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尽管一家人出身寻常,林小娘子却也做出一番让人刮目相看的成绩,攒下让人侧目的身价。
且不说沈夫人对着林芝这一家,是有着欣赏的,再说姑太太那番操作,老太太轻拿轻放的态度,沈夫人早就淡了心思,半点帮官人说话的心思都没。
故而,她赶在官人前面开口,嗔道:“你这孩子,瞒着我们做甚?你姑姑我和你姑父,难不成是那等棒打鸳鸯的人?”
陶官人刚想说话,便被沈氏拿枪带棒的话激得哽住,他要是现在斥责,岂不是真成了娘子口中的那等人物?
他沉默半响,方才叹道:“你打小便像你父亲,自小便是有主意的,姑父不及你。”
“只是你刚刚进入官场,娶一商户女,还是奴婢出身的商户女,恐怕往后走在官场上,不但帮衬少,而且流言蜚语又多。”
陶官人自觉自己是掏心掏肺,完全为了沈砚好:“若是你喜欢,后头再呜呜!”
沈夫人眼明手快,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枣,直接堵住陶官人的嘴,想都知道这男人后头想说什么,八成是想让砚哥儿将人聘为二房。
男人就这脑子,好似那二房的位置和蜜似的,总会勾得人往前凑。可不曾想那花里流淌出来的蜜汁,不但能吸引蜜蜂和蝴蝶,还能招来一帮子臭虫。
就像自家后院里几个,嘴上说着爱不爱的,要陶家败落,估摸大半都得拎着裙角跑路,真以为喜欢你这块老腌肉啊。
沈夫人面上没说话,可那目光如刀子,呼啦啦地砸在某人身上,刚刚还欲反抗的陶官人抖了抖身子,莫名有点精神萎靡。
可他精神萎靡,却也坚持要往下念叨。只是陶官人的枪炮没向着沈砚,倒是向着沈夫人而去:“你拦着我做甚?我这般也是为了砚哥儿好。”
沈夫人皱了皱眉,刚想说话便听沈砚道:“姑父姑母一贯来将我当亲子照料,我自是知道你们的心意。可我步
入官场,只是为了圆自己的梦,我自当是拼尽全力庇护家人。”
“若是有人在背后嘲笑芝姐儿,便说明是我做的尚且不够。”
“你这小子怎说不理。”
“别理你姑父。”沈夫人暗暗翻了个白眼,拉着沈砚:“他考了三回都没通过省试,最后只能蒙荫入仕,多年来都是寄禄官,他说的话不算数,当不了真。”
随着沈夫人的拆台,陶官人的脸也越来越青。
他刚想说话,沈夫人话锋一转,又说道朝堂上几位官人:“至于出身门第,也不必多加在意,想那如今徐宰辅的娘子,我记得也非名门出身,早年间充当塾师贴补家用。”
“据说便是后来去徐家为女师师,被徐宰辅的爹娘相中,聘为娘子的。”
沈夫人说到这里,瞥了一眼陶官人,果然陶官人脸色阴晴片刻,终是不作声了。
沈夫人暗笑一声,瞧瞧!前面还威风八面呢,一听到徐宰辅的事儿又不作声了,真真是欺软怕硬。
“我觉得砚哥儿说得不错,妻族外力固然重要,到最后终究还是要看个人的本事。”
沈夫人说给沈砚听,又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
陶家与沈家联姻时,何尝不是想更进一步,没成想沈家险些断嗣,陶家亦是每况愈下,早已不复过往之辉煌。
想她幼年时跟随母亲出门待客,尚能坐在首次之位,而后却是越来越后,终归是丈夫不得力,要她面上无光。
即便如此,她也要摆出大家模样,帮官人联络感情,打听消息,浑浑噩噩便是多年过去。
倒是陶应策频频破案,又被调往杭州府为通判以后,她的位置又往上挪了几位,亦常有夫人娘子问起她如何教导儿女。
沈夫人想到这里,禁不住苦笑一声:作为官夫人,她又怎么能不欣赏林芝那般的女子呢?
陶官人不过说了两句,就被娘子尽数反驳。他有意再说,又想不好从哪里开始说道,最后只是愤愤地甩了甩袖:“你不后悔便是。”
“谢姑父姑母。”
“孙妈妈与林家人可曾说过,什么时候登门相看?”沈夫人这回过来,主要是为了这事。
在交换庚帖以后,两家人便要合八字,再是见面商议聘礼等事,这些事务都得女眷打理——作为沈砚的姑母,沈夫人自是义不容辞。
还未等沈砚回答,江管事便匆匆而入,说是林家人送了一封信来,还特意说明要砚哥儿亲启。
沈砚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当即让江管事送上前来。
与此同时,听到这话的陶官人登时跳脚:“瞧瞧!瞧瞧!都到了议亲的时候,怎能私下来信?”
