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接过食盒,送到大理寺门口去。正巧老衙役已去通报归来,见着林森便笑道:“沈官人说他收拾收拾东西,马上就来。”
“劳烦差人了。”
“没事没事。”老衙役斜了一眼年轻衙役,伸手接过食盒。
待林森一走,年轻衙役顿时凑上前来,美美打开食盒:“嘿嘿,明天我要告诉他们,让他们好好羡慕——嗷!”
老衙役给他一巴掌:“傻货,不准说出去。”
年轻衙役讪讪然的,回过神也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他赶忙转移话题,哇哦一声:“好多。”
掀开盖子,一股酸香味便扑面而来,除去激得两人口齿生津的蘸汁外,只见白白胖胖的角子挤在银盘上,玉白色的面皮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教人情不自禁想要咬下一口。
年轻衙役捞起一只,没蘸醋汁便往嘴里送去,随着牙齿微微用力,富有韧劲的面皮在唇齿间让开道路,鲜香的汤汁和馅料顷刻间涌入嘴里。
“唔?唔!”年轻衙役瞪圆了眼睛,惊疑不定:“好鲜?这是什么味道?”
老衙役也夹起一颗,蘸了蘸醋汁方才送入口中。他咬开薄而坚韧的外皮,滚烫的肉质便在舌尖炸开,惊得他张大嘴,呼哈呼哈两声才注意到年轻衙役的话,迷惑道:“你在说什么呢?这明明就是大葱羊肉馅啊?”
羊肉剁得细腻绵密,混着葱白的辛香,也不知道厨子是如何调配的,将羊肉的膻味去得干净,同时还保留了醇厚的鲜味。
等咀嚼到葱白的味道,又有一股辛味涌上前来,加之蘸汁的加持,让羊肉味道得层次感愈发强烈。
老衙役享受时,年轻衙役连连摇头:“不对不对,这根本就不是羊肉的。”
他努力品尝着口腔中的滋味,最初他品尝到的是张扬的韭菜,紧接着是鸡蛋的焦香,蘑菇的鲜香以及豆香?
油脂将他说不清楚的食材调和得恰到好处,不寡淡也不油腻,鲜甜得教他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丰富的口感更是与肉馅截然不同,这怎么可能是羊肉嘛!
老衙役和年轻衙役同时困惑地咀嚼着,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小子/这老头莫非是个傻的,这明明就是羊肉/杂菜馅嘛!
两人相视一眼,又摸摸夹起下一个。等这回放入口中,他们方才回过神来:“……啊!”
“你刚刚吃的是茴香猪肉吧?”
“你刚刚吃的是白菜猪肉的吧?”
两人话一出口,顿时沉默,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吃的是大杂烩角子。
正当二人吃得起劲时,沈砚也收拾完东西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吃得正香的两人,哑然失笑,索性没惊动他们,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待两名衙役吃得半饱,想起沈砚的事时,沈砚已坐在铺里,正接受着宋娇娘‘爱的念叨’。
他无可奈何,递出求助目光,哪晓得目光扫过去就看到捂着嘴偷笑的父女两人:“……”
林芝与林森见状,赶忙板起脸来,可没三息时间又又又一次开始偷笑了。
沈砚:(个_个)
林芝:6-6
还是宋娇娘越说越起劲,后来开始怀疑起陶家,沈砚赶忙开口止住,为陶家人解释起来。
第71章
“逼婚啊——”宋娇娘一听缘由,顿时双眼放光,立刻从唠叨模式切换到八卦模式,捂着嘴上下打量起沈砚。
宋娇娘瞧着瞧着,忽然恍惚了一瞬。记得初次在席府外见到沈砚时,他穿着一身灰白色粗布衣衫,瞧着就像是个孔武有力的闲汉,也正因如此,才顺顺当当地逃脱了席家的怀疑。
后来在路上,沈砚的穿着渐渐有了变化,却也多是土黄、青色乃是赭色衣衫,与富贵二字实在沾不上边,硬说的话更像是陶郎的随从。
而眼下,沈砚头顶黑色幞头,身着皂色衣衫,黑色将他的身姿衬托得愈发挺拔俊秀,看得宋娇娘眼前一亮,忍不住畅想起他穿上绿色、绯红色,乃至紫色官袍的模样。
宋娇娘想到这里,忍不住暗骂自己胡思乱想,却也同意那位姑太太的眼光。
可下一秒,听到沈砚说姑太太原本的目标是陶应衡而非自己,没成功后才转向自己时,她顿时柳眉倒竖,勃然大怒:“她有没有眼光啊!”
