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掌柜也是个妙人,也未叫人打扫这满地的落红,任由这景色肆意。
阳光为这片浓烈红色镀上一层金边,她挑眉看着这景色,竟真的觉得自己有几分身在世外的意味了。
只是下一瞬,她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远远地,她便看到了那一对相携而来的身影。
裴少阳身着月白色长袍,身形颀长清瘦,俊美非常,安宁郡主行在他身侧,娇小可人,一身月白色衣裳绣满了金色的牡丹花。
这么瞧着,一个是玉树临风清冷如月,一个明媚非常明艳如火,十分般配。
一众奴仆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不敢打扰。
裴少阳不知说了什么,安宁立时掩唇笑了起来,身子笑的前仰后合的,头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脸上还带着一抹艳丽的红霞,跟周身的漫天枫叶竟是神奇的融合在了一起,人面和枫叶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可即使离的远,秦芙蓉还是看清了裴少阳的脸色,他虽然开口说着话,嘴边噙着些笑意,但他的神色分明是淡淡的,眼睛里没什么笑意。
秦芙蓉叹了口气,刚想移开目光,不料裴少阳似是有所察觉,眼神倏然便扫了过来,对上了她的眼睛。
裴少阳冲她挑眉,玩味地勾了勾唇,竟是当着安宁的面冲着自己的方向揖了一礼。
他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可秦芙蓉还是感受到了继子这一行为的挑衅。
秦芙蓉冷笑一声,她这个继子,分明是还没长记性。
她直接无视继子,只脸上重新挂上了和煦的笑容,冲着向她打招呼的安宁微微摆了摆手。
安宁刚才还有些奇怪身侧之人的动作,可当她抬眸看向楼上之人是秦芙蓉时,眼睛倏然一亮。
她很高兴见到秦芙蓉,尤其又是同心上人一起,小姑娘的心思非常明显,小脸不自觉红了又红。
秦芙蓉微微摇头,心中不自觉带了几分怜惜和无奈,这丫头,算是载在继子身上了。
恰在此时裴映雪也走了过来,她顺着窗户看到外头的二人,亦是含笑的朝二人招了招手。
秦芙蓉看着二人明显往雅间来的步伐,撇了撇嘴,继子最好不要在大庭广众的闹什么幺蛾子,不然的话,她这个继母,便是要真的家法伺候了。
陆馨正好换了一身粉嫩的衣裳,刚一出更衣室便看到了一脸纯真娇憨的安宁进门,登时便高兴的拉着安宁又进了更衣室去选衣裳去了。
二人叽叽喳喳的,倒给雅间添了几分热闹。
二人差不多的年纪,喜欢的颜色也都是差不多的,秦芙蓉又吩咐掌柜多送些衣裳进去叫二人选,账目一同记在自己身上。
裴映雪在一旁看着她无奈道,“知晓你嫁妆丰厚,可金山银山也没你这么个花法。”
秦芙蓉只微微一笑,余光扫过缓步而来的继子道:“这不是安宁也在吗,我这当准婆婆的,总得给未来儿媳准备些小礼物,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裴少阳已经行至二人身前,秦芙蓉则是转头看着裴少阳故意道:“侯爷今日便做的极好,有时间多陪陪安宁才是,若是差了银钱,便差人来母亲这里支取,待侯爷大婚,母亲便能松快一些了。”
裴少阳竟是轻笑一声,眼睛直视着她,目光灼热,带着三分讥讽和某些说不清的情愫,他抱拳,冲着秦芙蓉作揖道:“母亲说的极是,儿子记下了,儿子定经常陪着安宁出门,也会定时差人去母亲那支取银钱的。”
裴映雪本是在喝茶,可刚放下茶盏一转头便看到了侄子看秦芙蓉的眼神,她心下猛的一震!
侄子的眼神灼热分明带着玩味,侄子嘴上说着恭敬的话,可那态度却跟从前大相径庭。
她在人前谦逊有礼的侄子,在这一瞬,竟像是个轻佻的浪荡公子...
裴映雪不自觉便皱了眉头。
可裴少阳似是感受到了姑姑的眼神,他知晓自己神态的不妥,在姑姑看向自己时的一瞬将身上的气息全部收敛起来,又变成了那个知礼守节之人。
但裴映雪并不觉得刚才是自己眼花了。
联想到了前几日侄子被他小叔教训的事情,裴映雪脑海里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侄子怎么就因为一封书信就被小弟打了?只是因为郡主吗?
