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昀周围的几人, 面色惴惴不安, 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般噤声。
比起上回在医院见到的那嚣张跋扈的模样,大小姐如今更具压迫感了呢。
时夕的伞面微微倾斜, 露出被雨汽浸润的漂亮眉眼。
细嫩的皮肤在深色的松林和黑伞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白皙,仿佛透明一般。
她垂着鸦羽般的浓密眼睫,看向跪在青砖上的少年,清脆幽甜的嗓音, 沁着凉意。
“你们在聊什么?好像是很有趣的话题。”
沈世昀仰着头,隔着成串的雨帘看她。
她说会来, 他只以为她是随口一说。
这些天他太忙碌,没联系她, 她也没找他。
他有那么一个瞬间还想着,她是不是玩腻了?
沈世昀喉结滚动,却是沉默着。
麻痹感从膝盖一直蔓延到躯体、四肢,他大脑也变得迟钝。
“大、大小姐,是一点家事, 没什么的……”
开口的男人穿着西装鳄鱼皮鞋, 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
但他那笑容,在时夕冷漠的目光下显得异常僵硬。
时夕忽然将伞合拢。
黑伞收拢的瞬间,伞骨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鸣。
随之而来的是她含笑的声音。
“家事?”
雨丝瞬间倾泻而下, 淋湿了她全身,但她却仿佛毫无所觉。
她用伞尖挑起沈世昀的下巴。
动作既优雅,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少年那张昳丽精致的面容,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愈发苍白。
本来结痂的伤口被泡得泛白,他的眼眶却是通红的,透出几分隐忍的脆弱感。
说起来很变.态,但他这模样,让她想起那晚。
她让他紫薇给她看时,他也是这副模样。
像是被人欺负惨了。
她抱着黑伞,在他面前蹲下,任由风衣的衣摆浸透在积水里,任由雨水撒在莹白漂亮的脸上。
她被冲洗过的眼神,无比透亮。
她问他,“宝宝,你的家事,能不能让我知道?”
暴雨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谁也搞不清楚这明大小姐要干嘛,怎么就蹲在那里淋起雨来呢?
听她的意思,难道是要管沈家的事情?
气氛过于僵滞,有人匆忙想逃离现场。
但是转身却发现,道路口有一名高挑的黑衣保镖站在那里,犹如死神一样在等候着。
让人心生畏惧。
于是没人敢动了。
沈世昀眼皮急剧抖两下,被伞尖抵住下巴时,他嗅到了金属特有的腥甜,混杂在雨水气息里。
他回过神来后,想要拿过伞帮她撑开。
低声说,“别着凉,你先回车上,我这边结束后去找你。”
他感觉,她现在很生气。
“啪!”
少女打掉他的手,嗓音比滴落的雨水还要冰冷一些,“我问你话呢?”
金链子女人听着两人这对话,心中暗自揣测大小姐对他的态度似乎并不怎么好,于是壮着胆子撑伞走了上来。
“大小姐,别淋着雨了,会着凉的,对女孩子身体也不好,小昀啊就是太木讷,你别跟他生气……”
她关心的话没说完,少女便抬头看她,缓缓起身。
女人嘴角的笑容彻底消失,她开始后悔自己莽撞的行为。
这大小姐的眼神,太吓人了。
明明是笑眼,但那瞳孔漆黑,森然冷漠,不像是正常人会有的情绪。
大小姐看着她说,“那你来给我解释解释?”
金链子女人撑着伞后退,紧张地吞口水,“是、关于小昀妈妈的保险金……”
少女笑出来,梨涡浅浅,“哦,只是两百万的事情,你们吵这么激烈呢?”
她这话一出来,所有人屏住呼吸,再次失声。
她知道是两百万!
她明明早就知道他们是因为保险金的事起冲突,却偏偏装作不清楚,还要问一遍。
时夕伞尖指向墓碑上那个浅笑的女人,视线扫过那一众战战兢兢的人,“都来说说,你们跟她是什么关系,我好帮你们算一算,每个人该分多少。”
“不用了!”金链子女人连忙摆手,“我们就是开个玩笑!”
“对对对!”
“小昀兄弟两人也不容易,我们怎么可能要这笔钱呢。”
“刚才都是误会,我们情绪是激动了点,没有恶意的。”
笑话!
事到如今谁还听不出来,大小姐显然是来给沈世昀撑场子的。
两百万是一笔大数额没错,没分到手里,他们会心疼。
但如果沈世昀这小子真的能飞上枝头,说不定以后他们还要靠他呢……
时夕将伞抵在青砖上,发出脆响,也打断了那些吵杂的附和声。
她漫不经心地碾遂脚边的白菊,目光转到一边。
她声音低了低,冷得刺骨。
“你刚才,踢他了?”
鳄鱼皮鞋男人肥胖的身躯一颤,手里的伞差点撑不住,“我、我没、我不是故意的,我跟小昀闹着玩呢。”
她用尖锐的伞尖戳在对方身上,缓慢的语速带着某种病态的意味,“闹着玩?我也喜欢玩,跟我玩玩?”
男人的西装裤管在发抖,雨水正顺着皮鞋的鳞片纹路往下淌。
下一秒,他将伞扔掉,哆嗦道:“大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一脸惊恐地看向沈世昀,着急说道,“小昀,你帮我说说话,你知道我是出于好心对吧?是我帮你联系的花店,你忘了吗?”
沈世昀撑着地面,膝盖传来刺痛。
他艰难起身,站到时夕身旁。
声音嘶哑地说,“让他们走吧。”
时夕眨眼,“他是你的……”
沈世昀:“表叔。”
她颔首,往钱宜的方向看一眼,冷冷地吩咐,“把表叔的腿,给我打断。”
钱宜:“……好的,大小姐。”
打断之前还问一下两人的关系,她还怪礼貌的咧。
表叔怔愣过后,噗通就跪在地上,“大小姐不要哇!!”
沈世昀也绷紧神经。
打断腿这种事,她能做得出来。
但他知道,她其实是在逼他。
他说,“我来。”
钱宜脚步停住,看向时夕。
时夕点了点白皙的下巴。
沈世昀看也不看表叔,冷声说,“我当初借钱的时候,你们就说过,不要再有来往,现在这句话由我来说,你们有多远滚多远吧。”
说完,他抬脚往表叔胸口踹一脚。
算是还给他的。
几个亲戚推搡着后退,表叔狼狈地爬起来,皮鞋在湿滑的青砖上打滑,又摔了一跤,才匆忙地跑开。
不过半分钟,墓园里就只剩下雨打松针的簌簌声。
钱宜又站到路口去,看着雨中站立的少年,感慨了句。
好癫啊。
不过大小姐开心就好。
要是大小姐憋着一口气不发泄出来,倒霉的说不定是她呢。
“你当初差点把我给掐死呢,怎么现在连还手都不会了?”
时夕抱着胳膊,没有接少年打开的伞。
他只能继续帮她撑着,“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