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回头咱们去奶铺买些牛乳回去试试。”林芝悄声说道。
时下虽然尚无产量极高的奶牛,奶源多来自母羊、黄牛和水牛,但食用奶制品的习惯已从皇家延伸到士大夫,又从士大夫延伸到平民百姓,皇城脚下的汴京城更是如此,汴京城内便有不少专门经营奶制品的铺子,还能每日送新鲜羊乳牛乳上门呢。
宋娇娘眼前一亮,登时欢喜得很。不料背对着几人的周厨一直暗中观察着他们,把一家人的话纳入耳中。
他听得林芝与宋娇娘的对话,惊得头皮发麻,为的是大娘子不经意的提问,为的是小娘子毫不犹豫的肯定。
这大娘子问的话语,随意又简单,普普通通的五个字‘这个能做吗’,却透着另一层意思,便是他们曾仿做过什么,甚至是成功了的,才会让大娘子能这般笃定的问出。
而小娘子的答案也很简单,两个字能做,甚至后面便直接提出去买牛乳。
周厨恍惚一瞬,往下一想便细思极恐,从母女俩的对话和反应来看,他们应当是头回吃到这道果子,那,那,那也就是说——她尝了一尝,便得知了做法!?
周厨想到一个可能性,不免瞳孔直颤。他曾听说过的,往前曾有一位白厨娘,据说其能做出任何尝过的菜品来,厨艺精妙绝伦,年轻轻轻便被选入宫廷,时下已是堂堂五品司食。
“周厨,周厨?”
“啊……不好意思,忽然想到一些事。”周厨给跟前的食客道了歉,这回是真坐不住了,一溜小跑进了后厨,把情况禀报给崔厨娘。
崔厨娘本在处理食材,见着行色匆匆的周厨,还蹙起眉来,准备训斥两句。
没曾想她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周厨竭力压低声音,说道:“崔娘子——!那个,那个小娘子似乎有白厨娘的天赋!”
崔厨娘手下动作一错,菜刀重重落在案板上。突如其来的噪音惊得几人侧目看来,目光止不住在崔厨娘与周厨身上转动。
许多人都注意到周厨今日的不同寻常,又是出门询问食客菜品如何,又是频频与崔厨娘对话,如今又弄出这般的动静。
有人单单好奇,而有人便是偷偷去打听一二,又得知平哥儿抱怨之事。
那时,林芝一家人已提着两壶牛乳回到家中。他们一边说着在聚友楼里吃到的菜品,一边收拾着东西。
隔壁余娘子听见动静,高高兴兴地推门而入:“宋娘子,你回来了?我正等着你呢。”
“余娘子。”宋娇娘见着余娘子,便忍不住想起花娘子和她那轻浮侄子,连笑容都比往日淡上许多。
“来来来。”不过余娘子并未发现宋娇娘的变化,正嘿咻嘿咻搬了一筐东西进来:“我家里亲戚到我家来,喏,给了我一大筐螃蟹,我想着分您一半。”
“这哪好意思。”
“没的事,送了我们好多呢!”跟在余娘子身后的吴掌柜也搬来好两个筐子,林芝定睛一看除去螃蟹,还有白菜、萝卜、柿子、栗子和山楂等物,堆得满满当当。
“余娘子,您家这些亲戚是做什么的?”林芝忍不住好奇,询问道,面前这些螃蟹和瓜果蔬菜要是放到集市上,价格也并不便宜。
“都是周边种田的农户,不是什么能干的。”余娘子实则也不是汴京城里人,而是周遭村子里的,成亲后才常住在城里:“家里人过来看咱们,就顺便带了一些土特产来。”
林森扒拉着螃蟹,险些被挥舞着钳子的大家伙给夹到。他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手,旋即问道:“为何不送到市场上售卖?就这螃蟹的尺寸,能卖个好价钱呢。”
“林哥您不知道。”吴掌柜摇摇头,“村里驴车总共就只有两三辆,其余都是牛车,这牛啊驴啊每天还得拉磨耕地,要不就是运送木柴鱼获和粮食,根本没人愿意跑到汴京来。”
大多数村里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存在,顶多去大集上转一转。
“咱们也不是没想帮过,可这不容易。”余娘子和吴掌柜也曾想买一二驴车帮忙送货到城里售卖,可购买驴车和摊位、使人看店乃至收取货物,每一个关节都需要资金和人力,光靠他们几个根本没用。
另外村里人也不是善茬,到时卖得多了少了,价格高了低了,难保也有别的想法。
余娘子作为外嫁女,眼见连自己娘家人都劝不动,又何况鼓动其余人。
林森暗叹一声可惜,而林芝眼明手快地抓起两螃蟹,瞧着眼前肥得盖子都快掀开来的河蟹,心里已是琢磨了好几种吃法。
“吴伯余婶,你们今日晚上有事吗?”林芝开口问道。
“没事了,刚刚便把人送到门口……”余娘子随口答道,旋即双眼放光:“等等?芝姐儿莫非是要做吃食?”