她猛的看向秦芙蓉,想从秦芙蓉的脸上看到些蛛丝马迹。
可秦芙蓉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她垂眸轻吹着手上的茶盏,对裴少阳暗藏挑衅的话,也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裴映雪不动声色的继续打量侄子,可一直到陆馨和安宁挑选完衣裳出来,都没有再看出其他的东西。
于是,看着外头的太阳,她轻笑着邀请安宁同她们一起用膳。
安宁自然是欣然前往,秦芙蓉在感受到裴映雪看向自己震惊的眼神之时便猜出了裴映雪察觉出什么,一同用午膳而已,她自然是不能拒绝的。
幸好之后裴少阳再也没露出什么奇怪的眼神来,用过午膳,安宁和裴少阳便同她们分开了,秦芙蓉命人又打包了套首饰一并送到了安宁马车上,又带着得体的笑容嘱咐了继子两句,她这才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好不容易出府,自然不会午膳后就回去,一行人往“天下第一楼”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落在每个人的脸上,车厢只有陆馨兴高采烈的声音。
裴映雪虽也面上含笑应和着陆馨,但那笑容底下明显藏着心事,目光时不时飘向秦芙蓉,带着探究与欲言又止。
秦芙蓉将她这番神态尽收眼底,心下明了,该来的终究躲不过。方才裴少阳那片刻的失态,果然没能逃过裴映雪的眼睛。
秦芙蓉心里叹了口气,这关还是来了。
一进“天下第一楼”,陆馨便像是脱了缰的小马,一脸兴奋的带着几个丫鬟自顾自去玩耍。
秦芙蓉看着又瞧着自己欲言又止的裴映雪,无奈上前牵着她的手道:“走吧,咱们去喝茶,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
作者有话说:下章得周一或者周二,我一般写完会修好长时间,其实发了之后也会自己看两遍,改错别字…改语病…我写文真的属于很慢那种了……
第59章
裴映雪似是被刚才听到的话语给震惊到了, 她嗫喏着唇看着秦芙蓉,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良久之后, 她终是叹了口气, 只觉得身体像是被掏空了,揉着眉心瘫坐在椅背上。
秦芙蓉见她如此便挥了挥手,叫红艳退了下去。
继子的那些事她身为继母实在没法张口,只能借红艳的嘴, 将这些隐秘又糟心的事情给裴映雪解释清楚。
红艳轻手轻脚地将雅间的门窗都关好, 挥退了一众奴仆,自己个儿在雅间门前守着。
她没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颇为紧张的往雅间内看了一眼, 心中实在担忧,姑奶奶不会真的怪罪到咱们夫人身上吧...
侯爷的心思确实是大逆不道,有悖人伦,可这跟咱们夫人真的没什么关系啊。
红艳抿着嘴,心里七上八下的, 姑奶奶同夫人感情一向亲厚, 她只希望姑奶奶能明察秋毫,不要将这事情怪在咱们夫人身上才好。
雅间内的光线有些暗沉了, 连带的人的心情都变得消沉。
秦芙蓉小心的看了眼裴映雪,见她脸上看不出喜怒, 可是裴映雪只是低垂着眉眼,目光空虚没有焦点,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静静地坐在一旁,一颗心惴惴不安的,等待裴映雪发作。
室内一时之间寂静非常, 只剩下二人平缓的呼吸之声,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秦芙蓉觉得有些渴了,终是起身给二人倒了杯茶水,轻轻地将其中一茶盏推到了裴映雪面前。
似乎是听到了茶水的响动,裴映雪也终于有了动作。
她抬眸看到脸上带着几分不安和讨好的小嫂嫂,那双平日里看着她总是明亮的眸子里此时更是带上了几分的小心翼翼。
望着这样的秦芙蓉,裴映雪心中,因听到侄子那有悖常伦的心思而产生的最后那丝芥蒂,也在瞬间烟消云散了。
大哥去后她便一直待在侯府,不说别的,身为嫂嫂的秦芙蓉,在行事上是没有丝毫逾越礼数的地方,若说侄子对嫂嫂产生了别样的心思和妄念,似乎也只怨她姿容太过昳丽貌美。
可长相,乃是天生父母给的,天生地养,若是花儿的绽放也是有罪的,那怎么世间怎么还会存在那么多娇艳名贵的花儿呢。
裴映雪深深的叹了口气,起身来到了秦芙蓉身前,握住了她有些微凉的手,心疼地看着她道:“你别多想,我知你为人,也懂你,刚才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少阳,他,他为何会如此,没有怨你的意思...”