时下婚姻讲究明媒正娶,议亲乃是双方家庭替子女敲定终身的关键环节,一应事务都需经过媒人居中传递消息,男女双方都得谨守礼法,勿致私通,也就是明确不允许男女自行沟通。
若是儿女私下见面,通信,轻则被认为是轻薄不端,重则被指责私相授受,有损两家门风。
就连沈夫人也是紧蹙眉心,面露难色,这等事儿传开,别说婚事告吹,恐是对林小娘子名声有碍。
林家父母都在,怎会允许?
思绪刚刚落下,沈夫人便听到沈砚的话语:“姑父莫急,这封信乃是林伯所写。我想林伯知道沈家长辈尽数去世,故而才会遣人将信件送到我手上。”
沈夫人闻言,也觉得甚是有道理。她起身上前,垂眸望着沈砚手里的信件,果然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砚侄亲启。
沈夫人悄然松了一口气,冲着陶官人点点头。她看着沈砚打开信件,定睛往内容看了看,顿时愣了愣。
陶官人注意到沈夫人的错愕,警惕道:“莫非是想让他们见一见面?”
沈夫人表情古怪,欲言又止。直到陶官人再行催促,方才回答道:“那倒不是,就是——”
“就是什么?”陶官人实在忍不住,起身也来看。他看了两眼,顿时跳脚:“什么叫做要砚哥儿回答以下问题?不愿作答,这场议亲便到此为止?”
“砚哥儿是状元啊状元!”
“他们一家人在想什么?天上掉馅饼都不知道咬上一口的吗?还不回答就到此为止?砚哥儿,我和你说!”
陶官人气呼呼的,没成想自家没嫌弃成功,对面林家人居然还嫌东嫌西,弄出点新鲜玩意。
他黑着脸,想着定要砚哥儿好好摆一摆态度,要对面知道。
可陶官人一转身,便见沈砚双眼亮晶晶的,竟是直接遣人取来纸笔,当即准备开始回信!
陶官人气极:“沈砚!”
沈夫人看着沈砚不要钱的模样,也是嘴角抽搐,真真是儿大不由娘,哦,不对,砚哥儿是自家侄子来着。
想到这里,沈夫人便心平气和了。她连两儿子都管不住,更何况是沈砚呢,索性拉着陶官人坐回位置上:“你瞅瞅!砚哥儿自己乐意着,你何苦做个坏人?咱们好端端的,到时候往上一坐,等着砚哥儿和芝姐儿给咱们磕头不好吗?”
“我可是为了他好!”
“好好好,好歹芝姐儿有钱有能力,还就一个女儿!到时候与砚哥儿成了亲,不就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比那些有兄弟要帮衬的,好得多呢!”
沈夫人苦口婆心劝了几句,眼见陶官人还嘀嘀咕咕,又补上一句话来:“你可是状元郎嫡亲的姑父,得大气点!”
“人都反对,你也要支持!”
“外面人都没说话呢,你这嫡亲的姑父,最最亲近的人就闹腾起来,不纯纯不给砚哥儿面子嘛?”
这边沈夫人三劝郎君,那边沈砚翻看里头的题目,认认真真纂写答案:他有种感觉,要是他不好好回答,说不定就没下次机会了。
第130章
沈砚写着写着,便是心中有数,眼下这些问题哪里是林叔提出来的,分明是林芝的心思。
他瞥了一眼正被沈夫人拉着说话的陶官人,手下加快速度,三两下写完信,折好塞进信封并封了口,递给江管事:“赶紧送去林家。”
陶官人这边刚被沈夫人劝得接受事实,打起精神想看看信里写了什么,却见沈砚早已把信送走。
顿时,他急得跳脚:“你动作也太快了!起码晾一晾,让他们知道你的态度!”
沈砚点点头,眼里带着点疑惑:“我不是已经摆了态度了吗?”