“嗯,您两位有空的话便在我家吃饭吧?恁好的螃蟹,放死了可不好,得赶紧吃掉!”
吴掌柜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自打上回吃过鸭血米线汤以后他便对隔壁的吃食垂涎三尺,时下哪有不同意的理,连连同意不说,还焦急看着娘子呢。
余娘子白他一眼,瞧你那猴急样!紧接着她冲着林芝一笑:“当然没问题,对了对了,婶娘让你叔把别的螃蟹也拿来!”
不用余娘子再说,吴掌柜已是屁颠屁颠地回去了,不多时便高高兴兴把剩下半筐子螃蟹搬来。
这时,林芝提着两壶牛乳进了灶房,而宋娇娘也拉着余娘子也跟在后头,一道进去了。
她没提花娘子的事,只兴冲冲地说着一家人刚刚在瓦子里的见闻,末了又指着两罐牛乳道:“芝姐儿见那软酪,说回来要再做给我吃呢!”
“哎——你说的我都好奇了。”
“待会儿
余婶也尝尝鲜,很好吃的。”林芝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取过牛乳倒进锅内,先用大火煮沸,随即再将锅子挪开,直到牛乳降温到略微烫手的程度,才舀了一勺子白醋兑进去。
不多时,锅里便浮起了不少乳白色的絮状物。林芝手执汤勺,将絮状物全数舀起放入碗里,而后用纱布兜住,双手用力拧挤,很快乳清便顺着纱布的缝隙滴落到碗里,而掌心的絮状物也渐渐缩小,直至被攥作一团。
宋娇娘和余娘子都是头回见到这光景,眼睁睁地看着牛乳变成豆花似的东西,又被拧成结实一团,惊得连连咋舌,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林芝的动作还未停下,紧接着她又将熟糯米粉、方才的乳酪、砂糖、少许盐巴与乳清一并放入锅里,反复翻拌按压,直至所有食材融为一体,成了紧密相连的团子。
她将团子捞出,放在盘里。紧接着她洗净双手,再将团子揉了又揉,不多时便将团子揉得光滑匀静。
余娘子看得眼睛都直了,眼见林芝动作告一段落,她悄声道::“这是好了吗?”
宋娇娘也觉得与早上见到的已是一般无二,伸手便要去拿,结果被林芝眼明手快地挪开。
“娘,您急什么?”林芝斜了她一眼,“这才做了一半,还有内馅呢!”
第58章
再来,林芝将内馅做好,揪下少许面皮裹了内馅,把圆滚滚胖嘟嘟的团子搁在盘里。
“喏,现在才是好了!”
“瞧着简简单单的吃食,竟是要这么多步骤。”宋娇娘光看着雪白粉嫩的软酪,难已想象看似简单的吃食,竟是足足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完成。
余娘子更不用说,别看她看到了全过程,可要她说一遍的话,恐怕她也只会阿巴阿巴了。
余娘子甩甩头,把刚才那一连串让人头晕目眩的操作抛到脑后,现在最重要的是尝一尝!
宋娇娘俨然也是这么想的,她兴高采烈地把盘子挪到面前,催促道:“余娘子,快尝尝!”
说罢,她率先拿起一个来。
只吃了一口,宋娇娘便露出喜色:“真的一模一样!”
余娘子还不晓得这甜点叫甚名字,先往嘴里送了再说。她吃了一口便杏眼圆睁,无论是软软糯糯的外皮还是那香甜可口的内馅都正戳在她最喜欢的点上,说有多好吃便有多好吃!
“哦哦!真的好吃!”
“对吧?今天中午我还是头回吃到这个呢。”
“等等?这是聚友楼的甜点?”
“对啊!我刚刚不是与你说了,我们中午就是在他们家——”宋娇娘以为余娘子刚刚没好好听呢,板着脸儿又说了一遍,却不想余娘子眼珠子都快弹出来,吃起软酪来那是小心翼翼的。
那模样把宋娇娘看得一愣一愣,她咬了一口软酪,含含糊糊道:“呜唔?”