“就砚哥儿你这模样、这能耐,放到外面那就是一郎百家求的程度,她还嫌弃,反倒是喜欢陶小郎?”
“啧,没眼光,真真是没眼光!陶郎说的是,那般的人家不宜结亲。”
宋娇娘也认识陶应衡,可在她眼里那个嘴里吐不出象牙,好长时间都没给一家人好脸色的小鬼,哪里比得上沈砚。
连这点都看不明白,那位陶家姑太太定然是个狗眼看人低的,说白了便是花娘子的升级版。
瞧她选上砚哥儿时不情不愿的样,往后指不定要给多少委屈呢。
刚才还觉得陶家姑母对沈砚不好,此刻宋娇娘反倒觉得那位姑母还算不错,宁可担些骂名,也断了对方的念想。
宋娇娘推着沈砚,教他入了座,众人聚在一块,吃着角子再往下继续说。
林森给他沈砚夹了一个水角子,劝慰道:“起码你家姑父姑母对你是真心的,没逼着你娶那家的姐儿。”
沈砚夹起水角子放入口中,他吃到的是五鲜馅的,冲鼻的韭菜、醇香的鸡蛋、脆嫩的木耳、鲜滑的蘑菇以及油香十足的油豆腐,隐约间还能尝到一缕海风的滋味。
许是虾皮?沈砚认认真真咀嚼一会,直至将角子咽下肚里,方才接话道:“是啊,只是姑太太终究是老太太的独女,这般事到底教人……”
他话还没说完,众人便懂了。显然陶父陶母夹在双方亲戚中间左右为难,陶家老太太和姑太太到底是长辈,沈砚作为小辈又是借住在陶家,处境难免尴尬。
“既然陶家姑母已经开口,想来总有法子的。”林芝进灶房里转了一圈,很快端
来一盘煎角子:“咱们不提烦心事,快来试试这个。”
只见角子底部镶嵌这一层金黄色的脆底,散发着淡淡的焦香。这种焦香并不惹人嫌,反倒是勾得人食欲大开。
每逢心情不好的时候,林芝便喜欢琢磨吃食,总觉得好吃的东西能够抚平糟糕的情绪,让人重新打起精神。
想来,沈砚也能如此。
沈砚依言,夹起煎角子送入口中。其实煎角子的外皮与刚刚吃的水角子几乎无差,只是经过煎制以后面皮不复水角子外皮的软糯柔韧,咬下去便能听到底部酥脆的声音,焦香的面皮带着微糊的烟火气,伴随着滚烫的汤汁一道涌入口中。
沈砚慢慢咀嚼着,看向默契转移话题,开始说起后面生意的林家人。
立冬过了,就该盼冬至了。
冬至有“亚岁”之称,乃是汴京人最看重的节日,即便家里再穷,也会把这一年省吃俭用攒下的银钱拿出来热闹热闹,算是迎新年的序幕。
“咱们回头得去铺里把衣服都订上。”宋娇娘一脸严肃,上回重阳节时就因没准备,最后只能去铺里买现成的。
不是说成衣不好,就是缺乏点节日的仪式感。
宋娇娘觉得自家赚到了一点钱,也该稍稍享受享受,不说大肆挥霍,买件新衣服总行的吧?