这话叫秦芙蓉鼻腔瞬时酸涩起来,她抽了抽鼻子,点点头,只听裴映雪却忽然道:“其实,你本来年纪便小,再嫁人也是应该的事情,只是...”
秦芙蓉一听这话,眼中快要溢出泪瞬间被逼了回去,她立马扯着裴映雪的袖子道:“待侯爷和安宁大婚我便搬到庄子上去,你可莫要再说什么改嫁的事情了,我都嫁过一次人了,可叫我再逍遥几年吧,这嫁人又没什么好处,我才不稀罕。”
她这边还在口出狂言,那便裴映雪上手就拧了她一把。
轻嗤道:“你再胡言乱语,小心我拧你耳朵!”
秦芙蓉撇了撇嘴,老实地点了点头。
半晌她又抽着鼻子抱着裴映雪的胳膊,二人靠坐在一处,秦芙蓉将头轻轻的靠在裴映雪的肩头小声嘟囔道:“我以为你会怪我呢,虽然我确实没做错什么。”
裴映雪白了她一眼,嗔怪道:“其实刚听到是实在震惊,心里也是有些别扭的,但是仔细想想,这事情怎么能怨你呢,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侯府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条,连我母亲都被你治的服服帖帖的,”
裴映雪想到自己母亲和秦芙蓉这对冤家婆媳,又想到若是母亲知晓侄子对嫂嫂的心思那可怎么办,半晌叹了口气,“这事啊,必然是不能叫母亲知晓了。”
秦芙蓉点点头,无所谓道:“侯爷大婚后我便带着和离书走,到时候侯府这后院便叫给郡主,我就功成身退了,母亲不会知晓的。”
裴映雪张了张嘴,伸手抚了抚秦芙蓉的后脑勺,轻声道:“如此也好,表面上你还是侯府的老夫人,有侯府撑腰,你在庄子上逍遥快活也好。”
她的轻拍着秦芙蓉的后背,像在安抚她一般,“只是,我还是觉得你受委屈了...”
“委屈什么?”秦芙蓉仰起脸,脸上满是清浅地笑,“能将侯府的担子卸下,也完成了侯爷交代的事情,我这不知会有多快活呢。”
窗外已经是日暮西沉,昏黄的日光将靠坐在一处的两人染成温暖的剪影。
秦芙蓉捂着嘴巴在裴映雪耳后不知说了些什么,二人笑的前仰后合的,这一刻,秦芙蓉和裴映雪的情谊已经超过了姑嫂,成了名副其实的闺中密友。
二人闹了半晌,终于推开了窗户,她的眼睛随意扫过庭院,只一眼,便又看到了午膳时才见过的继子。
她皱着眉头看着刚好进入对面小楼大门的几人。
为首的一身锦衣富贵非常,正是那位天潢贵胄二皇子。
而他的身侧,正是刚刚同她们分别不久的继子裴少阳。
二皇子揽着继子的肩头,二人很是亲密熟稔的模样。
这雅间是秦芙蓉专门留给自己休息的地方,她可以随时打开窗户,观察到“天下第一楼”后院几处小楼的动向,今日,还真就叫她看到了什么。
见她皱着眉头看着窗外,本在吃糖水的裴映雪也是有些奇怪,起身来到了她身旁。
只是裴映雪过来的时候,一行人已经进去了。
见裴映雪奇怪的看着自己,秦芙蓉如实道:“那小楼是专门留给贵人宴请的场所,极尽风雅,也奢华,有伶人歌舞,也有曲艺杂谈,我刚刚,看到了,侯爷和二皇子一起进去了。”
秦芙蓉皱着眉头将窗户关上,神色有些担忧,“侯爷一向同太子交好,这怎么,又和二皇子...”
裴映雪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她知晓秦芙蓉对侄子无一丝杂念,此时的她只是站在侯府主母的位置上担心着什么。
她轻轻拍了拍秦芙蓉的手背,宽慰道:“这天家想同谁好便同谁好,咱们是不能拒绝的,你且放心,少阳不傻,该站在谁身侧,他心里清楚的很。”
虽说秦芙蓉心里还是有些奇怪,但裴映雪都如此说了,她也便没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这是继子自己的事情,她还是远离一些更好。
裴映雪看着她的表情,轻笑道:“你啊,还真是时刻把自己放在继母和侯府当家主母的位置上,事事操心的很。”
秦芙蓉挑眉,“可我现在确实就是啊,我也不想当这个继母和当家主母,”
叹了口气,又抱着裴映雪的手臂哀叹,“赶紧叫侯爷大婚吧,这劳什子的当家主母,我是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