宋娇娘咽下软酪,疑惑道:“就是聚友楼的,怎么了?”
余娘子忍不住拔高声音:“还怎么了?你知不知道聚友楼是什么店!”
“酒楼!”
“哎呀——”余娘子跺了跺脚,想着宋娇娘一家才刚刚来汴京不久,忙细细说道起来:“咱们汴京城的酒楼,你知道几家?”
“额……樊楼?”宋娇娘想了半响,就记得那家最大的了。毕竟樊楼壮观巍峨,据说在其楼顶的观光台甚至能看到大内景象,各种传言更是给樊楼笼罩上一层神秘面纱。
别说进了汴京城以后,就是往日还在太平州时宋娇娘便听人说过。
余娘子哭笑不得:“除此之外呢?”
宋娇娘理直气壮:“不知道?”
余娘子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眼前一黑再一黑。她带着最后一丝期盼望向林芝:“那——芝姐儿知道不知道?”
林芝见水已烧开,便把数只捆得结结实实的螃蟹放进蒸锅,转身冲着余娘子腼腆一笑:“还请余娘子给我们解解惑?”
“你们啊……”余娘子扶额叹气,还是打起精神问:“还记得行会吗?”
“这自然记得!”宋娇娘抢先道,他们开业之前在官府登记造册,而后又申请加入饮食行,还拿到了饮食行发布的册子,内里有各种经营规范和注意事项,写得甚是详细。
“别的地方我不清楚,咱们汴京城的总行首,是一年一换的。”余娘子给两人仔细说明,“下头还有几位副行首,分管着城里部分区域的饮食行。”
宋娇娘听得一愣一愣,林芝却是恍然,这行会倒有些像后世的行业协会,又不尽相同。
比如当下的行会是在官府监督下成立,既要维护行业利益、协调同行竞争、组织活动,还得对接官府,承担征敛税务等工作。
这也意味着行首与上层人员能与官府进行深层次的交流与沟通,能够获得一定的特权和便利,让人趋之若鹜。
同时这般的利益也不免让人担忧被人长期把控,这才有了一年一换的规矩。
林芝一边琢磨,一边记着时间。
待一刻钟到了,她立刻揭开锅盖取出螃蟹,各个金红油亮,肥厚的黄膏像是要从壳里满溢出来,别提有多肥硕了。
她拆着绳结,随口道:“那隔一年还能再轮上吗?”
“问得好!”余娘子冲着林芝竖起大拇指,“刚刚我不是说了有数位副行首吗?实际上这行首之位便是副行首轮流担当。”
“那不是还被一帮人手握着?”宋娇娘听到这里,忍不住提问道。
“这就说到关键了。”余娘子兴冲冲道,“副行首是官府先选出名单,再由行会成员投票定的。”
林芝把蒸好的螃蟹搁在桌上,随即撩起帘子,唤林森和吴掌柜也一道过来帮忙剥蟹。
两人刚进门,便听见余娘子说道:“官府选名单,只看一条:便是各家饮食铺头年的税银数。”
宋娇娘闻言蹙眉:“这怕是不公平吧?我瞧见好些酒楼饭馆里还经营旁的,并不全靠饭菜?”
“官府嘛,只看结果。”吴掌柜听了两句便明白了,笑着接话道:“不过官府那边也是有这等疑虑,故而名单足有五十位。”
“也就是去年销售最高的五十家铺子?”林芝问道。
“正是。”吴掌柜拆开螃蟹,动作笨拙地用蟹八件掏出蟹肉和蟹黄。就他剥一只的时间,林森都已剥好三只了。
吴掌柜看着自己面前乱糟糟的一堆,有些尴尬地停了手,专心给林芝一家讲解:“然后行会内部再进行投票,选出前二十位当副行首,最后二十位副行首再行选出行首。”
“这么说,还是老铺子占优势?”林芝想了想,新铺子就算年营收冲进前五十,还得再经两轮选拔,当年想当行首,几乎没指望。
说不定转年营收就掉出前五十了,更别提后续了。
吴掌柜笑了笑:“行首本就是行业内有威望最盛、资本最厚或经验最多的商户来担任,新人今年厉害,明年说不定便消声灭迹,加之经验不足,又如何为行会成员谋取福利?自然是难以入选。”
“如今汴京城,有好几家铺子二三十年稳稳在前五十,年年当副行首呢。”余娘子接话道,“其中便包括聚友楼。”
宋娇娘这才知道聚友楼的份量,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这些事到底与她并无关联,故而宋娇娘很快平复心情,好奇询问:“那樊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