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鞑靼皇帝虽然看着聪明,年幼时也离经叛道,可摆脱不了儒家制定的那套权力游戏,只要他想成为明君,就必须接受儒家的那一套学说。
当初董仲舒将这一套学说售于汉武帝,哪怕汉武帝没有采用,之后的帝王还是走上了这一条道路。
因为是非功过都掌握在儒家的笔杆子下。
天下何人不是儒?
可现在不一样了,京城明显有人不吃儒家这一套,将西夷的技引了过来,试图打破儒家的这套防守。
儒家在思想上是顶级,没有一丝弱点,过往能打败儒家的只有儒家。
现在不一样了,京城那人明显更善于用势,用势来击破儒家的防守。
什么是势?以利诱人是势,以德服人也是势。
太多发明涌现,过往神仙才能办到的事,这个人用西夷知识大大方方告诉世人,普通人学了也能做到神仙能办到的事。
从第一盏电灯亮起,从火车不需要畜力可以跑动在轨道上,就注定了这种势不可阻挡。
儒家不行,儒家能指着火车说这是邪魔外道,指着夜晚亮起的电灯说这是偷天换日会引来神罚吗?
儒家不能,儒家不信鬼神,只尊重鬼神,若是用鬼神之说来阻止,就等于推翻了自家学说。
西夷之说崛起势在必行,他想要进京亲眼看看,若是有机会他还想跟幕后之人聊聊。
到了他这个年龄一切都能看淡,他想要追求的是道,一条学说的出路。
他希望的是一位能与他畅谈,分享彼此学说,让他悟道的人。
“老师,您要去京城?万万不可,京城远在千里,一路劳累奔波,若是出了差错,弟子等人万死不辞!”
一听自家老师想要去京城,黄宗羲的弟子被吓得拽掉了一根自己的胡须,连忙劝说。
现今公认的三大儒只剩二,年七十六的黄宗羲是年纪最大的。
七十六岁的老人别看身子骨还健壮,一场大病,一次受伤就能让他元气大伤。
就连他自己都是知天命,感觉身体大不如从前,他如何敢让年迈的老师远赴千里之外的京城?
黄宗羲不在意道:“不是说江宁通了往京城的火车吗?从绍兴坐船去江宁,再改乘火车去京城,也不用多长时间,怕什么?”
第270章
今年的一件大事是南巡。
春日里皇帝就跟宝音商量过了, “今年你跟着一块儿去,去时走慢些,在南边多留些时间, 顺便主持火车开通仪式,等回程坐火车回来,来回都不算太劳累。”
上一回南巡都是来去匆匆, 主要是巡视黄河工程和江南,因顾及地方抵抗心思,许多地方都没有下。
这回不一样了, 江南哪些民心以稳已经有数了, 多了火车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劳途奔波。
至于为何不等火车站竣工后再过去,当然是因为南巡是要去各地走一走, 深入地方, 只是跑去看看风景, 逛逛名胜古迹又有何用?
那不成了劳民伤财吗?
宝音的回答是点头, 她也想要去江南。
以前是嫌弃赶路, 现在是想去江南看看,再对症下药, 纸上谈兵有何用?
之前能抢一部分土地过来那是打人家一个措手不及, 总不能同样的当还能上第二次不成?
