,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哎呀,我这不刚要开始说。”余娘子见状,高高兴兴说起林芝记里的吃食,末了又把昨日五品官登门的事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两个伙计听得一愣一愣,出门时还一脸凝重。
“国子监的五品官人?”
“难道是哪家贵人开的铺子?”
“不像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铺子前身便是留荣饭馆,恁小的地儿。”
两名伙计心有疑虑,又去了笼饼铺。这回他们学聪明了,一开口便买了铺里最贵的笼饼,方才打听起林芝记的事儿。
“你们可别上当,他们一家是从外面来的,拿着猪肉都当好货。”
花娘子今日见了好几拨念叨来得太迟,没赶上林芝记吃食的食客,心里正泛酸,闻言忍不住抱怨,“就靠价格便宜,引得些穷酸去凑数,跟开业时放爆竹似的,全是唬人的!”
“可饮子铺的余娘子说,昨晚上还有两位五品官人到林芝记铺里,刚刚中午还有国子监的人来订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