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想到这里,愈发后怕,暗暗要自己要冷静稳定,不要被好生意蒙蔽了双眼,飘飘然忘了东西南北。
她沉声说道:“哪用得着选择味道?就照今日这般,由食客们自行搭配,喜欢清汤便清汤,喜欢加浇头便加浇头。”
至于食客们喜欢哪种,随之时间变化自然会慢慢显现出来。
众人闻言,皆是松了口气。
陶郎眼看气氛有些尴尬,笑眯眯地转移话题:“说起来芝姐儿,你家铺子着实有些小了!”
“就是说。”鲁大头一拍大腿,很有共鸣:“我好几回下值想来吃,结果连门都挤不进!”
“我家郎君也是。”一直没说话的吕三娘子齐氏也开了口,伸手戳了戳吕三的胳膊:“前几日让他带份蟹粉盖饭,结果空着手回来。”
“去的时候早就卖完了嘛。”吕三无奈叹气,指着自己娘子道:“为了这个,她念叨我一晚上,直到第二天补上才罢休。”
“还不是你先勾引我的。”余氏瞪他一眼,转向众人述说委屈:“他前一日吃了蟹粉盖饭,不带回来跟我分享也就罢了,还拉着我念叨了一晚上这蟹粉盖饭如何好吃,闹得我心痒痒。”
“等我发了恼,他又说明日便会带回来。”余氏翻了一个白眼,“说句实话我也晓得林芝记的东西好些都需要预定,他这么一说我还以为他是个有良心的,已给我订了一份。”
“吕三哥,这是你活该啊!”众人听到这里,顿时哄笑起来,一看就知吕三是吃忘了,等次日想起来已是来不及了。
正当诸人说说笑笑时,外面突然传来阵阵喧闹。
“姓谢的,开门!”
“大家快来评评理啊!这姓谢的拿了咱们家的货不结账啊!”
哭喊声混着叫骂声传进来,屋里瞬间静了。林芝与铺里众人相视一眼,随即凑到门口探头,努力听起对面的八卦。
“姓谢的?好像就是与芝姐儿你打擂台的那家?”谢娘子想了想吕三与自己说的那些事儿,扯了扯林芝的衣袖,悄声问道。
“对,就是他们家。”
“我记得官府已经给他们家调解两回了?”吕三瞧着外面景象,忍不住蹙眉道:“怎么这么快又有人上门了?”
吕三说的调解之一便是赵家鸭铺、肥甘禽肆以及鸣皋坊三家的案子,许是因为赵家鸭铺掌柜的过激行为,让谢掌柜心生惶恐,最后在官府的调解下,他赔偿了一笔费用,随即与三家铺子解除了合同。
顿了顿,吕三侧身看向林森:“我听说肥甘禽肆还来寻过林芝记?”
林森站在门槛上,闻言往外啐了一口唾沫:“是啊!那帮人脸皮真真是厚得很!还说愿意再降一成的价。”
他撸起袖子,想起这事就恨得牙痒痒:“先前我上门问货,他们拿扫把赶我,现在倒来求和?晚了!”
赵家鸭铺不用说,因掌柜涉及谋杀而被捕,即便事出有因也被判徒两年,铺子也关门歇业,据说妻儿拿到银钱还了债,如今回老家种田去了。
肥甘禽肆和鸣皋坊底蕴要厚点,没垮,但他们口碑大跌,不但被行会处罚,而且还被其他铺子抢走一批老客,损失不小,日子颇为难过,以至于又重新把主意打到自家身上。
外面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引来的吃瓜群众也越来越多,直把谢大羊肉馆堵得水泄不通。
眼见众人伸长脖子都听不清里头的动静,鲁大头索性跑了出去,没多久便兴冲冲跑回来,手舞足蹈道:“听说谢大羊肉馆欠着不少货钱没给,商户上门来讨要了。”
“怎么又是货款没给?”
“这也正常。”林森靠在门框上,给诸人解释:“大铺子通常有实力有本钱,很多都会压一手资金,拿去放贷什么的,能赚上不少银钱。故而能一个月结账的那就让人谢天谢地,三五个
月结账的也常见,更有铺子一年才结一回呢!”