开春正月未过完, 圣驾就已经启程。
这次南巡皇帝将太子和大阿哥都带上了, 从北京出发进入山东境内。
临行前已经下发圣旨, 沿途所需费用均出自京城储备,所经道路也无需休整。
京畿附近的道路还好些,官道有很长一段修的是水泥道,进了山东变成了凹凸不平的黄土地,道路变得艰难不少。
大家都是骑马, 干长途坐马车那才是受罪,出了有水泥的路段,宝音也坐不住马车,让人将马车送回京。
进入山东便没需要那么赶了,因为山东是黄河的入海口,所修的河工大部分在这里。
宝音不懂什么修河,但她知道康熙后半生基本上都是在反反复复修这条河。
后世也延续了这时的修河方针,既然办法是对的,她也没必要瞎指点。
才入春,河道就有河工在忙碌,皇帝领着儿子和臣子在前头,宝音拿着图纸站在后边。
她手中的图纸是这几年让手下人绘制的河道图。
和官方的不同,官方的图纸是黄河在中间,她的图是按照地势来画。
上回皇帝南巡她派了一批人跟随,这些人的工作就是沿着黄河往上绘制黄河相关数据,某地黄河的水流速度,含沙量,全都要记下。
相关人员的开销也是定期打到账户上,去任意银行都可以取。
这批人从下游一直往上,留下了不少正规数据,如今已经进入甘肃寻找黄河的源头。
黄河的源头在哪里,乾隆时期定过一次,后世国家又派人找过确定了那里就是黄河的源头。
这次的任务也同样是。
寻找黄河源头溯本正源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事。
她手上的也不是原图,而是刻印后的复制地图,增加了色彩,看着没有后世的舒服,在这现在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手中的地图递到手里也没多久,她看看堤坝下的河道,再看看手中的地图。
[没看出什么来。]
好吧,她根本没看懂。
毕竟她也不是什么都懂,之前只给了测算方法。
按理说这个时候西洋的数学物理也是起步阶段,许多理论都没验证,她完全可以重新起名定义,连单位都可以改成含有东方色彩的名字。
为何没有改,不正是因为她的金手指都是后世的论文,改了,她的金手指不就废了。
不改她抄录下来,下面人研究后会吸收消化,改了她再写下来那就真没人能看懂了。
正在她研究手中地图的时候,不知何时身边靠过来一个身影跟着伸头过来看她手中的图纸。
她惊了一下,发现皇帝不知何时绕过来了。
“拿稳了。”
他眯着眼睛研究图纸,又觉得不够伸手接了过去,又走回了臣子之中对着河道看起来。
“来人,这段河道沿河每隔一里取一碗河水过来,河沙不需撇去。”
他要测算一下含沙量是否准确。
宝音看他仿佛得了什么好玩的道具也没有管,而是走到一旁已经搭建好的帐篷里休息。
河道上生活艰苦,物资补给没法跟城内相比,送到她手里的也只有烧开的茶水,还是蒸馏水泡的那种。
这也没办法,距离河道太近,就地取水最方便。
又过去五日,皇帝将河工彻彻底底了解了一遍,该查该看的都走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离开后皇帝称赞道:“靳辅治理河工不错,这段河道的含沙量比前几年大大减少。”
宝音微笑,“也有上游治理有功的效果。”
皇帝点头,满眼都是期盼,“希望我在世时能看到黄河水清的一日。”
宝音握住了他的手,“慢慢来,终有一日会实现。”
离开山东改乘御船,宝音在船头钓鱼,皇帝将两个儿子拎到面前考教。
中午吃的是钓上来的鱼,很快抵达了山阳县。
到了这里,皇帝下令免除了江南全省历年积欠,包括丁钱杂七杂八的税款,大致是一百多万两。
这是施恩,宝音心里嘀咕一句,该不会是想进入江南顺利点才施恩免去。
免税她觉得不好,因为一部分人已经缴纳,只免除了欠款,这对于老实交税的人来说是吃亏。
还不如改成退税。
要免,大家都免,而不是清掉了一笔糊涂账,恩惠也没落到百姓头上。
水流太湍急,啥都没有调到的宝音将渔竿收起来。
皇帝听到下面的嘀咕也没搭理她,退税是不可能,免掉欠账已经是施恩,古往今来就没听说退税给地方,哪怕他真做了,谁又能保证这银子就能落到百姓手中?
船又在河道上行驶了几日,抵达镇江。
到了镇江距离江宁可就不远了,浦口火车站也就是火车轨道的终点就在江宁。
皇帝明显没有先去江宁的意思,更像是想在江浙转一圈再回江宁。
宝音在这里有跟他分开的意思。
“我准备留在江宁一段时间。”
她也不废话,直接找上他告知了他这一消息。
皇帝皱眉,“我还打算带你去苏州和杭州逛逛,那里景色不错,春日景色最美。”
宝音婉拒了,“江宁更重要,我要摸一摸江南这边的情况。”
他认真地看着她,“就非得你留下不可?”
他语气显然带上了恼意。
宝音嗅到了一丝异样,抬头问他,“怎么,难道途中还给了我设定了什么惊喜不成?
皇帝叹息一声,“这次带你出来散心,你不去就忍心抛下我一人?”
啧啧,瞧这话说得酸里酸气。
“回头在江宁多滞留一段时间还不够你摸清楚这边情况吗?江南又不是只有江宁,还有苏州杭州,其他地方你就不想去瞧瞧吗?”
这话倒是说服了宝音,她想留在江宁也是因为这里是丝、盐交易中心,苏州、杭州也很重要。
江南她有安排人,只是泰山商行经历过动荡后,已经让她没那么信任,她需要更准确的信息来验证收到消息的准确。
说到底上次手下人的背叛让她对下面人不再那么信任。
她也总算体验到为何皇帝多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哪怕是心腹只要将叙述倒转一下,同一件事情可能就变成了两层意思。