她这样想,亦是这样考虑:“特别是袄子,带来的那两件都旧了。”
而且,宋娇娘其实不想穿过去的冬衣,总觉得那些衣服要晦气一点。
“咱们平日在店里不常出门,各订一件袄子过节穿就够了。”
林芝说罢,转身看向林森:“倒是爹日日早上都要出门进货,往后天冷风大,下雪天更难熬。我觉得咱们先给爹订上两件裘袄,再弄件防风的长袄和羊皮帽子。”
宋娇娘点点头:“芝姐儿说的有理,依我看便再添一件斗篷,裹着暖和又舒服,大雪天也不怕。对了,棉鞋的话还是我自己做罢,外面做的厚度都不够。”
说到这里,宋娇娘又看向沈砚,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刚听了沈砚的那些事,宋娇娘瞧着他甚是怜惜,便问道:“沈郎穿多大的鞋子?我给你也做双。”
沈砚一愣,连连摆手婉拒。
宋娇娘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怎么就不行了?不过是双鞋子而已。”
见沈砚不说,她索性凑过去想自己看看,宋娇娘做了恁多娘的绣娘,那一眼过去定然能晓得沈砚穿的码数。
恰好这时,陶应策推门而入:“林叔,大理寺门外的衙役和我说砚哥儿到你家来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没了声响。陶应策惊得目瞪口呆,毕竟从他的视角看沈砚活像被盯上的良家女子,正紧张地按着袍角,而宋娇娘则像个欺男霸女的恶霸,正揪着他的袍角非要掀起来看。
“你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陶应策的声音,两人都没了动静。
还是林芝先回过神来,一脸淡然道:“他们正琢磨靴子的款式呢,觉得你们穿着的鞋子有些区别。”
“这个啊。”陶应策顿时无奈,“咱们穿着的鞋子也是官家统一的,砚哥儿目前处于吏职,只能用布制的靸鞋,另外鞋头不能有花纹装饰……”
官吏脚下的鞋子,就像身上的官袍,处处体现等级。面料、花纹自不必说,就连鞋头款式、鞋底厚度都有严格规定,处处透着尊卑有序,教人不自觉想往上爬。
沈砚乃是衙内出身,往日在学院亦或是国子监内读书时,都是锦衣华服,哪曾用过寻常小吏所用的服饰鞋帽,最初时不过穿了一日就磨出水泡来。
陶应策嘴巴一骨碌,就把沈砚的底漏得干干净净,还纳闷宋娇娘问这些做什么。
不过等他看见满桌子的角子,这件事也就被他直接抛到脑后了。陶应策啧啧称奇:“怎么这么多角子?”
“刚包了一大堆。”林森挪开身子,给陶应策腾了个位置,“陶郎既然来了,不如坐下喝一杯?”
“有句老话便是:角子陪酒,越喝越有哦!”林森见着陶应策过来,顿时来了劲道,又转身与沈砚道:“而且喝酒解千愁,保证喝完心情杠杠好!”
陶应策听了,笑容淡了些。他在林森让出来的位置坐下,与沈砚道:“放心吧,祖母已让姑母回家去了,往后不会让她再有机会来叨扰你的。”
宋娇娘听出他话里的火气,想来今日估摸又出了什么事。
她体贴地没再过问,而林芝更是直接转移话题:“对了,陶郎沈郎亲手包过角子吗?”
沈砚和陶应策齐齐一愣,脸上满是迷茫:“包角子?”
林芝看反应,也晓得两人肯定没包过,笑道:“那待会要不要来试试看?包角子还挺好玩的。”
两人倒真有几分兴趣,又没别的事,便应了下来。
等沈砚和陶应策吃了些角子垫垫肚子以后,林森和宋娇娘便把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将食材搬了出来。
“等等……我们是从面皮开始做?”沈砚瞪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
“对啊!”林芝说到这里,多少有点心虚的。主要是刚才一家三口齐上阵,稍稍有点乱,以至于她记错了数量,把馅料做多了些。
这不,把现成的面皮用完,还剩了不少馅料。原本她打算拿这些馅料做馒头煎饼的,如今沈砚和陶应策来了,正好派上用场。
她瞥了一眼两人,慢悠悠地补上一句话:“你们该不会没胆量尝试吧?”
“谁说的?来来来!”陶应策翻了个白眼,直接撩起袖子,这模样倒和陶应衡有几分像。
“来吧。”沈砚也不含糊,不信自己连区区这点面粉也对付不了。
不到半盏茶时间,沈砚脸上便露出困惑来。他停下动作,先抬眸望向林芝手里光滑非常的面团,再低头看着自己手里凹凸不平的面团,满脸疑问道:“你的我的怎么长得不一样?”
林芝看了一眼,便察觉问题,忍俊不禁道:“你是不是中途没醒面?仗着自己力气大就硬搓?拿布盖上,等半盏茶时间再搓。”
要说沈砚的进度还在正常范围,陶应策那边就有点离谱了。
起初是他在倒面粉的阶段时手抖一抖,稍稍倒多了那么一点。
这个量无关紧要,故而林芝便叮嘱他再多加一点点水。
哪晓得,就这一句话便除了大问题。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陶应策就根据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原则,对面团施行了数次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