往昔他在席府时也是这般做的,当然这些铺子通常要么身后有人,要么资金庞大,提供货物的那方根本不怕人跑了。
林森随口说明了一些,接着撇撇嘴:“我还以为谢大羊肉馆也是其中之一,没曾想才这点时间就被人催债催上门……真是。”
“我倒是知道一点。”陶应策挑了挑眉,抬手往上指了指:“这位谢掌柜颇会来事,据说一直在巴结上面几位官人。”
要巴结高官,得有人举荐,或是靠帮闲搭桥。像陶应策这般的衙内,家里父辈祖辈身边都有不少帮闲,平日里帮忙操持生意,打打下手,举荐人才,亦或是帮人递话,做的便是类似掮客的行道。
而陶应策指的那几位身着紫衫的官人,身边的帮闲自是地位颇高,想要入他们的眼绝非简单事:门路不够的谢掌柜只能靠砸钱讨好帮闲,再帮忙做事入高官的眼。
林森对此也见得多了,闻言顿时恍然:“难怪!”
恐怕这谢掌柜大半的资金都拿去讨好上峰,铺里生意好时资金都是活的自然没什么问题,可等生意差了的时候嘛。
有一句话:你发达时身边都是好人,掉过头说便是落魄时身边都是坏人。
又有一句话:墙倒众人推。
随着谢大羊肉馆的名声变差,生意落魄,拿不出银钱供养帮闲们,帮闲们怕沾麻烦也是躲着走,货主们见谢大羊肉馆一日不如一日,也怕拿不到钱,便接二连三上门催债。
而越是如此,谢掌柜越是入不敷出,债务更像是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眼前的景象便是必然的结果,甚至这批催债的要远比此前来的人更加凶悍,毫不犹豫地撞开门冲了进去。
没过多久,就见曹厨在几名帮厨徒弟的保护下,狼狈地从谢大羊肉馆里跑了出来,人人手里都攥着几个布包,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他欠我三个月工钱,我手里没钱,你们有事去找他!”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待到衙门里听见动静,遣人过来把人拉开,谢掌柜已被一群人痛揍一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正躺在地上唉唉呼痛,见着官吏差役便落泪不止,哭诉他们的暴力行径。
只是不同于上两回,这回差役的态度也甚是冷漠,只简单劝说几句便离开了。
谢掌柜还想再闹,可一抬头便见跟着差役一同进来的青衣汉子,他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酆……酆牙人。”
酆牙人眯着眼扫了一圈,接着才冲谢掌柜笑了笑:“谢掌柜的,您家上个月的贷款还未还,这个月您看——”
谢掌柜赶紧爬起来作揖:“我只是手头紧!过两日就还!”
“可你家厨子都走了,这铺子还开得下去?”酆牙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月底前把钱补上,不然这铺子,我可得收回去挂牌卖了。”
谢掌柜咬咬牙:“我有门路,您放心我保准过两日就把钱补上。”
酆牙人见他这般有自信,也不再多说,又背着手出去了。他注意到对面林芝记门口簇拥着人的景象,冲着众人笑了笑,方才坐上驴车离开。
曹大头也跑出去打听,回来时眼睛发亮:“我和你们说,谢大羊肉馆的曹厨子跑了!”
“啊?”这下连林芝都瞪圆了眼睛,“主厨跑了那铺子还怎么开下去?”
果然不多时,他们就见谢大羊肉馆关了门,谢掌柜空着手匆匆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往后三日,也未见谢掌柜身影。
又过了四五日,街坊渐渐传出流言,说是谢掌柜卷款跑路了。
余娘子作为八卦小能手,第一时间就把消息送到林芝记来。她一只手往大腿上狠狠一拍,嗓门惊得宋娇娘都一激灵:“这谢掌柜好没良心,出事以后竟是直接丢下妻儿,自己跑了!”
“现在牙行将他家告上衙门,将他家铺子给查封了,原本在他们家铺子打杂的小厮,还有那些个债主都登门要债,那场面乱得哦!”
“卷款跑路了?”宋娇娘大吃一惊,连手里的菜都不记得择了:“怎会如此?恁大的铺子都不要了?”
第77章
“天晓得!不过官府都已挂出通缉令,知情人提供线索还有奖赏,想来这事儿铁定不假!”
“唉。”宋娇娘唏嘘一声,忍不住叹道:“可怜那帮在铺里做工的,辛辛苦苦干了好几个月,半文钱都没拿到手。”
“可不是嘛?眼瞅着冬至要到了,偏偏出了这档子事。”余娘子往年挨过冬天的苦,听宋娇娘提起这茬事,也跟着叹了口气。
余娘子觉得气氛有些沉重,很快便转移话题道:“对了,我还没和你说呢,我家的桂花杏仁甜浆子卖爆了!”