陶官人先是一怔,随即明白沈砚这是认定了林小娘子,哪有半点拿捏的心思。
他刚想动怒,又想起沈夫人的话,他们这回来是想与沈砚拉近关系,而不是想把砚哥儿推得更远。
瞧砚哥儿这心早飞过去的模样,只怕自己越劝,他越是越起劲,到时候反落个里外不是人。
陶官人想到这里,便闭了嘴,只转头看沈夫人。
沈夫人也没说劝解的话,只对着沈砚道:“婚姻大事,还是要长辈出面。我回去就请孙妈妈做中介,选个好日子,两家人见一面好好谈。”
沈砚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些,坐在旁边的陶官人见了,暗自别过脸,连连摇头:这般模样,真真是没眼看。
另一边,江管事将信件送到林芝记。宋娇娘见着熟悉的信封,手一下攥紧了帕子,她没想到沈砚竟是这么快回信,一边使人招呼江管事,一边往灶房去喊林芝,又去后院寻林森。
夫妇两人进了屋,赶忙先看女儿神色。宋娇娘打眼一看,一颗心便直往肚里沉,实乃是林芝神色平静,看不到半点喜悦。
宋娇娘心头闷闷的,半响才挤出笑来:“咱们回头再寻,定然还有更好……更适合芝姐儿你的。”
林森闻言,暗道推去状元郎的婚事以后,再去寻旁的婚事,只怕不但难寻,还要遭人非议。
想归想,林森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附和道:“就是就是,这天底下的好男儿多着呢!”
“你们说什么呢?”林芝哭笑不得地合拢
信件,抬眸看向夫妇二人:“娘回头便与孙妈妈商量个时间,见上一见吧。”
宋娇娘先是一怔,等回过神时顿时喜上眉梢:“真,真的?”
“芝姐儿,你确定?”
“……娘,还有爹,我是那种不管不顾自己幸福的人吗?”林芝看着两人的反应,好气又好笑,同时还有些羞涩泛上来:“你们啊!”
眼见女儿都快恼羞成怒,林森和宋娇娘方才确信。夫妇两人喜得合不拢嘴,起身便直转圈圈,你一言我一语,明明只有两张嘴,听着却是热闹非凡。
数日后,两家人约在茶馆见面。按规矩该让男女相面,可林芝和沈砚本就相熟,便直接略过,只让长辈们谈。
沈夫人怕陶家人多吓着林家,只带了陶官人来,路上还反复叮嘱:“态度一定要和善,别惊着人家。”
即便叮嘱过后,沈夫人也甚是不放心。进了茶馆,她也关注着陶官人的动作,直见他文质彬彬,谈吐客气,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同时松了口气的还有林森,他没提沈砚的事儿,倒是提起陶家两兄弟来。
陶官人平素只管两孩子读书,其余一概不管,长子对他态度冷淡,幼子也甚是叛逆,不与他亲近。
此刻听着林森说的一连串趣事,眼里满是新鲜不说,心头更是隐隐泛酸,自己这当亲爹的,竟是不如外人了解儿子。
沈夫人见气氛缓和,便跟宋娇娘说沈家的家底:“我娘家没旁的亲人,财产都归了砚哥儿。”
“只是往年娘家无人,饶是家里还有不少忠仆,也着实日子难过,铺子大多都是租了出去,一年大体有千来贯,另外汴京城外还有良田千亩,以及各地还有几个庄子,除去每年收上来的各种孝敬外,一年到头也有几百贯进项。”
宋娇娘听着,心里也踏实了,自家虽远不及沈家底蕴深厚,但光论年收入还真的不差什么:“我家家底普通,本钱也就小几百贯,其他都是我家女儿一手赚出来的。”
沈夫人闻言,忍不住点点头,这事儿早就随着林芝记名声大噪而传开,不知周遭多少人都以林芝记为目标,想在汴京一夜成名,三月暴富。
宋娇娘又道:“大理寺前街的两家铺子,尽数都在芝姐儿的名下,另外我家郎君在汴京外买了一百亩的良田,也有一半是给芝姐儿的。”
听宋娇娘说完,沈夫人禁不住面露讶色。她自是知道林小娘子手艺不俗,赚下偌大的一份家产,却未曾想到林家夫妇竟是直接将铺子田产都放在女儿名下,更是愿意将这些尽数充作女儿的嫁妆。
沈夫人忍不住放轻声音,小声道:“那您与您夫君,往后,往后怎,如何生活?”
宋娇娘听出沈夫人话里的顾虑和担忧,反而露出笑容来:“我家女儿本是想招赘婿的,可砚哥儿实在好,咱们也舍不得。”
“按芝姐儿的心思,自是想让我们住在一块的。不过两人年轻,和我们住一起到底拘束,故而我家在州桥夜市盘了一家新铺子,又在郊外置了房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