她口中的桂花杏仁甜浆子,就是之前带过来试吃的甜浆粥。回去后余娘子又琢磨了几日,添了杏仁增香,后来又浇上桂花糖浆,这下子无论颜色还是味道,在热饮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一经推出便颇受欢迎。
林芝记便在余娘子家隔壁,宋娇娘自是听过这事。她嘴角上扬,笑着回答:“我听说了,好些官人下值以后都会到你家铺子,又或是使家丁来买上一两盏送回家里呢!”
余娘子捂着嘴笑,凑到宋娇娘耳边低声道:“我和你说,花娘子中途还又跑过来,净说些自卖自夸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给我出的主意。”
“她还好意思上门的?”
“脸皮厚呗!”余娘子以前带着朋友滤镜,没觉得花娘子有问题。
可跟宋娇娘处熟了才明白,朋友不是单方面付出,哪怕只是聊八卦、说家常,也该互相帮衬、一起进步。
想通这点后,她心里亮堂了不少。这两回花娘子再来,她一眼就看出对方眉眼间藏着的嫉妒:“她还跟着我进灶房,非要瞧瞧桂花杏仁甜浆子的做法,说要想在家里自己做做看。”
余娘子再说一遍花娘子那茶味十足的话,都无语得很。想来花娘子是知道芝姐儿把秃黄油做法教授给自己的缘故,可也不想想芝姐儿一家是如何的人,她们一家又是如何的狗东西。
“你说她是不是当我傻?”
宋娇娘没说话,只拍了拍余娘子的手背。见余娘子还郁闷,她又凑近了些:“还记得谢大羊肉馆里头的窑炉吗?”
余娘子点头,随即猛地往前探身:“是她说出去的?”
宋娇娘给出肯定的答案。
余娘子倒吸一口凉气:“真知人知面不知心。”
宋娇娘重重点头,还好芝姐儿谨慎仔细,自家又早有防备,故而才没让方子流传出去,不然说不定花娘子家头一个开烧鸭店。
余娘子咬了咬唇,又往外抖了个消息:“其实上回我还瞒着你一件事,花娘子说她家侄子能帮我寻一份轻松活计以后,便提了另一桩事。”
“?”
“就是她那侄子。”余娘子撇撇嘴,“说她侄子重阳节见了芝姐儿,就念念不忘,可她不好意思开口,想让我帮忙提一提。我觉得不妥,没应。”
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没帮忙,花娘子才故意拖着不帮忙寻差事:“直到你跟我说了那些事,我才晓得这里头的问题。”
当时她满心思琢磨热饮,怼走花娘子后才后怕:要是当时真帮着说了,她和林芝一家别说做朋友,恐怕连往来都断了。
“白日做梦!”宋娇娘早察觉到花娘子的心思,如今余娘子的话也只是让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撇撇嘴,不想再提这晦气人物:“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我听说前几天御街上有大象表演?”
“是啊,每年都有的。”
“每年都有?”宋娇娘震惊不已。
“没错,我与你说说。”余娘子见宋娇娘好奇,赶忙给她介绍:“每年冬至起到上元节,汴京城里隔三差五便有大象表演,这些大象可聪明了,会用鼻子吹喇叭,还会双腿直立转圈圈,甚至还会跪拜唱喏!”
“大象啊……大象长什么样?”
“哎?”余娘子满眼震惊,
赶忙比划起来:“大象有那么那么大!”
见宋娇娘还是无法想象,她又仔细说明:“耳朵便有蒲扇那么大,鼻子有这么长,脚掌踩下去便能有个坑……”
宋娇娘听得嘴巴都合不拢。
余娘子见状,又说道:“你若是想看的话,便到时去御街上,那边还能买到绘制图案的小象,运气好的话说不得能出钱让大象画画。”
送走余娘子后,宋娇娘一边从篮子里翻出快做完的鞋子,一边与父女俩说道大象表演:“等到冬至时,咱们一起去看!我倒要看看大象究竟有多少大!”
“你上回不是说,等再放假时咱们一起得去看房子的嘛?”林森笑着打趣,同时手里的活计也没停下,将提前准备好的各色料粉倒入馅料,搅打上劲:“怎么又说要去看大象?”
“看大象又花不了多少时间,而且从御街去牙行也近。”
宋娇娘既要也要,哪个都不想错过,她一边回话,一边垂首细细缝着鞋边,力求让鞋面平整顺滑:“你瞅瞅,这鞋子做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